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第五玉府邸。
　　涪零照常准备好一桌好菜，给桌边整齐地摆放好筷子，又赶回屋里把第五玉推到大厅里，坐在一起吃饭。
　　第五玉没怎么说话，脸色还是一般的苍白。
　　涪零却一个劲儿说个不停，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第五玉：“公子，你不知道，现在这铸剑山庄的少庄主失踪了，搞得这几天的市场都不能准时开市，聚到镇里的各族越来越多，要是一切还不恢复，很有可能要出大事。”
　　“能出什么事？”第五玉漫不经心地说。
　　“大事！绝对的大事，公子你想啊，这个地方人、妖、魔这么多界的人都在，一旦矛盾激化，谁也阻止不了不是吗？”
　　“你很期待？”第五玉了解涪零，多年的相伴修炼出的默契而已。
　　“说不上，只是觉得这里好久没有那么热闹了。”
　　“多久？”
　　第五玉说话一针见血，涪零吃得正开心时筷子悬在了半空，停顿了一会儿干脆往第五玉碗里夹菜，她心里清楚第五玉说的是百年之前的事，事关魔界的天火之劫和神界的上神之死。
　　“我只是觉得公子过得不开心，我没有办法，就想着给你说说热闹的事情，哪知公子也不喜欢听。”涪零瘪着嘴摆出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第五玉伸手摸摸她的头，哥哥一般温暖地一笑：“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想太多了。”
　　涪零傻笑了一阵，又开始推荐起自己新做的菜色。
　　一切，如往常一样。
　　一切，又与往常不一样。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大概是姐姐再也没有出现的时候，第五玉和涪零之间，此前多了一个人，现在少了一个人，此前不自在，现在不自由。
　　老天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用一种叫做命运的可笑东西摆弄着世间的万物，从中获得只有它自己知道的乐趣。
　　涪零一个人的时候就自言自语：“姐姐，你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呢？不，你不会回来，也不该回来，玉的事情，从那刻起就是我的事情，和你，本就不该有半点关系。”
　　孪生姐妹，一死一活。
　　……
　　客栈里，伴随着少主的失踪，确实是汇聚了越来越多的人，人多眼杂，更不利于贺夕睬的离开。
　　这些日子贺夕睬恢复得也差不多了，开开心心地和雾痕一起出门“闯江湖”，而这片市集背后的安静，才是最可怕的。
　　我拿捏着手里的白瓷杯，想了很多的事情。如今四大神剑已经聚集，可预言中的逆局为何还未出现，江湖也并没有因为四把神剑而发生什么奇怪的变化，这本来在人间安安静静过日子的四把剑，为何一瞬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或者预言本身就有问题，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阴谋，那么，齐聚于此的四把神剑，想必已经被始作俑者盯上，究竟是谁，他又是如何得知四把神剑的事情。
　　凡间必然有另一股势力知道这四把剑来路不凡，多少人如我，暗含私心？
　　一路上，这四把剑给我们的是一次次的出乎意料，所谓神剑，承载着不同的故事，苍穹认主，攻防相称；凌霄噬主，以攻为放；黄泉护主，设防结界；碧落连主，不明神力。这四把看似毫无关系，并且来自不同种族的剑，到底是谁在背后觊觎？
　　“想问题？”
　　身后一阵声音响起，我手中的白瓷杯忽然坠落，却被这个人一把稳稳接住。
　　把杯子放在我眼前的人，依旧是从窗户进来的，一身黑衣，和鬼魅一般。
　　“是你。”
　　“是我。”
　　“怎么，樾戈大人还会想到来看望自己的敌人吗？哦不对，对于我来说你是敌人，可对于你来说，我根本就是俎上鱼肉，不配做你的敌人。”
　　樾戈没有过多在意我的话，反而从手中施法化出一团火焰，没有温度的蓝色的火焰。
　　我猛然一惊，思绪宛若回到初见时分，又回到榆阳那时的山神庙。
　　“看。”
　　“蓝火，你从何处得来的？”
　　樾戈想了想，收起了掌心的火焰，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魔界的人这么快就找上你了？”我说这话时，情绪波动有些着急，这对于他或许有着另一层意义。
　　“不，魔界的人，找上了我们。”
　　“什么意思？”
　　他的话语含糊，想来和他所执行的任务没有关系，而是存在另一方力量，来自魔界。
　　“这团东西，是路雾痕找我的时候我在他苍穹剑上发现的，凌霄剑上也发现了这个东西，”樾戈说着：“我们有必要商量对策。”
　　我一句话截断：“雾痕找你？”
　　“他是担心你。”
　　“懂了，你我之间的事不牵扯他人，希望你明白。”
　　“我知道。”
　　离开房间，叫上雾痕和五公主，包括现在对于江湖和形势还懵懵懂懂的贺夕睬，一起讨论起魔界鬼火的事情。据我所知，蓝火是魔界特殊的火焰，除了魔界之人之外没有人能够施放，蓝火与自然之火没有什么区别，但施用者可以利用蓝火追踪他们行迹，不似使用法力那般容易被发现，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有人盯上了四大神剑，这个人来自于魔界。
　　“这和你们之前看到的蓝火来自同一个地方吗？”五公主说起，上次榆阳一事，在与他们汇合后，我同他们以及十娘说明了狐族的事，对于魔界的这些作为，大家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
　　“魔界的人也盯上了四把神剑？”雾痕问道，说话间看了看站在我身后的樾戈，有些不自在。
　　这些日子感受到我和樾戈之间气氛的怪异的，不止雾痕一个，五公主也有所感觉，但谁也不说穿，谁也没做第一个揭开真相的人。
　　“其实一直以来，我们也不清楚这四把神剑真正的作用，我们是受到那个预言的指使而来，不如说，所有这一路和我们夺剑的杀手盟也好，刈魂也罢，都不知道四把剑真正的用处，越多人来抢，只能说明它们的用处，必然不小。”我解释着。
　　“有道理，所以，现在这个魔界的人，算是知道真相的人吗？”五公主问道。
　　“难说，万一他也和我们一样，是因利益而来。”
　　五公主继续问：“那怎么办？”
　　“黄泉在我体内封存，我几乎不曾拿出，想必很难察觉，碧落剑的灵力痕迹很弱，加上和贺夕睬一起也不易被发现，雾痕，这些日子，你有没有遇上什么人，碰了苍穹剑？”我转而问雾痕。雾痕还是抬头看了看樾戈，大概是之前就把一切告诉了他，樾戈也没有开口，雾痕只好再说一遍：“我印象里，就只有一个小兄弟，拍了拍苍穹被剑气刺伤。”
　　“这个人有问题。”我说完拍案而起，准备出门。
　　樾戈却在这时开口：“别冲动，这个人我找过，整个镇子，根本没有雾痕兄弟描述过的那个人。”
　　五公主这会儿站起来，略过我问起樾戈：“樾大哥知道其他线索吗？”
　　“我遇上的是一个姑娘，卖花的姑娘，”樾戈说道：“再去找时，也没有任何线索。”
　　“要么是一群人，要么是一个善于易容的人，并不稀奇。”我说，一面缓缓坐下。
　　“除非等她下一次动手，她目前只知道高灵轲到了这里，并不知道四大神剑已经聚集。”雾痕分析着。
　　我心生一计，说道：“我可以去。”和我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樾戈的声音，同样四个字：“贺公子去。”
　　“不行。”又一次异口同声。
　　他在我背后说话，没有丝毫对视的时刻，默契得有些难堪。
　　贺夕睬眨巴着眼睛看着我们四人之间奇怪的氛围，说道：“我可以帮忙，要我做什么吗？”
　　“不行，碧落剑一旦离开你，你就会有危险，加上不知这个人是否已经掌握了我们所有人的行踪，贸然行事只会害了你，黄泉与我没有什么联结，倒不如我带着黄泉去碰碰运气。”考虑到贺夕睬的特殊，我必须这么做。
　　樾戈也有他的道理，解释道：“黄泉剑本属于高灵轲，你如今暴露黄泉，只会影响各个庄主对炼剑山庄的看法，牵连甚广，不可。”
　　雾痕和五公主就这么看着我们俩争论，大概是没有见过这么多话这么坚持的樾戈，他说完后，一阵沉默。反而是贺夕睬站起来自告奋勇：“我可以的，你们相信我！我麻烦了大家这么久，是时候帮大家一个忙了，再说了也是帮我自己。”
　　我颜潇语是自私，但还不至于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就这么巴巴地当做鱼饵去调一条来自魔界的大鱼。再说了，他是我救回来的，这种从雾痕那里学来的假善心也是害人，此时此刻，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潇语，我觉得樾大哥说得有道理，你扮演高灵轲已经这么长时间，如今一旦揭开必然会引起更多的问题，我觉得，贺公子的安全我们可以随时注意。”五公主第一个站出来应和，雾痕也很快同意，我也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我能清楚地感知到四周灵力的流动，从这蓝色火焰中的灵力施放来看，我大概能猜出灵力来源的靠近，一旦遇到危险，我会尽快通知大家的。”贺夕睬很有自信地说。
　　雾痕也勾着他的肩膀说道：“是啊，我们大少爷的鼻子可灵了，放心吧，还有我们呢。”
　　我既然无从扳倒这个局面，不如顺着他们去设计接下来的事情，至少，在我与他尚未完全对立之前，给彼此昔日的回忆，留一点情面。
　　另一方面，锁着的城门阻断了玲儿和回影前来镇里的道路，二人不得不在城外等候，十娘决心先去与他们一道，当然主要挂心的，还是她好久未见的女儿。
　　凌艺跟着五公主找到了他失踪已久的师兄，但却只在背后观望而没有出面相认，兴许是听了五公主的话，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故事，有些力不从心，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召回师兄。
　　我们的计划照常进行，由五公主和我陪着贺夕睬一同在市集游玩，而樾戈和雾痕在暗中观察和保护。
　　人潮拥挤，很难辨认出来者身份。
　　但这世间见过碧落剑，能识得碧落剑的人很少，要找到这个人，只要他出手就好。
　　果不其然，我们一起发现身后有人跟踪，一股神秘的灵力稳而不强，绕到巷尾，那人终于出手。二八少女，殷红石榴裙，手里拿着一堆药材，摇摇摆摆地走路。女孩跟了一段时间，佯装手中的药材掉落，我们都蹲下去捡时，她盯上了贺夕睬背后的剑。
　　就在我与她眼神对视的一刻，她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如同一个普通路人，一声“谢谢”便离开了。
　　贺夕睬不解：“这位姑娘身上的灵力流动很是奇怪，我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奇怪的灵力，像是缺了一半的灵力，半死之人一般。”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我示意雾痕跟着她。
　　屋檐上的雾痕会意，跟了上去。
　　“可她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会不会是个误会？”贺夕睬继续问。
　　“但愿不是，但若有蹊跷，我们也不要放过机会。”我说。
　　“潇语说得有道理，毕竟我们时间有限。”
　　五公主有心帮我说话，无心间却说了时间的问题，我瞥了她一眼，问：“时间有限？”
　　“呃……那个，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尽快得知真相会更好，这样也就能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了。”五公主尽力把话圆了回来。
　　在贺夕睬眼里很有道理，在颜潇语眼里就是有所隐瞒了。
　　……
　　客栈里，迎来了樾戈和雾痕的坏消息。
　　“什么？你们两个人去都没抓到？”五公主着急地问。
　　“不是抓，我们只是跟着这个姑娘，也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就忽然化作一团蓝色火焰消失了，我们也来不及阻止。”雾痕解释着，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樾戈。
　　樾戈补充了一句：“果然是魔界中人。”
　　当年魔界大乱，逃出来的多是一些为了保命法力低微的魔族，有此等能力又有心谋划的人，我思来想去，越发觉得对手并不简单。
　　“她既然已经当面使用蓝火脱身，想必是已经无惧我们知道她的存在了，现在的情形，她应该会开始行动，不必在躲在暗处了。”我说。
　　“她要夺剑？”樾戈问。话里的意思，是有他在的地方，就没有人能夺走任何一把神剑，毕竟，那是他的囊中之物。
　　我倒宁愿自己读不懂他的心思，看不透他深邃如黑暗深渊的眼神。
　　“现在的问题是，哪一把剑？”雾痕问出一句。
　　“碧落。”
　　我不喜欢这个时候我们两个人的异口同声，不断提醒着我，我们之间的那些牵绊。
　　五公主望着我和樾戈笑了笑，一副自己很理解很懂的模样，说道：“我们现在就着力保护贺公子吧，最好大家一直一起。”
　　就这么决定。
　　这个把四大神剑的传说带到人间，玩弄各方力量于股掌之间的阴谋，只源于一个深情执着的魔，不可破解的命。
　　两本魔书，四把神剑，六界翻覆。
　　阴谋来源于一个久远的传说，人间百年前，一个关于人魔之间的故事。
　　蓝火再现，是在一个环境清幽的院子，院落里种植着腊梅，木板制成的小路周边，是养着鱼儿的小池，夜色之中，波光粼粼。微弱的光线里，女子的面目清晰起来。眼波流光，褐红色瞳孔，胸前的项链曼陀罗花盛开如旧，食指上同样的花瓣灵石，正烧着一团蓝火。
　　第五玉府邸的小丫头，半死之身的魔界中人，她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她又要做什么。
　　涪零。
　　一个看不出任何故事的名字，还必须和她的孪生姐姐涪梦一起，六界中最为神秘而强大的魔界，在她们两人的故事里，轮廓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姐，你觉得我错了吗？”
　　空气里，哪会有人回应。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习惯，你不回答我。”
　　女子说话时，眉宇间闪过暗黑杀意，那种不该出现在这幅年轻面庞上的恶，吞噬黑夜的心。
　　“玉，就连你也觉得我是错的。”
　　她走近屋子，点燃蜡烛，一人瞑目静坐，屋子里飘着的香气，总让她想起那个一直与她一起的人，每一天每一夜，都饱受折磨。
　　有她时，她恨她；她死了，她更恨她。
　　……
　　她还记得有一日，在姐姐死后，公子醒来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扮作姐姐的模样，用温柔的语气和第五玉说话。
　　那时的第五玉刚从鬼门关被救回来，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用苍白无力地手抓着她的手，问：“梦？是你吗？”
　　她该如何回答，又该如何放手。
　　涪零嘴角微微上扬，连上扬的弧度都维持在一个极其谨慎的位置，生怕被他看出，她不是她。
　　那是她的孪生姐姐，与她共生多年的人，没人比她更了解她。
　　“太好了，太好了。”喜出望外的第五玉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话，眼中的血丝仿佛都带着喜悦。
　　涪零也握着他的手，细声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话，本该从涪零口中，以涪零的身份说出，奈何，她做不到，面对命悬一线的第五玉，她如何忍心。
　　所有迷局，都有解开的一天。
　　所有谎言，都有揭穿的一天。
　　涪梦死了，第五玉还是知道了真相，没有半点怪罪没有半点痛苦地接受。那时的涪零才明白，他心中的唯一已经死了，他的心也就此冰封，他不恨任何人，却恨透了自己，是因为救他，她才消失的。而涪零，就算她付出再多，伪装再好，也无济于事。
　　有的人，无可替代，生而唯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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