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切换地图：蜀山】
　　茫茫云海，苍苍青松，碧色林间，闪过一把带淡蓝色光芒的剑，迅即落入蜀山无极殿的门口，惊得殿内的众人面面相觑，齐刷刷望向门外。
　　穿着玄色长袍，手握宝剑剑柄即拂尘，腰间配紫玉佩的人，便是这时的蜀山掌门常合道长，一步上前拔剑，护着身后黄袍加身的中年男子：“陛下不必惊慌，这就是我与您说起过的蜀山剑仙。”
　　黄袍男子，发丝青白，便是这乱世的末路皇帝，吓得不轻连连后退后，吐出几个字：“这……这位是……剑……剑仙？”
　　掌门上前一步，微微福身：“师叔。”
　　老者青衫破旧，剑气凌厉，正是雾痕的师父，蜀山真正的剑仙。论辈分，如今这位碌碌无为的掌门人，还不如雾痕。
　　老者笑笑，说道：“惊扰了陛下，我这次前来只是说一句话。”
　　“师叔！”掌门朝老者挤眉弄眼：“你好好地守着禁地，来这搅和什么，没看到我们正在和陛下讲解道法。”
　　“哟，道法？是……什么东西？”老者打趣。
　　常合心急上前，抓着老者枯瘦的手腕：“师叔，莫要胡言。”
　　老者继续笑着：“胡言？我可没兴趣，我只说一次，蜀山将临大难，陛下万金之躯，还是赶紧请回吧。”话毕，又是一道剑光，消失于云间。
　　皇帝这才松了气，走到门前，朝天张望：“剑……剑仙说了什么？”
　　此时的无极殿内，已经是人心惶惶，蜀山现在的实力可经不起什么折腾，所有的弟子都望着掌门，小声嘟囔。
　　“师祖说有大难临头，到底怎么回事？”
　　“蜀山不会真的要遭难了吧？”
　　“师祖没必要吓唬咱们，这是真的！”
　　可这掌门脸上的惶恐只维持了一秒，瞬间恢复谄媚的笑容：“没什么陛下，我们继续论道。”
　　老者回到锁妖塔边，望着天边远处慢慢聚集的乌云，握着手中的剑，猛然跪下，说道：“蜀山的‘众仙’，如今大难将至，枯净无能，为保仙界灯火延续，将重任交予年轻弟子二人，望众仙庇佑蜀山，度过此难。”
　　不出一会儿便有一阵旋风来袭，狂风之中白发男子持剑立在锁妖塔顶，头上是玄色苍天，脚下是蜀山道人。
　　……
　　【切换地图：宕州城浮倾镇】
　　第五玉的宅邸，子时亮起了灯火。
　　女子步伐轻轻，蹑手蹑脚，走近那轮椅上闭目的第五玉，小心翼翼给他披上一件衣服。
　　第五玉没有睁眼，却开口：“去了哪？”
　　女子走出几步又折回第五玉身边，蹲在他身边：“公子醒了，还是回屋去休息吧。”说完便去推动轮椅。
　　第五玉由着她，追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能做什么，公子前几天说想见识一下西边沙漠里的海市蜃楼，我亲自去看了一下，准备和你说说呢。”女子笑得灿烂。
　　“海市蜃楼，太远了，你还是少去犯险，平安最好。”
　　“我知道。可只要是公子的心愿，我都愿意替公子完成。”女子把第五玉推回屋里，又转身去打水。
　　第五玉叫住她：“涪零，你也早点休息吧。”
　　女子忽然停下了脚步，回头时，恰好一抹月华洒在脸庞，柳叶眉珠玉眼，眸中流波，长发飘飘，胸前的项链是一朵雕刻精致的曼陀罗花，食指上同样的花瓣状灵石，闪着金光。
　　涪零依旧笑着：“公子认出我了，真好。”
　　“你其实不必学她的样子，你是你，她是她。”
　　第五玉的话好像一把尖刀，这一出口，便落在涪零的脚尖。
　　她有些颤抖，却还是微笑着：“我没有，公子说我咋咋呼呼的，夜里打扰别人，所以我才小声的。”
　　第五玉自己划着轮椅，到涪零停步的地方：“她的事，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当然了，我呀，只在意公子的事情！”涪零仿佛一瞬间恢复了咋呼的样子，有些激动地说道。
　　第五玉转身，月光洒在他白色衣衫上，照进了涪零有些湿润的眼眶里。
　　涪零也转身离开，提着手里的铜盆，走向后院的深井，井水里，仿佛闪过一线刀光，在涪零腰后，负着银质刀鞘的问生刀。
　　一把问生，一把问死，或者说，一面问生，一面问死。
　　魔界，并蒂花，已经现世。
　　……
　　于我而言，第五玉的话如雷贯耳，包含了太多意思，我在路上反复思考，旁若无人，即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还带着叫卖声和嬉戏声。
　　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言。
　　我不敢想下去，更无法想象未来的自己，得到四大神剑后的我，将会为何而活。我曾以为自己会回到醉香楼，回归到无尽的等待之中，等着那终究不会归来的故人，守着那已经毁灭的过去。奈何，我遇到了以为是故人的人，望见我们那必将毁灭的未来。
　　我想要做些什么。
　　若是相思，总难相见；惊鸿一面，频频相逢。
　　人群中，那个熟悉的人影，带着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如神如魔，竟仿佛初次见面一般。我当然不习惯如今我们这样的处境，连说一句话，都那么困难和局促，一个细小的动作，我见他在人群中停住，我也止步，就这么微微回头望上一眼，都好像受了万箭穿心之刑一般，阵阵作痛。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那日，他曾拉着我穿越过相似的热闹人群；今日，陌路一般。
　　我想，我应该打破这种情景，大步走开，不再回头，人心会累，人也会散。
　　曾经，我也愿意相信他是为了保护我而如同深夜里的路灯一般，默默守护；如今，我更愿意相信，他不愿让自己的猎物，落入他人之手。
　　罢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答案，让我如何去猜。
　　回到客栈已经不早，五公主和雾痕竟然还没回来，又是一个人，我坐回原来的位置，思索下一步的事情。四大神剑聚集之后，或许真会引发一场争斗，我不在乎什么六界命局，甚至也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是担心连累雾痕和五公主，只是不愿给被人做嫁衣，只是害怕那一天，我们兵戎相见。
　　“潇语，你最近怎么总是一个人发呆？”
　　门前忽然传来五公主的声音，我抬头时她已经走了进来：“我总觉得你不对劲，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但你的状态很让人担心啊，”她自顾自坐下倒茶：“和我说说嘛，发生什么事了？”
　　我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杯子：“没什么，只是觉得四把神剑即将聚集，有些担心。”
　　“聚集不是好事吗？担心什么？”
　　“我们一路以来，经过那么多事情，终于得到的神剑，只怕，即将落入渔翁之手了。”
　　五公主质疑：“你是说有人准备四把神剑集齐之后在动手来抢？”
　　“不止有人，更不止一批人。”
　　“我们都拿到神剑了，对付这些人还有什么问题！你不要太过杞人忧天了，你就是这样，总喜欢想得太远太多。”五公主的话其实有道理，与其担心最后的决裂，不如先想想怎么找到碧落剑和那离家出走的铸剑山庄少庄主。
　　我想了想，说：“有道理，是我多虑了。”
　　五公主搓了搓手中的杯子，笑着说：“你就是这样，那……我先走了。”
　　我看她是有事才来找我，这会儿又欲言又止的，便问：“有什么事找我，说啊。”
　　“呃，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我还没来得及再问，她就关了房门出去了。
　　五公主回到自己屋子里，灯光很暗，月色更明。
　　她从随身挂着的小袋子里掏出那颗玉石，那颗本该拥有打开结界回天之力，如今却失去灵力的回天石，回天石失去灵力，加上她曾一度仙魂离体，两件事，足够让整个神界知道她在凡间的所作所为，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神界虽是出了名的办事效率低下，可自她见到青也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这一次时间已经不多。
　　四把神剑集齐，意味着这段旅途，这次冒险，这场美梦，也即将结束了。
　　五公主有她自己的担心，但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她就会去努力就微笑去面对一切。
　　这是神界五公主霓舞身上最宝贵的品质，让一切凡生，心生敬佩。
　　我也一样。
　　世事如此，在我羡慕着她的单纯执着时，她也羡慕着我。我们，因娘结缘相识，曾是最好的姐妹，可终归神魔殊途，未来，若我真是逆局之眼，那我们的缘，也即将结束了。
　　我最可爱的朋友，最终也会告别。
　　可笑的是，我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忘了这是一个局，包括天下的大局。
　　第二天，我们分头行动，三人分守三个人群聚集地，碰碰运气。
　　据铸剑山庄的人所说，这贺夕睬从小到大从没单独出过门，武功不济，经验不足，在宕州这种地方，确实很危险，更别说身上还带着神剑，简直俎上鱼肉。可惜，铸剑山庄始终隐瞒他出走的真正原因，否则顺藤摸瓜，至少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我颜潇语总是运气不错，加上脑袋里不大道德的鬼主意，在一处窄巷，寻着铸剑山庄的人的步伐，找到了贺夕睬。
　　“姑娘！”被追逐的贺夕睬气喘吁吁。
　　负剑的少年表现得很紧张，一直回头张望。
　　“公子行色匆匆，发生了何事？”我问。这是一条只有一个出口的小巷，我挡在这里，他必然会遇到我。
　　“姑娘！打扰了，我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贺夕睬，受人追杀，逃进这个小巷，还请姑娘让一下。”
　　“这样啊，我可助公子一臂之力。”
　　“是吗？多谢姑娘……”少年话音未落，我这一挥袖的功夫，他就倒在了地上，甩开铸剑山庄的人并不难，一阵烟雾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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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这张刚才还带着天真笑容的脸，身负三把神剑，足以纵横六界的法宝，却微笑和人说话，一语说破自己的身份，世上这样的傻子究竟还有多少。
　　“姑娘！打扰了，我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贺夕睬。”
　　我看着这少年少不更事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呵，碧落剑，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小子身上没有法力，连武功内力都十分微弱，何以带着三把神剑离开山庄，只身一人，简直是待宰的羔羊。
　　贺夕睬揉了揉迷住的双眼，醒来时已被五花大绑，惊讶地瞪着会说话的大眼睛看着我，像极了受惊的小鹿。
　　“姑娘？你？”
　　我走到他身边，蹲在他身侧，问：“你就是铸剑山庄的少庄主？贺夕睬？”
　　夕睬点点头，接着问：“姑娘为何绑我？”
　　我扑哧一笑：“问我？你该问问你身后的三把名剑，铸剑山庄镇庄之宝碧落剑，前任庄主佩剑游青，还有古剑维世，个个可都价值不菲。”
　　贺夕睬这才一看身上的负剑已经被拿走，问：“姑娘若是为了剑？那，除了碧落，我可以送你一把。”
　　“什么？”一把神剑，在他眼里这么廉价吗？
　　“碧落剑和我有奇妙的联结，从小离开碧落太远我就会失魂晕倒，况且这次碧落剑是要交给炼剑山庄高掌门的，万万不能赠给姑娘。”贺夕睬说得认真，一副完全不知自己身处险境的样子。
　　我不是不经意撞见你顺便抢劫的，这傻子是觉得一切都是巧合么？
　　我拿起那碧落剑，通体铜绿色的光，不锈不腐，剑柄兽口，剑身凌厉，剑气环绕，杀气十足。不愧为四大神剑之一。
　　“姑娘，这人间凡物，虽说是神剑，但也只是一个兵器，姑娘在妖界恐怕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你说什么？你知道我是妖？”
　　我听得这话，猛地移动到他面前，吓得他一后缩，脑袋磕到柱子上：“嗯，我知道，姑娘身怀妖法，道行不深却怀有一股非妖界的力量，并且内力流动不稳，想必是旧伤所致。姑娘如今的状况并不比我好，所以，我想着把剑给你，你放我走……”
　　我再次打断他，质问：“你一介凡人如何得知？再说了，要杀你，大可不必耗费法力。”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姑娘要是真想夺剑，大可杀了我就走，这么一出证明姑娘并不想伤害我，你想要剑，我给你便是。”这会儿小子又机警了。
　　“若我要这碧落剑呢？”
　　“我……我还要寻找自己的梦中之谜，姑娘可以和高掌门联系，商量过后再作决定……”听着这锦衣白袍的傻小子一本正经地说话，加上这不知名的洞察力，让人对这个足不出户的少庄主有些好奇。
　　我放下碧落，继续问：“贺公子，我有一些疑问，你若能帮我解答，剑我还你，还放你走。”
　　“好啊好啊。”贺夕睬用力地点头。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此前的郁闷有些缓解，语气轻松地问：“你如何能够感受到我的气息，洞察我的身份？”
　　“这个啊，”贺夕睬有些骄傲地笑了笑，这破屋子里光亮不足，这会儿透过破裂的木板缝隙，我才仔细端详他的模样。眉宇前的发丝飘动，眉清目秀，气度翩翩，雕玉束发，鬓角发丝由一银质细链盘得异常整齐细致，指间一只银质扳指镶着青蓝色的宝石。在人间也绝对是俊俏出众之人，笑起来如同未长大的孩子，极度天真。
　　他说得仔细：“我自小就能感受到周围灵力的流动，铸剑山庄的铸剑池，六界之人都有，妖、鬼、人身上的灵力分布很不一样，加上周围气息的流动，大概可以判断，小时候爹就教我辨别，说我以后会因此成为一等一的铸剑师，可惜他走得早，如今我又与这碧落剑间联系加深，本就不适合习武，更别说铸剑了。”
　　我也听得仔细，他似乎从未与人讲起这些，毫无防备地把这些想法说出来，不及我询问，就继续说：“我其实很清楚，周围的人的灵力强弱，也就是知道别人的生老病死，这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目前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既然天赋异禀，为何这么说？”我也好奇了。
　　“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这样好吗？”贺夕睬反问的时候，语气很酸，我能感受到，这种情况下，我明白了那种隐隐的不安。
　　曾有人说，世间最美的人和事，都是为了毁灭而存在的。
　　生，本就面向了死。
　　“那你，为何出走？据我所知，铸剑山庄的人正四处寻你。”我转开话题，问道。
　　“他们不让我走，更多是担心碧落剑，但是我必须得带上它。至于这一次，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弄明白我为什么有这样的能力，我和碧落剑之间那种莫名的联结，为什么离开了碧落剑，我就会陷入昏迷？况且……”贺夕睬说了很多，几乎把所有就这么告诉一个陌生人。
　　我看他停住，恐怕有些不能说的原因，也没再追问。
　　他自己反倒忽然说：“姑娘眼中没有杀气，法力中也没有戮力，我可以告诉你，我真正下山的原因。”
　　打住！
　　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的目的，在一个妖的面前，这个人竟然如此没有防备。
　　他坦坦荡荡，我反而鬼鬼祟祟心虚起来：“贺公子，这些事，你本可以不告诉我，你这个样子行走江湖，可是要吃亏的。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我也不能这么容易放你离开。”
　　“你不是说，我回答你的问题你就放我走吗？”贺夕睬瞪大眼睛。
　　我笑了笑，说：“很简单，我反悔了。你也知道我是妖，我有我的目的，不过我确实不想伤你性命。这地方偏僻无人得知，劳烦贺少庄主小住几日，我会常来看你的，走了。”
　　“姑娘，你！”
　　我一挥袖，贺夕睬眼神迷离，逐渐倒下。
　　离开时为了保证贺夕睬的安全，我利用黄泉设下一个简单的结界，又造出迷雾隐藏这个小屋，暂时不会有人找到这里。回去后，和五公主、雾痕、十娘都解释了这一收获，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决定把他带回城中客栈，与大家一起。
　　要夺碧落剑的人很多，但知道贺夕睬独自携带碧落剑离家出走的人可不多，除了我们和铸剑山庄的人，大概也很难有人得知此事了，当然，有的人，防不胜防。
　　小屋外，一阵风起，黑影现身，我早知他会找来，也知道我阻止不了，我们中的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一个携带凌霄剑，怀抱着必胜之心的樾戈，我看清的樾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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