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佛说，红尘本是奈何，轮回即是因果。
　　因果报应，善恶是非，一朝，都有解脱。
　　六界之乱，一触即发。
　　……
　　那双眼睛，盯着神剑，已经百年。
　　魔界魔书，记载了六界禁术和轶事，从古老部落流落之后，被拆分两部，一部记载术法，一部记载传奇。
　　当年，魔界大乱，天火烧尽了辉煌魔域，魔界中人不少流落人间。而悄悄带着魔书离开的，是魔界的双生曼陀罗。
　　魔界含星级别的杀手，魔尊座下的左膀右臂。
　　自从颜壬烽死后，魔界大乱，不服新任魔尊渊漠的人很多，曼陀罗花的逃亡，才是这乱世真正的开始。
　　这段路本该是通往自由的路，两姐妹带着老魔尊的遗愿，开始新的生活。
　　所谓本该，许是不该。
　　人间路，难行处，遇上那个人后，一切都变了。
　　涪零想要导正这一切，她现在就在这么努力着，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许愿能为他求得真正的自由，她手握匕首离开时，坚定如夸父逐日，不死不休。
　　一切，只在于她愿不愿意，而没有做不做得到。
　　消息放出的那天，整个铸剑山庄炸开了锅。听闻少主正被妖魔擒住，山庄一众人便冲往客栈。那些滞留镇里的商户更是畏惧危险，一同冲开了城门，逃出这个是非之地。
　　城门大开之时，整个宕州一片混乱。
　　同样的消息，我们也收到了，提前让十娘出城如今也便于接应，雾痕带着贺夕睬御剑出城，和回影、玲儿秘密会合，五公主则负责引开山庄的人，并在合适的时间告知他们贺夕睬与高灵轲已经立下合作之约，性命无忧。
　　幸好我们早有准备，我留在客栈，不为别的，只为涪零。
　　那日的涪零没有任何幻化与装扮，一袭黑衣，目光狠毒。
　　“果然是你，我没猜错的话，你是魔界的双生曼陀罗。”我在客栈等了她很久了，客栈如今已是一座空楼。
　　她的身份，在此前加上贺夕睬的推测，我多少已经有了把握。
　　“我不想与你为敌，你身上也有魔界的气息。”涪零手中的两把匕首间，燃起蓝色的火焰。
　　“我以为，你会认得我。”
　　昔日魔界少主与昔日魔尊护卫的相见，把这六界的乱源，说个清楚。
　　“认得又如何？”涪零面色不改，冷冷说道。
　　“果然，叛徒就是背叛到底，不论对谁都一样。”
　　“我与魔界已再无关系，我如今，只为了一个人而活着。”涪零说着。
　　“四把剑，一本书，就能救他？”
　　“没有人比我了解该如何救他。”
　　我拿出两个杯子，给两个杯子都斟满，请涪零坐下：“涪零，你我故人相见，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涪零面上没有一点感情变化，也如常坐下，饮茶：“少主如今已经送走了贺家少庄主，齐聚了四把神剑，还想知道什么？”
　　我给她满上，缓缓说道：“不如先听听我知道的事情。魔书本为一本，流散过程中才不得不拆分两本，一本流落大漠被杀手盟的盟主所得，他一手建立起人妖魔混合的杀手组织，只因那半本书中记载的，是失传已久的禁术；而你得到的那一本，是记载古今轶事的后半本，以至于第五玉精通占卜，对六界过往了如指掌，包括四把神剑的来历和作用。”
　　“不愧是魔尊唯一的女儿，少主既然了解得如此清楚，那何必问我？”
　　“你我这一路，都在为别人做嫁衣，这个别人不止一个人，你还没必要沾沾自喜。既然事情都已到了这个地步，不如，把真相全盘托出，我只愿做一个听故事的人。”
　　涪零邪笑，说道：“告诉你又何妨，不过，听我讲故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四大神剑，一本魔书都已经在你掌控之中，你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
　　“你想知道什么？”
　　“不如从双生曼陀罗的逃亡开始说起，你们途中遇到了什么变故，你的另一半魂体，去了哪？”我早从贺夕睬的话里推断出涪零的身份，以及如今的她只有一魂一体，而非此前的一体两魂，这也许是她设计这一切的动机。
　　涪零第一次与他人讲起自己的故事，她也认为，在一切结束的时候，过去也该随风消散。
　　这百年的六界风云，即将真相大白……
　　魔界的双生曼陀罗，只会杀人，从不救人。
　　双生花开在魔界炎宫大殿外，靠吸收魔气与杀孽而修炼，二魂共用一体，靠与对方对抗而存活，强者显，弱者隐，知道一方把一方完全吞噬，方能获得更强的能力，和身体的永远使用权。
　　所谓姐妹，不过苏醒的早晚之分，与人间所谓手足亲情，没有半点联系。
　　姐姐涪梦性情温和，寡言少语，月光般清冷，法力较弱；妹妹涪零性情冲动，活泼开朗，烈日般灼热，法力较强。
　　强者生存，弱者死亡，这是魔界的生存法则。
　　两姐妹带着魔书出逃的消息很快被尚未继任的渊漠得知，从魔界派出的杀手追了她们一路。在不断地对战当中，能力较强的涪零身受重伤，其中一半魔书落入大漠。涪梦现身时逃到了当时大漠里的小城宕州，被一个身患腿疾的青年所救起。
　　那时的宕州只有区区几户人家，青年是城中唯一的秀才，儒雅清秀，风度翩翩，只是身体缺陷以至于官路不畅，回乡教书。城里的人都认识这位公子，又念及他自幼失去双亲，对他非常照顾，孩子们也喜欢自己的先生，亲切地称他为“第五先生”，据说公子本身不唤此名，乡试第五的名次回了城里，便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第五玉。
　　最恨一眼，已是万年。
　　醒来的人，是涪梦。
　　第五玉温柔而细心地照料下，涪梦逐渐恢复，大半个月在宕州城的生活，让这个自幼在斗争杀伐中长大的姑娘心里，慢慢温热。第五玉总是带着她去私塾看他给孩子们上课，也会带着她去挨家挨户地打招呼，人间过节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很友善地为家人为朋友祈福，那时第五玉还在许愿树下，祈福她早日康复。
　　涪梦觉得，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但她也很清楚，若有一日，恢复法力的涪零归来，一切就会改变。趁涪零受伤沉睡之时，她给体内注入一道封锁，强行吸走涪零的大半法力，只为自己存活。
　　在第五玉面前，她还是那个孱弱的姑娘，很少微笑，却一笑倾城。
　　“玉，我从来没有觉得，生活可以这样幸福。”
　　“我不知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但以后，我希望能与你一起面对，陪着你，一生一世。”
　　相互依偎取暖的人，月光下轻许诺言。
　　很快地，涪零的法力渐渐恢复，并且完全靠自己的能力冲破了封印，现身于这个村庄。反之，被封在体内的涪梦不得不向她解释一切，以求得保身边凡人的性命。
　　涪零不动声色地继续这场游戏，她觉得好玩，便随着第五玉，经历姐姐平日里经历的一切。
　　可向来闲不住的她在私塾里和孩子们打成一片，破坏第五玉的教课，又在城里捉弄了很多人家，玩遍了孩子们所有的玩具，又是让第五玉陪她放风筝，又是去钓鱼的。身边的人说话很轻，总怕得罪她一样，但是对她极好，总担心她受伤，担心她吃不好睡不好。她就喜欢拽着他的袖子耍赖皮，以求得出门游玩或是好吃好喝的。
　　人们总会发现真相，发现真相的一天，涪零只好坦白自己是涪梦的孪生姐妹，而自己的姐姐，有事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她会代替姐姐留下来报恩。
　　从她说出真相的那天起，一切却变了。
　　涪梦开始永远活在城里人的心中，作为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存在，比她重要得多。最让涪零难受的，是第五玉从此把她当做涪梦的妹妹，三句不离她的姐姐，总是问她涪梦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知道，对于凡人而言，永远只记得失去的珍贵，而看不到眼前的美好。
　　涪零的匕首闪着森森的光，她大可以一夜之间把这些人统统杀光，以解心头之怒。可看到第五玉划着轮椅朝她微笑时，她，第一次学会了妥协。
　　“姐姐说，她会回来几日，看看大家。”
　　“真的吗？那太好了。”
　　好强的涪零从来没有自己封锁法力主动放出涪梦过，千百年来的斗争里，从未有过。
　　那天，涪梦回来的时候，涪零借着一股微弱的法力，透过她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所有人，脸上那种期待和喜悦，她看的清清楚楚。
　　……
　　我认真地听她讲述，问道：“你们和第五玉之间，还有这样的故事，然后呢？她为什么会消失？”
　　“双生曼陀罗的命运，向来是只能活一个。”涪零继续讲述。
　　魔界追兵一到，全城百姓罹难无一幸免，住在第五玉家的涪梦第二日看到的只有尸体，无数熟悉的、冰冷的尸体。对战之中，一个不经意，第五玉受魔军一刀，割裂魂魄，刹那间死于非命，且因魔气入体，不在堕入轮回，只能灰飞烟灭。
　　涪梦怀抱着鲜血淋漓的第五玉哭泣时，涪零出现了。
　　她也看着怀里失去知觉，满身是血的人，觉得不真实极了，匕首中的怨气如同地狱恶鬼汇聚的巨龙，缠绕在她周身，一杀，便是三天三夜，直到杀得面前百多人，都魂飞魄散。
　　她抱着第五玉的尸体，想起了那本魔书中的记载。曾有神与凡人相恋，凡人身死后神以一蕴含巨大灵力法器，结合缚魂之法，以之灵力与自身灵气契合之际的混合法力封入凡人体内，凡人因此复活且永生不死。
　　魔界灵力，她自己和这本魔书。
　　一场关于生命的赌博，涪零赌了。
　　魔书中的轶事多与禁术相结合，只有故事没有施法过程，这一场赌博必然付出极大的代价。
　　在复活之中，魔书灵力不足吸收了当地地脉灵力，从此与宕州地脉相连不可移动；涪零灵力不足陷入昏迷，涪梦却出现承受了这个过程的最后部分，第五玉醒来时，只能眼睁睁看着涪梦为了救自己而灵力被完全耗尽，化作点点星光，散于空中。
　　当身边的所有人和所爱之人一一死绝，自己却得以永生，对于一个本该经历生老病死的凡人而言，太过残忍。
　　涪零一生倔强，决定之事就绝不回头，她自认自己没有做错，守护者第五玉，一过就是百年……
　　而涪零和第五玉，活了下来，既走不出这宕州城，亦少了最初的那个人。
　　故事，该结束了……
　　涪零自己讲述涪梦的结局时，笑出了声：“明明救他的是我，牺牲的却是她，你说老天真会给我机会，让我留下，强者始终会是留下的。”
　　我听完故事，饮下最后一杯，放下杯子：“也许强者并不一定是胜者，有的输赢，早在很久以前就确定了。”
　　涪零用一种惊奇的眼光看着我：“你明白？而我却想了近百年的时间，才做了如今这个决定。”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了吗？”
　　“再确定不过。”
　　“你打算怎么救他？”
　　涪零看了看门外黄色的天空，说道：“割裂原本的灵力联系，放他自由。”
　　束缚了百年以为可以挽回和温暖的那颗心，终归还是只能从自己手中放走。
　　这个决定，可真是傻。
　　“利用四大神剑割裂联结，可灵力输送一旦截断，他就会死，你不会让他死的。”我理解她的做法，却觉得并没有那么简单。
　　“看在昔日魔尊于我有恩的份上，我奉劝少主，尽快离开宕州城。”
　　一句话音刚落，屋子里只剩下一个摇摇晃晃的杯子和我一人。
　　世间痴人，素来执著。
　　一字情真，而命无序。
　　等等，她要在各段联结时同时施法，复活一个百年前就该死了的人？她到底要做什么？
　　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见我起身，始终隐身于我背后台阶处的樾戈忽然拦住我的去路：“去哪？”
　　“如今大战在即，如若你还想独吞四把神剑，就随我前去。”
　　我要去寻的，唯一的希望，是第五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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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宕州城外，风云巨变。
　　贺夕睬随雾痕来到城外的一家客栈，见到了玲儿和回影，十娘正忙着给大家介绍，并准备下一步行动。
　　贺夕睬和回影，却好似故友重逢一般，盯着对方，久久移不开眼。
　　十娘拍了拍她好不容易接受的未来女婿的肩膀：“回影，这位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贺夕睬，贺公子，这是回影。”
　　二人不语，依旧对望。
　　玲儿不解，拉着回影的衣袖甩了甩：“影大哥，你们认识吗？”
　　雾痕也好奇：“怎么？回影大哥见过贺公子吗？会不会和贺公子的过去有关？”
　　两人的沉默变成了一众人的沉默，沉默里，碧落剑剑身忽然冒出的黑色气体，缠绕在贺夕睬指尖，又飘往回影的方向，剑鞘震动之际发出森森的声响，仿佛怨灵哭坟，如泣如诉。
　　十娘立刻防备，道：“碧落剑有变。”
　　回影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又忽然释怀般地微微一笑，向着碧落剑的方向施法，一缕缕银丝绑住了剑身，困在剑鞘中，安静了下来。
　　“回影大哥，你能控制碧落剑，我以为碧落剑也认主呢。”雾痕笑道。
　　“是，碧落剑不是认主，而是存有剑灵。”回影说道。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一惊。
　　十娘顿时觉得此前的担心愈发有理，拔出短剑就指向回影：“回影，我警告过你，不计较你的过去，但你若做出任何伤害玲儿和潇语的事情，我定不会放过你。”
　　玲儿挡在回影面前，娇小的身躯却丝毫不让：“娘，你做什么？你听影大哥解释。”
　　“我以为，我可以逃避上千年，来换取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没想到，还是迎来了这一天，”回影拉着玲儿的手，让她站到自己身侧，对贺夕睬说道：“你都这么大了，看来，不过短短二十年光阴，比起千年的孤寂未免太短，太短。”
　　贺夕睬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几步，打量着面色暗淡，面庞如雕刻般轮廓分明的高大男子，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还在心头，他只能问：“你是谁？”
　　回影是谁？这个问题，早该在几年前就揭开。
　　只因玲儿的出现，而让一切尘封。
　　回影扶着玲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玲儿，我答应过你，在合适的时间，把一切都告诉你，看来，是时候了。”
　　“你们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太懂！”雾痕着急。
　　回影扑通一声跪在十娘跟前，道：“十娘，请您相信我，我会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护玲儿安全。”
　　“我要真相。”十娘简明扼要，道。
　　“碧落剑原名本不是碧落，而唤作‘回影剑’，是属于魔界兽灵护法的佩剑，我没有名字，自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只知道，我叫回影，寄生于回影剑，为魔剑守护剑灵。”回影道出自己的来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语塞。
　　他只得继续说道：“我本该随回影剑一同流落人间，生生世世守护剑主，却在二十年前的一天，因一个铸剑师而改变。”
　　贺夕睬忽然站出来，说了一句：“我爹，贺不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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