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
　　“潇语，我思来想去，此事牵连复杂，你不该介入。”
　　樾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这一路，他所犹豫的。
　　“你从没有真正确定过？对吧？暗花海得到了答案你在犹豫，我们决定了出发你在犹豫，你听到了刈魂的话更加犹豫，他就是在说给你听！樾戈，我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也还未到达无法挽回的地步，你信我。”
　　你信我，这话，我曾说过无数次。
　　为了留在他身边，告诉他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没有什么连累不连累，我叫他信我。
　　最后，我无力再辩驳，也无心再争取。
　　他从来不信我，不愿意信我。
　　“潇语，我就是因为明白，才不能让你介入。”
　　樾戈的话语里有很多情绪，但我找不到一丝他和我一起时的开心，如我一般的简单的开心，他习惯了活在黑暗和悲伤中，快乐，他学不会。
　　多让人心疼啊。
　　我伸手抚摸他微皱眉宇，看着他精致雕刻的面庞从未产生一点点生气，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总觉得，尸蛊族的问题比想象中更严重，严重到他没有办法，来不及去在乎其他的事，其他的人。从没有人救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彳亍着……
　　“樾大哥，你……”果然，我已经无话可说。
　　沉默，这样的沉默几乎吞没我，吞没我们两人之间这些如今夜月色般似真似幻的过往，没有遇见，没有陪伴，只是彼此的过客，没有深情，没有纠缠，只是彼此的棋子。
　　我看得出他累，却怎么也拉不了他一把，那一刻，我觉得我自己也好累，以前的颜潇语，好像遇到樾戈之后，早已不复存在。
　　……
　　“樾戈。和我说实话吧。”我忽然说道，也着实感受到身边的人身子一怔。
　　我认识的樾戈是个果断决绝的人，我眼看着眼前这个人陷入这样的纠结，我就能感受到他的不安和惶恐，要此刻的他动手杀我，不可能；要此刻的他就此放过我，又谈何容易？
　　樾戈依旧用那般深情而犹豫的眼神看着我，我好像如从前一般陷入他清澈的瞳孔里不再醒来，可这一刻，我异常地清醒，许是这月光醉了眼，却清了心。
　　他微微启齿却又忍住，惜字如金的他对我说过的话，我几乎可以一一忆起，这么想来，过去也算是圆满和长久了。
　　“什么？”
　　“说好的一起走，你就这么不守承诺吗？”我低头说着：“我不守承诺就算了，你怎么好的不学，偏学我说谎？”
　　“潇语，你这话是？”
　　身边的人渐渐散去，那片河滩只剩下我们两人的身影，妖长久的寿命可以几天不必睡眠，望着月亮渐渐落下，天边的云彩染上一种如泪水般的粉红，淡的出奇的红色像是一抹烟雾，一触就散……
　　“走吧。”这样的话，走吧，我这么想，也这么说。
　　樾戈起身，看了我一眼，解下背后的凌霄剑，双手捧着递给我，我也起身，毫不犹豫地接过：“就这么放弃，你不后悔？”
　　他松开手，凌霄剑的重量完全到达我的手上，沉重的几乎快坠落在地上。他说道：“不悔。”
　　“别一副我毁了你的计划的样子，和刈魂一个模样。”我把凌霄剑背起来。
　　他淡如清风地笑笑，握了握腰间一直随他征战的佩剑：“我只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可以选，却偏要放弃，樾戈，你始终不信我，不信自己，这样下去你完成不了自己的使命。”
　　“是吗？那也请颜姑娘，保重。”
　　樾戈，颜潇语，就此分别吧。
　　我笑了笑，背对他：“要走的话，我自己可以。”
　　他沉默。
　　我没有回头，走了两步，接着停下。
　　“樾戈，到现在，你还是不肯信我……”我猛地转身，瞪大眼睛盯着他，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这出戏演得可还顺你的意。可把我累坏了。”
　　樾戈愣在原地，就这么看着我，茫然不知我在说什么。
　　“樾大哥别误会，我此句不是在和你说，而是炼姑娘。”
　　炼红蛛。
　　久违的人，久违的名字。
　　河滩后面的小树林中，吹起一阵风，转而一个人影立在樾戈身后，红衣红唇，妖娆多姿。
　　“好久不见啊。”我继续开着玩笑，脸上的阴霾自此消失。
　　樾戈上前几步：“潇语，你……”
　　“你想甩掉我，忽然改变主意，自己不觉得别扭吗？樾大哥，你也不太擅长撒谎，还得我给你们作个示范。你说是吧？美丽的炼姑娘？”我拉起樾戈的手，握紧在自己的手心。炼红蛛在后面，没有开口，但眼神中有了愤怒之意，渐渐燃烧成一种妒火，一种杀气。
　　我伸手替樾戈捋了捋眉前的发丝，轻抚上他微皱的眉：“樾大哥，你惹上我，可没那么容易甩掉。”
　　“你，又是早就知道……”他抓住我不安分的手。
　　“当我决定了要和你说实话，再也不撒谎的时候，你倒是给我安排了一出好戏，一盘好棋，我不输都对不起你这么努力。真真假假，才是我们之间的命运吧。”说完，我伸出另一只手去搂住樾戈的腰。
　　背后的人的怒火应该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果然，隔着樾戈的身体，我感受到一丝凉意，一把剑直指樾戈的背后，我们两人都没有躲开，炼红蛛烧红了脸：“颜潇语！你！”
　　我和樾戈都松了手，我上前拉着炼红蛛的手把剑插回了剑鞘，笑盈盈说道：“姑娘想要的戏码，我演足了，正好，我想要的效果，姑娘这也做到了，从此，你我恩怨一笔勾销。”我伸出手，以示友好。
　　炼红蛛明显很是惊讶，她迟疑地看着我，脸色一块青一块红，再看了看身后的樾戈那沉静的面色，一时间犹豫不决，但一会儿之后，还是伸出了手，与我相握：“颜潇语！你，好手段，特殊形势下，我暂且不与你计较。”
　　“是啊，真好，你也把我想说的话说了，证明你也心里有数。”我继续语气上刺激她，看她又快被激怒，我转而问樾戈：“樾大哥，还不打算告诉我最近战报吗？还是说，又要我一一去猜。”
　　樾戈心里也应该不是滋味，任谁的计谋被当面拆穿都不好受，但他在我面前，似乎出奇地放松，他似乎早就料到会被我识破，甚至担心的重点是我万一真的没看出来，结果会如何？
　　真的分离吧。
　　那时的我，肯厚着脸皮求他，顺着他，只为了和他在一起。
　　回想起来，为了他，我竟然已经做了那么多以往做不出的傻事。
　　他说道：“你应该已经猜中十之八九了，自从你察觉红蛛的所在，你就该知道有其他的缘由了。”
　　“我说呢，前一天还好好的，第二天就要赶我走，还说什么来歇脚。樾大哥，这些日子我们形影不离，我也确实没有察觉到炼姑娘的存在，当然以我的功力确实做不到。差一点，我真的走了，可惜日出之时的那阵风让我起了疑，我说呢，好端端的笼罩着朝阳的云彩，从我身后来了一阵风就吹散了，姑娘这法术施得，但未免太过着急了。”
　　“你什么都看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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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得已，樾戈和炼红蛛把他们得到的消息告知了我。原来这段日子里，杀手盟也出了大麻烦。我倒是对杀手盟的事不怎么感兴趣，我担心的就这有樾戈而已，等等，还有一个人，是怕这一个人。
　　【切换地图：杀手盟内】
　　黑色幕帘身后，一抹清亮的白色，白得彻底，他跟前是熟悉的蓝发少年。
　　“时机已到，好戏开始了。”刈魂依旧玩弄着手里的木簪，笑着说。
　　漆引问道：“这么一来，我们算是大功告成了。”
　　“什么？不过是个开始。”
　　“开始？现在杀手盟里的人个个为了那本魔书去寻樾戈的麻烦，大幕一拉开，闭关的盟主早已是一具腐尸，樾戈担上这个罪名，想必也难很快脱身，现下正好是我们离开杀手盟的时机，难道不是吗？”
　　刈魂起身，手心凝结出一股寒气，寒气汇合周边灵力，旋即在他掌心幻化出一本书的模样：“有了这个，我的计划才算得上刚刚开始。”
　　“可是，这本书不是早就在你手中了吗？”
　　“书是在我手中没错，不过，让他樾戈沾上麻烦，也只是顺带，我的目的并不在此，”微弱的光线里，刈魂举起手中的书，从漆引的角度看去，是刈魂迷离妖媚的眼睛，透着万般情绪：“这本书，让这个老不死在江湖的杂碎里扬名立万，让他拥有万贯家财，搜罗天下亡命之徒，也是这个，让他区区一个凡人，打破六界秩序，驾鬼驭妖，你说这东西厉不厉害？”
　　“刈魂，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漆引问的时候，却是担忧的神情。
　　“还有更好玩的游戏呢，你要看吗？”刈魂笑着。
　　“我会陪着你。”
　　“果然，还是你好。”刈魂凑近漆引的耳朵说话，漆引下意识后退。
　　“漆引，你不会是怕我吧？怕我有朝一日像对樾戈那样，对待你？”刈魂问起时，生气之中带着一些可爱，让人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漆引看了一惊，倒不是真觉得此时的刈魂会动手杀他，而是被眼前这个少年眼眸中的桃花吸引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不……不是。”
　　“漆引，我绝对绝对不会杀你的！”刈魂孩子气般地鼓着脸，用一种坚定的语气说出这话，但听起来，像极了小孩子的承诺，永不背叛的从不是刈魂，而是漆引。
　　有没有他这句话，他都会守着他。
　　这是漆引一生所求。即便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坚持了那么久……
　　坟头碑前雪，千世不可赎。
　　“刈魂，你多虑了，我不是怕你，是……”他说着忽然卡在一半。
　　刈魂好奇地问：“是什么？因为什么？莫不是你也讨厌我，和那些人一样——嫌我脏？要是你也这么觉得，那我应该算是真的可悲了。”此时的他说起那些龌龊的往事，连眉都不皱一下，昔日少年模样，已经消磨于一把无情的剑。
　　漆引却被这话怔住，心里猛地一纠，他单手拥抱刈魂入怀，连刈魂自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倒是由着他。漆引的话语在耳边响起：“我不是！就算天下都是如此，我也不会，谁这么说你，我就斩下他的头颅。”
　　同样，刈魂的笑声也在漆引耳边响起：“小狗狗急了呢，我开个玩笑而已。况且说这话的人是我自己，你也要斩了我的头不成？”
　　漆引扔了手里的枪，双手环抱住这个清瘦的身子，说道：“我当然不会，你以后也别这么说了。”
　　你是我见过，最干净漂亮的人。
　　这话，又怎会从一个男子口中说出？
　　这话，在他心里，住了百年之久。
　　想到这，漆引松开了手。法力一提，长枪回到手中。
　　“好啦，我看着情形，估计樾戈有得忙的了，我也该去抢我的人了。”刈魂依旧说笑，走出黑帘。
　　【切换地图：月城】
　　屋内的灯火有些闪烁，光影之间三人的身影有些尴尬，炼红蛛倚着桌子抱剑而立，樾戈坐在她前面背对于她，却面对坐在另一面的我。该说的话，该演的戏我都已经一一做到，这接下来的事，只在樾戈之手了。他手里的杯子里空空如也，纤长的手指玩弄着瓷杯，眼神聚焦在杯上。
　　“樾大哥，你有计划吗？应对杀手盟之事。”我询问。
　　“颜姑娘大可明哲保身，此事便与你无关。”炼红蛛抢先一步说道。
　　“是啊，这就是这出戏的目的所在嘛，奈何我已经破了这局，我现在，只想要你一句话。”我看着樾戈说的这句话，只等一个答案。
　　“潇语，杀手盟一事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错误，此番遭难也是自然，倒无怨言，你本有着自己的计划，如今突发此事，杀手盟的众人已经把矛头指向我，你在，反倒不安全。”樾戈说道。
　　“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我理解目前的处境，回樾戈的家乡并不是上策，我们暂时分开也不失为一个计策，但，我担心这番暂离，会是永别。这种预感让我极其谨慎，生怕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魔书不在我手上，他们来也不过是送死。潇语，你和路兄弟一起，我比较放心。”
　　樾戈放下手里的杯子，很郑重地向我宣布他的决定。我在，特别是在战斗一方面，确实碍手碍脚，想到我剩余九成的功力还被封在棋山中，此刻就无比愤恨，但他坚持，我理解。
　　我点了点头，起身：“好，等杀手盟的事暂且过去，我们再会，毕竟在四大神剑的事情上，我们必须合作，是吧？炼姑娘？”说话间瞥见炼红蛛脸上的一丝窃喜，我反问她，轻笑一句：“不如我再给你们支个法子，炼姑娘，如果我是你，我会赶在这些杀手到来之前，除掉所有对樾戈有害的障碍。”
　　“说完了，走了。”我起身。
　　搞清楚一切，我走得倒也算洒脱。杀手盟的喽啰们不是什么厉害角色，除非刈魂亲自出手，量谁都动不了樾戈，反正刈魂现在也没有这个打算，我也不必担忧。
　　炼红蛛追上来：“等等，颜潇语，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凑到她耳边：“先下手为强。”
　　杀手盟的人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解释的必要都没有，早些解决，早些再见。
　　我随手撒下药粉，恍惚间屋子里弥漫起青烟，我就此离开。
　　“什么东西？”炼红蛛惊。
　　樾戈盯着桌上的东西，渐渐清晰地看到——凌霄剑。他脸色沉重起来，一丝悲伤猛地被压制住，恢复冷漠的表情。炼红蛛问：“主公，就这么放她走？”
　　“她走不了的。”樾戈挥袖，青烟消散殆尽。
　　“主公，到现在你还不动手，莫非？”炼红蛛问得有些着急。
　　“怎么？你怀疑我？”樾戈眼中燃起杀气，似火焰一般：“颜潇语，确实是个难对付的角色，魔君要我请她前去魔界，可不是要一具尸体。”
　　“魔君为何这么在乎这个丫头？”
　　“六界之命脉，乱世之源都在她身上呢。”樾戈给刚才的茶杯满上茶水，饮下。
　　局中局，才刚刚揭幕。
　　魔界从灾难中复苏，新任魔君渊漠，有自己的打算。
　　“可是主公，她不是已经完全相信你了吗？你还在担心什么？”
　　“这盘棋里，我好像给自己找了个可怕的对手，这个人，必须小心。时机尚未成熟，颜潇语，迟早会落入我的网中。”樾戈眼中的黑色越发深沉，似是没有一点星光的夜空。
　　“可我担心，颜潇语这么轻易识破我们。身边还有什么让你顾忌的人？路雾痕？还是神界的五公主？”
　　“刈魂。养虎为患啊。”樾戈捏碎了手中的杯子，碎落在地上的瓷屑，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吓了炼红蛛一跳。她本就是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小兵，连棋子都算不上，每当樾戈露出恐怖如死神的神情，她自己都会被震慑住，觉得颈上的头，阵阵发凉。
　　樾戈，望着暗夜的星空，叹道：“这么多年，六界之乱，不过才刚刚开始。”
　　“主公，冒昧一问，若当真要带走颜潇语，你，舍得吗？”炼红蛛抛出了最致命的问题，也许是心中的仅有的期待，让她在这样的气氛里直接问出这样的话。
　　樾戈沉默了，他没有回答，一个字也没有。
　　是没有必要解释，还是真有恻隐之心，无从得知。
　　樾戈，究竟还有多少秘密，究竟说了多少实话多少谎话，他想要的，深似海洋，这一点，倒和刈魂很是有兄弟相。
　　相反地，走出客栈的一刻，我的心情竟轻松起来，仿佛夜风吹拂下的我的裙角，我不把这样的离别当作结束，反而庆幸我们之间又近了一步。
　　我并不完全明白，自己在这场争夺里，是个毫无抵抗之力的猎物。
　　夜里行走。
　　月光随着夜空鹫鹰的飞跃一同落下，鹰在夜里寻觅，这已经到达的天下的西边。月城特殊的和谐气息，把夜的黑暗冲得黯淡了不少，我这独行，反倒自得其乐。
　　很快，便破晓。
　　买上一匹快马，日夜兼程的话，一天后便转向去宕州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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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里，烛台的眼泪已堆砌起来，闪烁中深邃的黑眸，依旧发着光。炼红蛛的一句话打破沉寂：“来了。”她正在窗边看着楼下，一批提刀的黑衣人，大约二十人已经朝客栈而来。
　　“来人不足为惧。”炼红蛛补充道。
　　“你能解决吗？”樾戈冷冷一句。
　　“自然，对付这些人，只要一张网。”炼红蛛说着，动了动纤长手指，之间缠绕的红色细线，在空中布下一张大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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