颜灵转

作者:幻繇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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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声


      涪零夺剑的真正目的尚未可知,这是我一直关心的问题,这什么六界逆局,什么恩怨阴谋,本与我没有半点关系,完成灵轲的夙愿,回到棋山恢复法力,寻不到故人也作罢,在醉香楼度过剩下的日子,这本该是我的结局。
      然而现在,入局愈深,执念愈强。
      我还想着陪雾痕和五公主再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想着为樾戈解决他和族人的难题,如果有可能的话,回到吟风弄月时的模样,我们四人一起。
      “颜姑娘,你想什么这么入迷?”
      贺夕睬深夜不睡觉,跑到楼下来看发呆的我。
      我转身看他,仍然是两袖清风的轻松模样,宛若这即将到来的凶险,完全与他无关。
      “大晚上的,你怎么不休息呢?”
      “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越想越不明白。”
      “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的死期,快到了……”
      我拍案而起,瞪着他说道:“你说的什么话?”
      “有一股力量正在靠近,它和碧落剑也有着奇妙的联结,和我很像却比我强大得多,我若无法与之对抗,那一朝灵力散尽,自然也就……”他认真地把自己的感受解释给我听。
      我明白这种不安,却不能感受到他的感受,一个对于世间灵力如此敏感之人,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我好奇,却也清楚答案与我无关。
      “别这么说,大概是那魔界中人开始了动作,你比我们更容易感知到,才产生这样的想法。”我只好打断他。
      贺夕睬笑了笑,抓起我手边的点心就吃起来:“有道理,想不到我这一出门就能遇到你们这么有意思的人,我还是赚到了,”我兴许一辈子也无法理解,贺夕睬心中所求的自由,和他那颗昭昭赤子心,他边吃边说,碎末落了一桌:“你们这群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带着不同的目的聚在一起,却相互扶持一直走到现在,和我听说过的江湖传奇像极了,对,就应该是你们这样。”
      “等城门打开,你就可以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我们一般,这世上的人太多,千人千面,你要当心。”
      “所以,你们会和好吗?”贺夕睬忽然一问,我竟然一刻就懂了他的意思,只不过作答,有些困难。
      “我们之间,要么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和好,要么就永远无法和好。”
      “我其实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彼此,把对方逼到无路可走,就能解决问题了吗?”
      “那不止是问题,而是命,无解。”
      “万一只是你们想得太多了呢?”
      “我说,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什么,就管我的事!回去睡觉!”我得把他赶走,他不该过多介入我们的事情,更不该过早了解这无法对抗的天命。
      我何尝不知,如今的我们就如同初见时一般互相防备,做不了朋友,也做不好敌人。
      ……
      涪零坐了一夜,睁开眼时,走向床边,从床底抽出一个桃木雕刻的盒子,盒子里有一对匕首,柄上各雕刻着一朵曼陀罗花。她双手握着匕首时,嘴角亦扬起一个弧度,似是望见了归来的故人,又似是窥见了归人的故去。
      出门的时候,日光照耀在匕首上,反射出的凛凛白光,锋利极了。
      她照常为第五玉准备了午饭,把整个院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给池子里的鱼儿们喂了食,给院落里的腊梅浇了水。
      她把用白布包裹的匕首放在自己背后的竹篓里,一席水袖白衣,准备出门去。
      身后温柔的呼唤,止住了她的脚步:“涪零,去哪?”
      “我去市集看看,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回来和公子讲!”涪零回头便是一副天真灿烂的笑容。
      “近日外头不安生,你还是少出去为好。”第五玉划着轮椅就向门口而来,涪零回头走了几步,站在她面前道:“公子不希望我出门,我就不出门。”
      第五玉微微一笑,表示满意,拽了拽涪零的衣袖,说道:“那就好,先吃饭吧。”
      书生气息,风度翩翩的第五玉,划着轮椅转身的那一刻,涪零当真是放下了一切。
      只要他说的话,她就一定会做到,更何况那般温柔的一笑,几乎多去她所有的力气。她早就沉溺在他的温柔里,乞丐一般卑微地仰望着,奢求着,也满足着。
      世间能击败一颗如铁的心的,都是款款深情。
      涪零笑着上前推着第五玉坐下,说道:“公子真是我见过这整个六界最温柔的人。”
      这话她常挂在嘴边,听得多了第五玉也习惯了,微微笑笑,陪她一起吃饭。
      一切,安定极了。
      “对了,你向来闲不住,在家待着也无聊,不如今日我为你弹奏一曲,静静心。”第五玉忽然说道。
      涪零手里的筷子一下就掉在了桌上,小姑娘站了起来,惊讶极了:“为我?”
      “怎么,不好吗?”
      “好!好!怎么会不好?”
      “涪零,你想听什么曲子呢?”
      她从来不懂这些音乐舞蹈什么的,就干脆摇了摇头:“我不懂乐理。”
      “那就《三清月》吧。”第五玉说道。
      涪零一开心,多吃了两碗饭,收拾完东西就赶紧去把屋里的古琴抱了出来,六弦琴看着古旧,却面上光滑,可见保存十分用心。
      第五玉白玉一般的手指搭上古琴时,悦耳的琴音如涓涓细流,直流进一个人的心里。她从没看过这样的他,没有痛苦没有绝望,带着初见时的干净和温柔,如天神给予爱和被爱。
      涪零一瞬间觉得自己所作的一切有些多余,她也总是在想她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想得多了,便和夜里的噩梦一样,让人无法入睡。
      曲音缭绕,醉梦昔日。
      她最不该想起,便是曾经。
      忽然,她眼中闪过一丝恨,短暂却深刻的恨,眼光所到之处花木凋零。
      第五玉没有在意,只是继续奏琴。《三清月》讲述的是诗人在山间行走,观山听泉所感,清新自然,恬淡安宁。
      可他大概没有想到,眼前听曲的人,满手鲜血,一身罪恶,心中有恨,无处化解,已经不是一曲能够洗净的。
      涪零猛地站起,挥袖的一瞬,那把保存良好的古琴,裂成两半。
      曲尚未终,而人已散。
      “公子,是要和我说什么吗?”她冷冷问道,一点不像平日里笑容灿烂活泼可爱的姑娘。
      第五玉看着脚边的裂琴,说道:“涪零,我们都该放下了。”
      “公子的意思是,劝我放下,而公子自己呢?”涪零听得懂话里的意思是,她更了解第五玉所谓的放下,和她没什么区别。
      “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人,为何还要执著下去呢?”第五玉说话时,有些哽咽,却看得涪零怒气上涌,她手中忽然幻化出藏在背篓里的匕首,一把劈裂了家里的木桌,茶盘坠落之音,响彻整个第五府。
      “玉,你还是在怪我,怪我害了她?我是在救你啊,我要救你!”
      她声音里有同样的哽咽,只是被吼声压制下去了。
      “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改变,我只是不希望你重蹈覆辙。”
      “那不是什么覆辙!我没错,上一次不是,下一次更不会,你不过是,不信我……”涪零眼中的光暗了下来。
      第五玉划着轮椅靠近她,丝毫不惧怕这个女人周身的杀气:“涪零,涪梦已经死了,我们都失去了世上最亲的人,命运如何安排,且作后事来论,如今,何必打破这一切?”
      “她,从不是我的亲人。”
      “涪零,你为何还要继续固执下去呢?”
      “我自认我待你比她好上一万倍,我不知我固执有何不对,我活下来的那一刻起,我要做的事情,六界无人可以阻止,”涪零说着,忽然蹲在第五玉身边,扔了手中的匕首,小心翼翼地握着第五玉冰冷的手:“玉,你不明白魔界的生存,我和她从来都是敌人。”
      “千百年的陪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销毁的,你们本该有自己的路,最不该,许是遇到我。”第五玉了解两姐妹,他曾见过涪零在涪梦死后留下的眼泪,魔族之人流泪时法力如蒸汽般消散时的疼痛,她再怎么嘴硬,也无法不承认,她的姐姐永远地离开了,带走了他们两个人,所有的希望。
      涪零不再说话,默默收拾着。
      “涪零,那曲子让你看到了什么?”第五玉问。
      “我看到了她,更看到,你把我当做她……”涪零抱着一堆破碎之物走到了后院,始终没有回头再看第五玉一眼。
      第五玉望了望院里的一草一木,偌大的院子整洁的模样,不由得悲伤难耐。
      她死后,他的活着便失去了意义。
      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不是能在无限时间中割裂过去完全重生的神魔,他自己眼神里所流露的,他心中所期盼的,他细微动作里所传达的,他无从一一细细掩藏,在涪零眼里,一览无余。
      就那么一刻,他希望涪零可以像涪梦一样,与他过安宁平静的生活。
      就那么一刻,触动了涪零心里最痛的地方。她最恨的不是他爱她姐姐,而是妄想把她当成她姐姐。
      凡人痴妄,魔族执着。
      一场死局,早已无解。
      ……
      这两天的时间,宛若时光留给我们几人最后的美好团聚,很快,一切就会走向另一个极端,一步一离。
      凌艺最后还是选择出现在路雾痕面前,准备把蜀山的一切告诉师兄。那日,本准备在后院亲手给五公主熬粥的路雾痕,觉得天色又昏黄了几分,血云更是绯红。
      凌艺御剑而至,白衣胜雪,蜀山清净之风中未卷入半点江湖的风沙,而路雾痕看了看自己,早已一身红尘。
      “我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小艺长大了。”路雾痕有点发现自己老了,或者,时光流逝得好快。
      “师兄,师父他还在老地方等你。”凌艺说话时一脸正经,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就像,就像他误闯醉香楼的那一天,不谙世事的模样。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蜀山的事与他无关,但师父的事他绝不会不管。
      “师兄打算何时启程?”
      凌艺还没说出蜀山的情况,被路雾痕如此迅速的回答所惊。
      “待潇语带着四大神剑回到棋山。”他说得坚定,成熟稳重。
      凌艺看着师兄坚定的神情,也被说服,心想不如在回去的路上再一一细说:“好,我等着师兄。”
      凌艺御剑离开,路雾痕就看着那个消失在云端的身影,一瞬间被拉回在蜀山的回忆。他处处不如自己的师弟,又无心道法修炼,心法也掌握不佳,他就是蜀山的一个笑话,除了他师父和这个单纯的小师弟,整个蜀山,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师弟如今道法精进,就算他手握苍穹剑,也不见得会是他的对手,那么蜀山为何还需要他?为什么偏偏不放过他?
      他在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和另一个人一样陷在困惑之中。
      五公主无论走到哪,三姐的法力束缚都在提醒着她期限将至,她在计划一场适合的告别,或者,期待一场无人可挡的混乱,他们可以就此逃离纷纷扰扰。
      她走到她本该赴约桥头,仿佛透过时间可以看到那时焦急等待的路雾痕。她了解他,那时的他一定是矛盾的,一面想要等,有所期待;一面害怕丢,有些担心,他不喜欢和别人说起自己的感受,却总是写在脸上的神情里。他心怀天下,体谅苍生,却很少懂得照顾自己,多一些时间休息。
      她漫不经心地走上桥,望着对面的风景。
      一步步向前,眼中忽然充满了一个人的身影,在容不下其他一点一滴。青衫男子,傲然英挺,眼波含光,负剑而立。
      据说,桥头,会遇到那个对的人。
      “你怎么在这?”
      两个人,同一问。
      缘分,真的无法阻挡吗?若是如此,为何只给他们缘分,而不给他们出路呢?
      “雾痕,对不起,我那日实在是太蠢了。”五公主率先道歉。
      “我没怪你,真的!你信我!”
      “我当然信你。”
      她走向他,他牵起她的手,宛若那日棋友镇,神仙眷侣人人称羡的情形。
      人在什么时候最容易回忆过去?在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时候。
      ……
      我曾经以为自己明白,然而,很多事就算明白,也无法掌控。贺夕睬的话并非没有道理,谁又会愿意深陷互相折磨,只是,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
      酒,即便是再烂的酒,也要一口一口地灌下去,烛火闪烁间,我都还能看见那人的样子。
      似是一场梦,一阵黑夜,一段流年。
      “潇语。”
      连语气,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别喝了。”
      当我睁开眼去看那一片闪烁中的人影时,我才明白,那人确实在我眼前伫立,一席黑衣,长发如瀑。
      “你来了。”
      他挥袖便移走了桌上所有的酒壶和杯子,坐到我面前:“万一敌人找来袭,你这个样子如何应对?”
      “敌人?不就坐在我对面和我说话吗?”我笑了笑,说道。
      他不说话,沉默,才是樾戈该有的样子。
      他不说,我说:“要想真正地分别还真不容易,我以为我们都不该再见,可惜,现在还是不得不先面对共同的对手。”
      “潇语。”
      “樾戈,你说,我到底为什么而活着?灵轲的嘱托,泰浒的慈悲,还是,就不该从棋山封印里走出来。你倒好,你有你活着的目的,有你不能辜负的使命,而我呢,空有所有的记忆却改变不了什么。”
      樾戈着急地时候,动作总比语言快,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时,眼神里又是那种深邃的温柔,要去探索才能看清的温柔。
      “我说的不对吗?你们都问我有什么目的?我只想活着,找个理由完成父母的心愿,好好活下去,可这所谓的什么天命,偏要我作这逆世之人,乱世之心。”我盯着他的眼睛说。
      天谴之命,逆局之眼,生生世世,不可篡改。
      樾戈小心翼翼地从腰侧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浅白色的布包,打开之后,把里头的东西,递到了我手里。
      碎裂的玉笛,哪还能修复如初。
      那玉笛上的裂痕像是一张张长满獠牙的嘴,大张着嘲笑我,无能无用。
      “这是什么意思?我扔了的东西,便是不要的。”
      “这是你的。”
      “樾戈,我说过,任何事,你想清楚再做。”
      我把短笛装回他的布袋,推向他的一方,瞪着眼睛说话是难免干涩,流下几颗泪珠。
      樾戈伸出的手动作太多自然,只不过,我先一步抬手挡回,握住他的手腕,两双手悬在半空,和我们近几日的尴尬氛围相称极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所顾忌,但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知道,你心里或多或少在意过我们之间的故事,但既然在使命与私情之间,你选择了前者,那我,亦无话可说。
      我起身离开,也松开了手。
      松开了手。
      松手,而已。
      樾戈忽然站起来,只说了一句:“潇语,你恨我吧。”
      我本准备踏上台阶的脚落回地面,背对着他时,嘴角微微上扬,我觉得可笑,这不该是我认识的孤高的樾戈说得出口的话。
      “该说的话,我早就已经说尽。要知道,恨是这世上最卑微的感情,恨只会让人失去,从来不能弥补什么。”
      “潇语,我还有一个问题。”
      “问吧。”
      樾戈走近几步,却也留下几步的距离,问道:“当时在尸蛊族部落里,你私下去见大嫂时,做了什么?”
      我听完,想必是他碰巧遇见,或是有人告诉他了这件事。我如何作答,事实如何,已经不再重要了,他们认定我是敌人,想来不会是什么好话。当日不说,此后也不会在意,就当我观音菩萨上身大发慈悲了一回,在肖小凡人那里栽了个跟头。
      “她身体不舒服,我已经帮她治好了。”
      “只是这样?”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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