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五公主张大了嘴，一时无法相信：“您是说，您这么帮潇语，实则是……”她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问：“等等，潇语，她知道吗？”
　　“不知道。也是因此，你也可以看出她不过是与我们合作，并无多少信任可言，”十娘说着：“她并不知道我们执意要帮她的原因，玲儿也不知道。”
　　“那您，为何要告诉我？”
　　“五公主，我想你能明白。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如若不可求不可得，当断则断为之成全。千年以来，我曾有后悔，却不曾有恨，”十娘握住五公主的手：“你和路兄弟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身上仙根已成，你我都很清楚，这乱世兴许就掌握在他手中，你要做的，你要谨记。”
　　五公主长挂的笑脸忽然暗了下来，眼中升腾起水雾，她何尝不清楚，何尝不想过放手。想得更多时，甚至一度努力把雾痕和颜潇语凑成一对。
　　奈何情起，覆水难收。
　　“霓舞明白。”五公主自称本名。
　　十娘拥抱五公主：“我也不过一介小妖，难说六界之变化，我告诉你这些事，除了让你明白其中之变，也希望你们，可以在这乱世，一起，越久越好。两情相悦，甚是难得，必当珍惜。”
　　“十娘，谢谢您，“五公主在这个普通妇人身上，仿佛看到千年前帝后的深情，那消失已久的母亲之爱怜，让人怀念：“您真的是伟大的母亲，玲儿有您，潇语有您，真好。神界千年，自我受封神命后，便再无亲情而言，好久没有人以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了。”
　　“好孩子，神界身负统律六界之使命，自然不同于其他种族。你们都非常人，自有天命安排，潇语亦如是。”十娘语重心长。
　　“潇语？对了，十娘为何不告诉她？”
　　“潇语这孩子，年纪轻轻便历经世间剧变，她对人的戒心，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除的。我本就无意旧事重提，如今这样，也不坏。”
　　“是啊，对谁都抱有戒心，潇语这样，确实让人担心。”
　　“也难怪她，负有天命。”
　　自以为逆天改命，却不过是天的棋子。到底，受折磨的，还是芸芸众生，无论人神妖魔。
　　十娘和五公主闲聊起家常，这样融洽的气氛下，五公主渐渐忘了自己见过青也，忘了潜伏在自己身边的危险。
　　同样地，和五公主短暂告别，十娘看到在后院擦拭苍穹剑自言自语的雾痕：“苍穹剑，或者我应该叫你杜姑娘，我也是第一次遇上仙剑，也不知要怎么照顾你，不过啊，我在蜀山的时候见过师父的佩剑，也是充满灵气，灵力十足的。渚零虽是凡剑，但也算是和我并肩作战过的兄弟，我不会抛弃它的。当然，我也知道，我还得学着使用你。”
　　十娘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直到他说完才说：“路公子在擦剑啊。”
　　“啊？是十娘前辈。”雾痕抬头起身。
　　“别，路公子不必太过客气。我方才和五公主说了些事，现在也有些闲话想和你说说，不知路公子可愿一听？”十娘走到他身边，拉着他坐下。雾痕当然点头答应：“十娘前辈，请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看着你和五公主二人情投意合，想起了些旧事。有些话想要告知于你。”
　　“十娘不妨直说。”
　　“路公子应该清楚，神族与凡人之间，天差地别。你们二人能够一起自然不易，但相爱容易相守难，我希望路公子此后若是遇上变故，可以听十娘一言。”
　　路雾痕点头，听得仔细。
　　“五公主虽为神族后裔，但能力有限，天命难违，你得想方设法，保护她。”
　　“那是自然，只要我还在一日，便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雾痕接话很快。
　　破了天神结界，上三十三重天接你。
　　一个承诺，困住了二人，长达千年。
　　“我的意思是，公子仙根已成，已修道至较高境界，不出百年，必有仙缘。如若一日，路公子修炼成仙，对于你们二人，兴许都是一条出路。”十娘算是给二人出了个主意，这也是路雾痕生在蜀山的幸运之处，不过，凡事两面，谁又知，这般出身，是福是祸？
　　“修炼成仙？”雾痕不是没有想过，不过，每每想起自己在蜀山时被同门嘲笑资质不佳，笨手笨脚，就又断了那样的念头，只盼能在师父跟前尽孝。现在一个冲动溜下了山，提及此事，他心里百味杂陈。
　　“不错，这是你突破你二人之间阻碍的一大机会，你要把握。你也知像潇语爹娘那样，经历天谴不是小事，你若是真心待她，现在就必须做好准备。”
　　十娘是在提醒他。
　　他也确实忘了，繁华多彩的人间生活让他忘了很多事。忘了留居蜀山的师父和师弟，忘了昔日修行时所认知的道理，忘了自己与五公主之间道阻且长。日子过得很快，尽头也许就在不久后。未雨绸缪，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多谢十娘前辈提醒，晚辈定当铭记于心。”
　　十娘点了点头，微笑离开，边走边说：“路公子，珍惜当下。”
　　这一番交谈，倒是对二人影响很大。之后的路上，二人形影不离，一起捉鱼，一起望月，一起登高望远坐等日出日落，一起携手并肩走过戈壁滩涂。
　　天涯，不远。
　　【切换地图：尸蛊族部落】
　　随着樾戈穿过结界，踏入这祥和宁静的村子，村里的人与普通凡人无异，见了樾戈都很亲切的打招呼，兴许是外族身份又携带妖气的原因，他们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也只能安静走在樾戈身后。
　　直到一个十岁大小的小姑娘跑向我们：“骴大哥，你终于回来了！我要去告诉族长大人。”小姑娘瞥见樾大哥身后的我，问了一句：“这位姐姐是？”
　　没等樾戈开口，我便自我介绍道：“颜潇语。”
　　“是谁？”小姑娘直接问道。
　　樾戈蹲在，对她说：“这位姐姐是哥哥很重要的人，我们还要去见长老和大哥，待会儿再来看你。”说完拽着我的胳膊便走了：“走吧。”我看着小姑娘站在原地一脸不理解，我笑着问：“你就这么怕她？”
　　“怕？怎会？”樾戈反问我。
　　“一副得罪不起的样子，”我笑着说：“对了，我对你，有多重要啊？”
　　这话一出口，樾戈蹭地回头看向我，却未发一言。出于缓解尴尬的必要和调戏得逞的得意，我自圆其说道：“我心里清楚得很。”
　　“潇语，少开玩笑。”
　　“是啊，”看着樾戈脸上没多少欣喜，我问：“我们都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能对付的，走，去见你大哥。”
　　最后反倒是我拉着他前进了。
　　村落的正东方，一个相对起伏的山坡上，有一座朴素却也庞大的树屋，主屋两侧还有两座厢房，想必就是两位长老的住所了，踏进屋子，接客厅布置简单，四人立于屋内，似是准备好迎接一般。高坐男子魁梧严肃，一双眼炯炯有神，古铜色的皮肤惹人注目；一侧坐着妖娆少妇，黑瀑尽束，眼波含情。另一侧二人站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络腮胡，一山羊胡两位老者，褐色布衣，与人间寻常人家的老人无异，独手中拄着的圆月禅杖，以示身份地位。
　　樾戈和我走进屋子的一刻，每个人的脸色各异，甚是有趣。魁梧男子先是柔目一笑后又恢复严肃，女子一直笑得温柔，两位长老交头接耳，讨论着什么。樾戈上前拱手：“大哥，嫂子，张长老，吴长老，我回来了。”这一番依次行礼很是正式，这样随和的樾戈失掉的那股肃杀之气，让他身边的我有些不适，一时间无人答话，有些尴尬。
　　女子开口打破僵局：“啊，骴回来了，一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这问候有些意思，是不是一家人都会这么说，这语气也十分平和，不带挂念，反是客套，有些奇怪。
　　我上前一步：“大哥，嫂子，张长老，吴长老，我是颜潇语，常听樾戈提起各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我也一本正经地行礼，谨慎言辞。
　　高个子的长老姓张，没好气地说道：“骴，你这次一去就是一年之久，回来时却捎了个外人回村，你可知这灵气聚集之地，像这位姑娘这样妖随意进出，对于脆弱的结界也有影响。”
　　一开口就针对我来了。我还正想着给这种陌生的氛围找个理由，想着樾戈多年在外，因此家里人过分客气，看来，是对我这个外人很有敌意。
　　正当我准备彬彬有礼地还击时，樾戈抢在我前面说：“张长老，擅自做主带潇语前来是我的不是，潇语一路帮助了我很多次，这次她也想来看看结界的修复有没有其他办法，关于潇语的事，我已经在给大哥的信中说明了。”
　　樾戈这般低声下气，我有些不安，偷偷看了他几眼，他也用眼神安慰我，仿佛又在堵我的嘴。我给樾戈面子，不与这人的计较。此时高坐主位的赫，尸蛊族现任的王，一言不发。
　　吴长老说道：“骴，你这孩子从小心地善良，可别被这丫头的花言巧语欺骗了，她怎么了解我们的处境，又为何没有目的地帮助我们呢？”
　　语气柔和，话里带刺。
　　颜潇语在这世间生活足足一百多年，什么人没见过。我倒不在意这些人对我有什么意见，我只是来这帮忙，也不乐意和这种人打交道，樾大哥为什么这么尊敬这些人，我还真不明白。
　　樾戈解释道：“我把我们结界的情况和潇语说过，她曾经在魔界生活过，也知道关于神界的很多事情，这次带着传闻中的神剑回来，就是她的建议。”
　　张长老似乎并不在意樾戈说什么，只顾着反驳：“骴，你看这丫头又是魔界又是神界的，复杂至此，你还信她？”
　　吴长老打断他的话：“等等，你说什么？神剑？四大神剑？”
　　樾戈点头，拔出腰间的凌霄剑：“没错，这是凌霄剑。”
　　高坐之人忽然说话：“骴回来就好，这些情况我会和二位说明，颜姑娘的想法，是利用神剑中隐藏的法力修复破损的结界，再结合我们几人之力重铸新的结界。”
　　对上这个人的眼神，我有那么一瞬觉得有意思了，终于有一个真正懂事之人站出来，他倒好，早知道长老的无知，还等到此刻才开口，也许不看见凌霄剑出鞘，他绝不会开口吧。
　　我轻笑了一声。
　　赫问道：“颜姑娘笑什么？”
　　倒是很敏锐，我坦言道：“赫大哥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又敬重长老们，做事谨慎，相信在大哥的领导下，修复结界，保部族永世平安，指日可待，潇语替众人庆幸。”
　　赫笑了笑：“多谢姑娘一番称赞，若我当真如你所言般有能力，又何苦等到今日，还是骴的功劳最大。”
　　我笑言：“赫大哥谦虚了，事情未成，大哥却纳谏如流，难得的不是我们，而是你在。”
　　“姑娘果然如骴所言，冰雪聪明。”
　　“我不过还是个外人，能够得到大哥的肯定，我很高兴。只不过效果如何潇语也不能保证，只望到时尝试若是失败，大哥可以不必怪罪。”我继续说道。
　　“那是自然。今日天色不早了，议事明日再行，骴和颜姑娘这次回来，我们得好好庆祝一番，蕊言你准备得如何了？”赫话题一转，把问题抛向身边之人，少妇服了服身：“已经准备妥当。”
　　就这样，两位长老也不再追问，我和这些人度过了一个热闹的夜晚，这里的其余人倒是淳朴敦厚，善良干净，除了这个能与我客套的赫大王，后来我所谓的嫂子给我安排了住处，结果我硬着头皮要搬到樾戈住的旁边，平日里是担心分来行动的不便，这次，我竟然有些担心这里的人会欺负他，那个傲视一切的樾戈到了这里，仿佛一只听话的小猫，特别是赫的话，他总是赞同。
　　是夜，我敲了敲他的房门，樾戈换了一席便衣，玄衣飘逸，颇有神将气质，他一开门，我便进去坐下，自言自语道：“今天这一整天还真是折腾了不少，累死我了。”
　　“那你还是早点去休息吧。”樾戈走近，带着担忧的神色。
　　我看进他的眼中，依旧深邃的眼神，我就明白，这一切他也很清楚。于是举着酒杯就说：“你什么都知道，对那些人说话何必绕那么多弯子。”
　　他夺过我的杯子：“今日已经喝了不少了，别再喝了，”说着便把杯子和酒盅都收了起来：“说话绕弯子的恐怕不是我，而是你。”
　　“我那也是学你。”
　　“好，是我。”他承认了，总是这样。
　　我继续说着：“你那赫大哥倒是很沉得住气，一面怀疑和担心我的目的，一面又期待神剑真的可能修补结界，倒是很有王的风范嘛。”
　　“你和他的那一段话，把决定都替他做了，计划和结果都想好了，大哥能顺着你，已经不容易了。”
　　他是听出了我们话里的意思，我确实是先人一步把要运用我的方法这个决定敲定，再一步步强调自己的重要性，铺好后路。赫虽然顺着我，但也没那么坚定地相信我的说法，因而我俩的话，听起来就像一堆废话。
　　我笑着拉起他的手：“你果然知道嘛，所以呢，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樾戈坐在我身边：“不论如何，还是要一试，我明日就去结界边缘，试一试你所说的方法。”
　　“行，想必我也不能跟去，你小心行事，凌霄剑不易控制，切勿反噬了自己。”我一字一句的叮嘱。
　　樾戈听得认真，搂着我的肩膀，就这么靠着他，这一刻虽说安宁，却并不完全平静，我说不出的担心，都在眼里流转，而被他看穿：“我知道，你真的不必担心。”
　　“樾大哥，你很喜欢这里吗？”
　　“怎么忽然这么问，自从那日起，这里就是我的家乡，我的家人也在这里，这里生活安宁简单，不好吗？”樾戈看着我说话时的惊讶是真，我看得真切，便不想追问下去，只问了一句：“你喜欢安宁简单的生活吗？”
　　“比起杀伐征讨，自然更好。”他说这话时满心的羡慕，求不得是真，我看得真切，笑着说道：“你知道我希望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吗？我希望，一切安定下来后，我可以随你走遍天涯，倚在你身边，听你弹一辈子的琴，到时候，我们还会和五公主雾痕一起在吟风弄月重聚，戏说往事。”
　　人间奢望，需要付出多少代价，越是靠近结果，离这个目标，似乎越远。
　　“我也一样。”樾戈赠予的吻，如春风拂面，卷走所有不安，我想，我沦陷在他的温柔里，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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