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他，一直跟着我和刈魂么？那刈魂是否也早就察觉？我功力不足感应不到他们的存在，可他们互相之间，每一寸呼吸都很清楚吧。
　　“每一次我和他见面，你都在暗处等着吧。”
　　“是，怕我到手的猎物落入他人之手。”樾戈说话依旧没有多少神色变化，我探不到。
　　“猎物吗？也是，樾戈大人要的命哪有得不到的道理。”我又笑了笑看着他。
　　“潇语，你当真想好要与我前去了吗？”他的犹豫，我的决绝，像一出戏，我笑得僵硬，也盖不住尴尬。
　　“那当然！”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对于我来说已经来不及了，发出的邀请没有撤回的道理，就算是陷阱我也跳了。”我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坚决地说。
　　“你不是还有你的大计你的真相没有得到吗？”樾戈大概是听了刈魂的话，或者一夜前不过一场冲动，才这样说。
　　他每一次踯躅，每一次笃定，我都看不懂。
　　“你，我不也还没得到吗？”
　　我想了个招上前一步，一把拽着他的衣领，仰头看他，笑着说道。
　　樾戈眼底的飘摇里，似乎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悲痛，根深蒂固，无可动摇。玩笑没有效果，收敛了笑容，不待他回答，便独自走近客栈，几步停住：“刈魂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倒是看得清楚，可不也陷在这局里吗？”
　　樾戈的青灰色布衣角随风而舞，那有些微冷的秋风中，他的身影有些孤独。
　　就算你杀我，我也要去。
　　颜潇语的心里终于一清二楚，她想过要怎么逃脱，但她坚信她不会死，若一切只是樾戈的谎言，这几个月的相处她一丝谎言的痕迹也没看出，即便是输了，也输的心服口服。
　　这一输，很值。
　　和雾痕、五公主解释了原因，这二人倒很是理解。这次高灵轲折返自然不会很快到达更西边的宕州城，也恰好让他们与十娘一起，我也少了些担忧，十娘江湖经验丰富，有她在，这两个家伙应该不会出什么叉子。这两人答应得快，许也不希望我们破坏他们二人时光，这次让他们游玩过去，倒也是两全其美之策。
　　出发前，雾痕希望再去鬼界结界边的悬崖为易川超度，即便我曾告知这样的超度没有意义，他仍执意一试，五公主也叫我顺着他，我们便一同来到悬崖边。
　　再一次站在这个崖边，望着无尽的崖底，四人的心情都十分复杂。雾痕认真地诵读往生咒，即便凌易川此人已经彻底从六界消失，芷蕴安静地呆在苍穹剑中，不知她听到雾痕的诵读，会是怎样的心情。那么崖底的幽晴，又是否听得到呢？
　　“原来想起前世的一切会是这种感觉，也许喝下孟婆汤转世投胎，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呵呵。”雾痕诵读结束，睁开眼睛说着，最后笑了笑。
　　“原来仙魂抽离身体会是这种感觉……”五公主也感慨，却被雾痕打断：“舞姑娘……”五公主自然是以往那般回眸一笑：“没什么，看你感慨我就也想凑个热闹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雾痕低声，引得五公主放声大笑起来：“哈哈！你呀！不过，至少幽晴和芷蕴都得到了解脱，千年了，那多辛苦啊！”
　　“对嘛，朝好的方面想，我们是帮了她们，也许只有凌易川真正离开，她们才是真正的自由。不是吗？”我接着二人的话说下去，看了看身边的樾戈，他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我也一度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在逼他？
　　“是啊，世间有情，可有的能走到一起，终成眷属，有的却有缘无份，甚至留伤千年。无论谁对谁错，都是天命吧。”樾戈说这话时，眼中的光是暗淡的。
　　“你信天命？”我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信。缘或是劫，自在人心，况且事在人为，我本是该在那场天劫中死去的人，若不是上神泰浒，我不会在这，所以所谓天命不是不可改变的。”
　　“奈何凌易川一朝错，步步错，酿成这千年的困局。”樾戈叹然。
　　“不去做，怎知对错？兴许，他没错，是天错。”我说着，望着蔚蓝的天空。
　　五公主和雾痕就这么看我们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微妙，但也不敢出声插话。待到我俩都停止这段唇枪舌战，雾痕才呵呵笑着附和：“没有试过，怎知不可？”
　　“也是，菀帘和柳公子也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到了一起，还救了城里的不少人。看玲儿也能和喜欢的人相守，都是自己决定的，哪有什么天命之说，我在神界从没听说过什么天命。”五公主笑着说。
　　“世上无为有道，师父说过，未曾拿起，何谈放下？还没试着努力就定下了结果，未免太早。”雾痕的“师父说”也是再次搬上舞台，这次我认真地问他：“雾痕，我觉得你师父绝不是蜀山的普通道长，他好像看透了很多，不得不承认，他也把你教得很好。”
　　“是吗？我觉得师父行事低调，只有我和师弟两个弟子，蜀山上下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只是他总守在禁地边，很少和其他人来往，我们师兄弟也只有和其他弟子一起练功时，才有点存在感。”
　　樾戈轻问：“禁地？是指锁妖塔？”
　　雾痕点头：“师父好像很在意锁妖塔的事……呃，不过我也有好奇问起过，被狠狠训了之后，再没提及。”
　　“雾痕，或许有一日，我和樾大哥可能会落你手里，关入锁妖塔吧。”我佯装伤感，如此说道。雾痕听了立即否认，认真的样子像极了我初见他时的模样：“怎么会？我绝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出卖朋友。”
　　我们三人都笑起来，五公主说道：“那你记着就好啦！我们四个绝不分开！”
　　“话别说太满，只怕未来的路，愈发坎坷。”我确实对未来没有信心，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担心一个转身，眼前人就消失不见。
　　“无论分分合合，无悔就好。”樾戈这么说，其他人都有些惊讶，素来寡言的他，这一句，慷慨有力。
　　“嗯，无论在哪？我们心都要在一起！”五公主也立誓。“嗯，我相信不论世事变改，此心不换。”雾痕接着说。最后，大家都等着我那一言，似乎此言一出，此后种种磨难就是圆满。
　　人啊，就求这么一个心里头的圆满。
　　“说实话，我在做的事注定不得善终，一直以来，都害怕由于我而拖累你们……”
　　“潇语……”雾痕打断我。
　　“我还没说完，”我抢回话语权：“但，这一次我明白，缘分让我们相遇，若是没有你们，我也走不到现在。谢谢，此时若再说什么早些分开为好的话，未免矫情了。”
　　“好耶！我们约好了！”五公主意会我的意思，激动得叫了出来，山崖边回声传来。
　　不错，我现在，离不开你们了。
　　颜潇语，当时如是想。
　　风里的誓言，只有当时日月鸟兽能听到，即便此后的四人再没有那样并肩而立过，风带着誓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天各一方的我们，记得彼此，记得这天。
　　天翻地覆，地老天荒。
　　……
　　告别后，我们约定在离宕州城较近的一个小镇会和，雾痕和五公主启程前去加入十娘，一同前往铸剑山庄，我踏上樾戈脚下的凝云，再次与雾痕和五公主告别，他们二人则骑马前去，颇有踏遍红尘之浪漫。
　　云之上，天之下。
　　我抓紧他的手腕，在半空的风中，身体瘦的几乎融进风里，这几个月的外出奔波，又经历几次受伤，元气受损，自然消瘦。
　　他总是看看我，看看我的手，又看向前方：“冷吗？”
　　“不冷，”我摇摇头，我们所处的位置并非高空，稀疏的云隙下可以看到村落和城镇，甚至走动的人，我接着说：“我们在向西走，恰好铸剑山庄也在西边。”
　　“你脸色不好。我们可以休息一下。”樾戈忽然停在了空中。这样的骤停让我前倾，扑倒他身上，撞得我一阵眩晕。
　　“果然，我们还是休息一下吧。”他微笑着，像是春煦一般。
　　我摇了摇头：“得了吧，一路是你在耗损法力驾云，我什么都没做，不休息了。”
　　“好，我们走。”
　　……
　　“潇语，你不想问点什么吗？”樾戈再次开口说话时，已经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下来。
　　“我？我等着你和我讲呢？”
　　“还是你问吧，一时间，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好啊，”我有些欣喜，尽管不知他话里的真假，我期待一个故事，关于樾戈的故事。即便伤痛，我也愿意帮他分担：“樾大哥，你说你有家乡，所以，你到底是谁？”
　　换作之前，我绝不敢再把这事这样提出来。但经过了这些日子，那时的事情尚且不说是否是刻意设计，我那般冒失地把他当做另一个人，完全不顾他的感受，也是无理。
　　“在杀手盟执行一次任务之时，我在神魔交界之处，寻到了往世镜，得知了过去。”
　　“往世镜，传闻是魔界一个部族的镇族之宝，由部族长老世代守护。神魔交界之处存在众多的妖族部落，这些妖族与外界少有联系，也少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手上有灵力强大的宝物，足以维护小区域内部族群众的安全。”我对于这六界之形势也算是比较了解，人间流离的这些年，我从各个方面了解到不少六界现状，尤其神魔两界。
　　“你果然知道得很多。”樾戈调侃道。
　　我笑着说：“是啊，怕我哪天破坏了你的计划？”
　　樾戈的眼睛里闪着月亮般的柔光，在半空微风吹拂下，异常迷人和好看。我不舍的人，自有我不舍他的理由。
　　“怎么会？”
　　风中，我好像看到未来，看到会有一日，六界之事再无纠缠，我就在泉边，倚着他听他弹琴。
　　“尸蛊族全族的性命，如今危在旦夕。”
　　樾戈的故事，完美隐藏了这么久的故事，终于展开……
　　从假意接下杀手盟的任务，与高灵轲相遇，与炼红蛛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戏，何时离开何时出现，一步一步，都是他安排完成。这其中有些意外，比如我和灵轲的身份，不过，大致还是按照他的计划在走。四大神剑，果然也是计划的一环。
　　“所以，你是你们唯一的希望，唯一一个可以进出结界，到外界寻求解救之法的人。好一个只有外人进，里面人不可出的地方。”听完樾戈的讲述，我倒庆幸他很清楚他自己是谁，至少他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比起在杀手盟的日子，实在好得太多。
　　“如果结界崩裂，只有死路一条。传说中的四大神剑，是唯一的希望。”樾戈很严肃，仿佛死亡就在眼前。
　　兴许是见过魔界血流成河，家破人亡的惨状，天火之下，万物凋零，我理解这种担心，却也没那么悲观。魔界在那样的情形下都能重建，恢复辉煌，维护结界之法，也许并不困难。
　　“潇语，你还要随我去吗？”他再一次用这样的语气问我，好像我答应离开，他会更好受一般。
　　我摇了摇头：“不，相反地我觉得巩固尸蛊族的结界，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办法，让尸蛊族的人移居，或者用灵力充沛的宝物镇住结界，这些都是方法。”
　　“你能想到的，我们都想过试过，否则，怎会走到今日这一步。”樾戈的表情显得过于紧张，他应该是从我的语气中听出了无所谓，我只是想安慰它，却好像激怒了他。
　　“樾大哥，我想去看看，兴许真的有其他办法。”
　　“有时候我觉得，你过于自信了。”
　　我惊住，一时间，我不知说些什么。
　　说我狂妄、清高、自私，什么都好，可我自问没有说错什么，他对这些事情如此敏感，未免有些过了。
　　我是生气的。
　　“夜色太浓，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樾戈开始减速，搂住我的腰，向地面而去。
　　不等我回答，他就已经决定。
　　我们落脚的小城，热闹非凡。也不知是否是赶上了某种节日，路上人们的笑脸，衬托着风尘仆仆的我们很不搭调。乱世洪流似是从没到过这里一般，小城安宁，如画一般。
　　在空中穿梭已久，落地时见此场景，我一惊，径直便上前叫住一个路人：“公子，这里是何处？”
　　“姑娘想必是外地来的吧，这是月城，一个小城罢了，你是想去益州途经此处吧。”年轻人和善地回答。
　　“是啊，请问今天城里是有什么节日吗？”
　　“你们来的确实是时候，月城得名就是源于那透亮的明月，这几日恰逢中秋，赏月极佳，姑娘和公子不妨去看看，那月光皎洁，着实美极。”
　　他应是注意到我身后不说话的樾戈，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我笑笑蹦跶到他面前，抓起他的手就朝人群流动中心而去：“我们去看看！”
　　我想，忘了一切，似凡人一般。
　　少些苛责，多些包容。
　　我以为是这样。
　　那日的月色确实像是一层白纱一般，落在每一张笑脸上，就似传闻中的广寒宫，皎皎明月，悠悠流风，灼灼君心。在老少人群中穿梭，人间的生活，比其他几界来得快活，他们不知生死，不必血刃，就这么微笑扶持到老，轮回转世，日日如旧。
　　如果没有什么任务，没有责任，没有六界这纷纷扰扰，我好想时间，停在这座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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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什么呢？是你要来看的月亮，怎么到了反而低头思考起来？”樾戈拽拽我的手，此时我才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真切地在我掌心点燃。
　　我们正坐在河边，和城里的人们一样，在这个空旷之地，望着万里苍穹。黑幕无际，皓月当空。我仰起头，看着那玉盘明亮中透出的寒意几乎相似小雨触手可及，月亮圆润而大得惊人，几乎可以把上千人装进它的袋子里。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皓月。”我感叹着。
　　“我一直以为人们只有在分离之时才回想起头顶的明月。”樾戈缓缓说道，我理解他的意思，我也一般吃惊，这小河边的人们围着篝火，一家欢聚，着实不太真实。
　　“月城，像极了世外桃源。大隐于市，应是此意。”我继续感叹着。
　　樾戈不知怎么忽然拥我入怀，我就像是跌倒一样落在他肩边，来自他身上的药香，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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