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樾戈，刈魂，两个念起来拗口的名字，穿插在颜潇语的一生的两个男人，漂浮在乱世的乱流中也左右着六界的终结的人物。
　　一个得不到，一个负不得。
　　杀手盟，这个黑暗之地创造了的他们，有着绝对的相似，也有着完全的异处，也许，命中注定，只能选一个。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刈魂那张让人难忘的脸，都会先有一阵胆寒之后弥漫开无限的心疼。
　　回到十年前，刈魂刚刚被收归杀手盟培养之时，他还是一个不懂死亡的孩童，在那场大火中，有父母的哭喊求饶，有家丁的四处窜逃，他甚至不知道株连九族是什么意思，就看着这些人眼中逐渐失去光芒，在热烈的大火里逐渐冰凉。
　　“从今日起，你就是杀手盟的杀手，我救了你，你为我效命。”那个男人捡到他的时候，还是个侠客模样，声音低沉得像山上的钟声。
　　他在原地直打哆嗦，脸色苍白得可怕。
　　……
　　那日，是他第一次杀人，那些被盟主抓来做实验品的未成品，他们往往面容被毁，失去意识，痛苦癫狂，或者奄奄一息，他们这一类的入门杀手，最早的训练，就是帮助盟主结束这些人的生命，一天每人手下兴许就是七八人，日复一日。
　　那好看少年的眼中，再也没出现过不忍和同情。
　　他结束了最后一个老人的性命，手中的匕首柄似在发烫，而那老人竟然在死时与他说了一句：“谢谢。”
　　他愣在原地，同龄的漆引走过来看他。
　　漆引也是被父母遗弃的可怜人，他身为妖族，到对于人命的感知没那么强烈。
　　“刈魂，你还好吗？”
　　“他为什么谢我？”刈魂声音很小很小，好像那老人还会再看着他一般。
　　“可能他很难受，死了反而不难受了吧，”漆引收拾着自己的小匕首，放到腰上的小兜里：“这么一来，我们很快就成为真的杀手了。”
　　“成为杀手？杀人？为什么要杀人？”
　　“盟主的命令咯，”漆引说着凑近他的耳边：“小声点，违背盟主的意愿很有可能就和这些死人一样惨了。”
　　“死？”刈魂呢喃这，被漆引拖走。
　　死是什么？比生简单多了。
　　一年后，他遇到了成功从盟主炼化室走出来的樾戈，高俊强大，是他最向往的样子，他不喜欢现在的生活，想要离开，他决心和樾戈联手，于是试着接近这个人，这个醒来就忘却了过去的人，在他看来，不记得比记得好多了。
　　那样的年纪，离开的原因，就是不喜欢这么简单而已。
　　一年的历练，本来可以顺利成为一名杀手外出执行任务，就是和樾戈逃亡计划的失败被抓，身上莫名其妙多了一种叫蛊毒的东西，每到月底就心疼得难受，还被禁足在杀手盟内，他心里那小小的叛逆，开始变得扭曲，他自己也许还未发觉。
　　刈魂个头不大，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加上随着年纪增长那容颜越发俊美靓丽，杀手盟的无论男女，在樾戈不在时，都喜欢找他麻烦。这是一个冷漠的地方，不存在有谁可以站出来帮他。曾经相对熟悉的漆引被派到了另一支系执行任务，再也没见面。樾戈是他唯一的保护网，那时的樾戈也不会结界之术，命运的可怕，是在樾戈学会了结界之术保护刈魂时，刈魂已经成了自己打开结界步步为营的魔魇。刈魂彻底暴露在獠牙下，白皙细腻的皮肤留在大大小小的伤疤。
　　“来小弟弟，给大爷唱个戏，瞅你长得那么漂亮，在人间可适合去唱戏了，快，唱一个。”房门很容易被那高大男子一刀劈开。
　　男子身旁还有一大胡子：“看吧，我没说错，咱们这杀手盟里确实有这样的尤物。”
　　“着实是尤物。”男子走近。
　　“小弟弟几岁啦？”
　　刈魂不回答，他知道，只要来的不止一人，他们会自己打起来，总比只有一人的好。
　　门口忽有想起一个女声，身材丰腴，眼小额宽：“小宝贝，谁欺负你，快和我说。”
　　“有没有先来后到。”大胡子急。
　　“你们两个大男人恶心不恶心？”
　　“哟，爱美之心不分男女，说咱恶心，你也不看看你那样子。”
　　他们会打起来的。
　　然而只寄希望于此，未免太过天真。之前可能是年纪尚小的原因，那时的他顶多被脱光衣服戏弄，和这群怪男女做些奇怪的游戏，他们倒没怎么伤害他。
　　这次，已然长成翩翩公子的模样的刈魂，面临的可能是身体的摧残。他自己也逐渐厌恶这种恶心而无赖的行为，憎恨这些人的嘴脸，也憎恨那些站在门口无动于衷看戏的人的嘴脸。
　　“行，今天老娘抢的是初夜，怎么玩你们随意。”女子倒和两男人商量起来。
　　高大男子：“这我不在乎，沾点甜头就行，你倒还有这讲究？”
　　大胡子：“同意大哥的看法。”
　　刈魂见情形不妙，转身向门口跑去，被深深抓了回来，这用力一扯，男子扯开他纯白的衣衫，露出他白皙的肌肤，如玉石闪着清光。
　　“漂亮！”
　　……
　　“没事吧？”
　　谁出手了？闭着眼的刈魂都没发现，眼前的三人已经是一滩血水，而门口的人也早已散去。
　　他睁开眼睛，那熟悉的面孔已然不如从前一般，盟主在一开始也拿自己做实验，他的脸很是可怕，死皮横身，面色如羊皮纸卷，却从不带面纱。
　　男子帮他披好衣服：“小子长这么大了，果真好看极了。”
　　“谢谢……盟主。”刈魂的身体仍在发抖。
　　“怎么不动手杀了他们？”
　　“杀不了。”
　　盟主用手抚摸着刈魂的散乱的头发：“如果有机会让你谁也不怕，你愿意试试吗？”
　　“什么方法？”他眼神的光芒渐渐燃起。
　　“到我的内殿，你就知道。”盟主的手拂过他的脸颊，残留的温柔像是一根根尖针，让刈魂全身颤栗。
　　一切，都是命定一般。
　　命令不可违，哥哥回不来，年轻的刈魂走上那条路时，竟有那么一刻看到希望，有些紧张，有些欣喜，可那可憎的男人给他带来一次次的痛苦之后，他变了，完全抛弃了之前的人的模样。
　　那血红色的袍子，衬着他苍白的脸色，身上隐约可见的疤痕，那绝伦的脸的轮廓，在那空旷大殿，温软大床，交织在一起的色彩，似是挥洒开的墨迹，一滴一滴，难堪记忆。
　　……
　　“害怕吗？”那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早已不是救他之时的样子。他的汗流到他的身上，温度都那么刺骨。
　　“不怕。”他的声音太轻，还带着孩子的稚气的模样，显得渺小无力。
　　“你叫刈魂？我没记错的话。”
　　“是。”
　　“好孩子，好孩子……”他继续埋头。
　　那时间一刀一刀刻在他身上，每走一刻，都是鲜血淋淋。
　　痛苦，愤怒，无奈，一瞬间都像他倾倒过来，压得他呼吸急促，心跳加快，眼泪溢出。
　　……
　　刈魂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那个大殿，地下城里看不见月光，但这一刻他好想躲起来，喘一口气。他握起手掌，掌中凝聚起一股力量，是以往所不曾有的，想来，这就是变强的方法，这力量几乎是之前几年修炼的足足三倍，得来却只需半个时辰。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路上与他说话的人，他不予理睬。
　　这条路，蜿蜒曲折，没有尽头。
　　直到一个声音，打破宁静。
　　“听说漆引外出执行任务归来，这次算是立了大功，这小子运气不错啊。”
　　刈魂走到这对话的两人身边，问：“漆引？在哪？”
　　一男子有些不屑：“小子，你想打听什么？”
　　“我问他在哪？”
　　“样子挺嚣张啊！年纪轻轻，就蹬鼻子上脸。”
　　“哥们给他点颜色看看。”
　　……
　　“呃——”
　　眨眼间，另一个男子都还愣在原地，刈魂纤长的手指已经插入另一人的心脏，一把拽出，血液喷溅，染了二人满身红色。呆滞的一人，颤颤巍巍说：“好好，我说……我说……任务完成后一般在大殿西北的犼厅等候，他……应该在……”
　　不待他说完，刈魂已经离去。
　　杀人的滋味，让他暂时忘了之前的痛苦。
　　……
　　刈魂在等候的人群中看到了漆引，他也已然长成了落落少年，个头比自己高一些，发迹间的蓝色仍旧没变，他握刀的姿势也没变，不过眼神、气质都像是换了一个人，和哥哥有些像，冷漠淡泊。
　　漆引见他也同样惊讶，二人约了一个地方，坐下闲聊。
　　漆引倒是大方，把自己从人间带来的酒拿了出来，二人共酌，在黑暗的角落里。
　　漆引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刈魂，加上他身上的血迹，心里有诸多疑惑，但这些年的分离，话到嘴边，卡在中途。
　　反而是刈魂先开的口：“听说你能外出执行任务了，顺利吗？”
　　“还行吧。在外面杀人，在这里杀人，其实没什么区别。”
　　“出去看看总是好的。”
　　“你应该不会饮酒吧？”漆引看着刈魂这一碗又一碗，有些担心地问道。
　　刈魂笑了笑：“不会，不也要学才会吗？”
　　“我的日子倒没什么变化，倒是你，一定过得很不好。”
　　“你说错了，我还是老样子。禁足之后，也还是一样。”
　　漆引豪饮一碗，说道：“不，你样子变了，变得很……”他心里闪过无数的词，却觉得都不合适。
　　“怎么？你也说我像女子？”
　　“不，绝无此意。不过着实好看。”他其实就是想夸夸他。
　　可，这话，在刈魂听来，从不干净。
　　刈魂脸色微红，眼中似乎盛开着一树桃花，微风中飘落。他不断地喝，越是急促脑海中的刚才之事的画面越发清晰，谁人说酒可散人心，乱人志，怎的越发让人清醒？
　　漆引看着有些着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刈魂伸手来抢：“你还我！”漆引不得不抓着他的手腕，那瘦弱的无力的柔软的手腕，白嫩光滑的皮肤，让他更多添一份担忧与心疼：“你醉了，要是被其他人知道可不好。”刈魂盯着漆引的眼睛，他明亮的眼睛里，涌出一阵清流，漆引看得一清二楚：“刈魂……你……”
　　刈魂整个瘫倒在他身上，头靠在他的肩膀，低着头，眼泪不经脸颊，直接落到他的衣服上。
　　这一幕，让漆引措手不及。这几年，刈魂身上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在这个悲剧人物随处可见的地方，上天，似乎对于刈魂，格外的不公平，格外的残忍无情，格外的冷漠麻木。
　　这一幕，确实让漆引措手不及。自从在外执行任务，难得回来一趟，早就想打听关于刈魂的消息，结果一无所获。这会儿，这个人就出现在他面前，以这般狼狈的样子，他心里泛起微波，自己也说不清的痛感和酸楚爬遍全身，不能动弹。
　　……
　　没有日升日落，没有日夜更迭。
　　漆引前去领功，二人不得不分别。之后的日子，漆引也常年在外，不过一回杀手盟，必然给刈魂带上些酒，他也不知他喜欢什么，倒是每次与他喝酒，刈魂都很高兴，这便成了习惯。
　　此后，风云起，星辰移。
　　通过这样的方式，刈魂的功力大大提升，除了奎仇那少数几个盟内的一等一的高手，没有人再来骚扰他。也是这样的情形，盟主的身体日渐衰弱，而他的一切渐渐转入刈魂手中。其中，除了杀手盟的统治权，还有两个惊天的秘密，足以让他独霸一方。
　　杀手盟里，也不是没有人知道刈魂与盟主之间的事，不过大多不敢言明，听上去没多少可信度。至少在樾戈眼里，刈魂时有些变化，但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他们心照不宣，却渐行渐远。
　　与此同时的樾戈，也在经历着人生中的一大变故，导致他不得不把逃离杀手盟的计划搁置，兴许，时机就是这么刚好，命局就是这么设定，两人走上不同的路，甚至，走向对立。
　　刈魂的心中，樾戈不再是让人羡慕的哥哥，不过是樾戈罢了。而樾戈心中，刈魂还是原来的刈魂，从未改变。
　　悲剧，命运，纠缠不清。
　　……
　　刈魂站在杀手盟的洞口，风沙封住的洞口渐渐清晰，他看见从沙漠走来的樾戈，似乎带着不同于以往的疲惫，他去了哪？去了这么久？一定出了什么事？
　　呵，与我何关？
　　“哥，欢迎回来。”他的微笑，把那游走与刀剑的樾戈的心融化，樾戈会笑着拍拍他的肩：“是啊，你还好吗？”
　　不好，可以说吗？
　　“还是老样子，哥呢？这次任务顺利吗？”
　　“顺利……吧，比以往难了一些，还能应付。”
　　“我要是能帮到你就好了。”刈魂依旧笑着走在樾戈身边，樾戈随时紧绷的心弦，也只有在这种时刻才有所松懈。他也笑了，弧度有些僵硬，许是太久没有笑过，忘了吧。樾戈和刈魂回到屋里，樾戈当然可以清晰地闻到血腥味，刈魂蹦跳着：“哥，我去给你倒水。”
　　樾戈没问，他在想该如何问起。他何尝不知刈魂在杀手盟内的处境艰难，但若是少了解药，他会死，就更加不忍心。刈魂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也就只有在他眼中，看不到他勾人的美貌，看不到他诱惑的身姿，看不到他光滑的肌肤，他看到的，只是那个少年，眉宇间有一丝倔强，眼神中含一半善良。
　　“哥，外面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刈魂总会这么问，以往像是个盼着听故事的孩子，现在，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杯子。
　　“没什么好玩的，不过也是一个荒凉之地，寸草不生。倒是你，法术可有进步？”樾戈是哥哥，兴许还有那么一份父亲的责任。
　　“那当然咯，我在这里都是在修炼，也不敢去盟里的其他地方，我进步可大了，不久之后我们就可以并肩作战，一起杀出去！”
　　是吗？一起？樾戈，你真的想过带我一起吗？
　　樾戈犹豫了，他没看错，樾戈脸上的表情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在犹豫什么？
　　刈魂心中的疑惑很少，愤怒很多，多得足以变成恨，但那时他还没去恨，至少没有恨过樾戈，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哥？你怎么了？”他问。
　　樾戈，你果真想要丢下我，是吗？
　　樾戈看着他，有些刻意躲避他的眼光：“这次行动，我得知了关于杀手盟的一件事，我想，我们的计划可能需要改变一下？”
　　改变？
　　“怎么改变？什么事这么严重？”
　　樾戈这一去，是揭开他过去的秘密的旅途，同时他得知了有关盟主的故事，盟主信任他派他前去，本就是看中他不会多问直接动手的行事风格，但这一次，他留下了活口，留下了证据。
　　“关于盟主为何能够成立杀手盟，”樾戈小心翼翼地说，挥手给门口设下结界：“是一本魔书，记载着六界众多失传秘术的魔书，这次我前去屠杀的古藤一族就世代守护着这本魔书，他先前曾设下骗局盗取魔书，修炼禁术成了目前的样子，之后他为了尝试更多的术法，便集合了一批杀手，扩大之后，成了现在的杀手盟。”
　　刈魂惊讶：魔书？靠这样一本书，就可以让一个普通人成为这样的怪物，又如此强大的能力号召妖魔？
　　他问：“哥，你怎么得知？”
　　“古藤族老者临死时说了出来。”樾戈隐瞒了不少信息，是想让这一可怜部族的灾难，就此终止。
　　“所以，我们要走，也要找到这本书？”
　　“不错，否则不止我们，受苦于这本魔书的人只会更多。”
　　“好，我就在杀手盟里，我去看看。”
　　“刈魂！不可冲动行事，盟主必然对这魔书妥善收藏，恐怕一时半刻不能寻得，你不能轻举妄动。”
　　“放心吧哥，我知道分寸，我会小心。至少，我终于也能做一些事了。你常年在外贸贸然去寻书才是容易引起怀疑，我法力不高反而不容易被发现，一次次地去试，总归会找到的，这次看我的吧。”得知这个消息的刈魂很是兴奋，笑声很是好听。
　　樾戈明白他的意思，便点头答应：“小心！我得先去面见盟主了。”
　　“嗯，哥去吧。”
　　樾戈又一挥袖，打开结界，走出屋去。
　　刈魂脸上浮现出一种神秘的喜悦，他开始谋划一个更大更深的局，旁人万万无法想到的，一个十四岁少年的内心，有着倾覆天下的狂妄和步步为营的缜密。
　　或许，这就是刈魂独一无二的原因。
　　“魔书？杀手盟？人、妖、魔？”刈魂重复默念着。
　　樾戈，多谢提醒。
　　两个人，两条路，从在一起相互依赖的两颗心，逐渐在秘密中疏远，走向对立，走向决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