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忘川河畔，彼岸花无风而舞。
　　“围起来！”忽有一女声响起。周边本来走动的鬼魂和鬼兵瞬间化作淡红色的烟雾，而就在这一刹那，我和樾戈已经被手执长矛的鬼卒里三圈外三圈包围。
　　那发布施令的女人，是一老妇，发已花白，着青黑色长衫，广袖为紫，胸前挂有一红焰石，闪着灵光。
　　“各位，我们来到鬼界并无恶意，只是我们一凡间好友不慎跌入鬼界，我们担心他的安危，这才不得已来到鬼界。强攻鬼界自然结界，是我们的不是，在此致歉。”我见这群人来者不善，解释道。
　　老妇道：“鬼界与妖界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本也无意阻拦。只是今日鬼王女见闯入者过多，出于安全考虑，只能得罪了。请两位尽快离开！”
　　樾戈在我身后应是也感受到杀气，抽出他背负的长剑，凌霄剑则安稳在这剑旁。我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不宜先动，接着说道：“这位婆婆，我们离开可以，但我们好友乃是凡人，留在阴间若是太久，恐怕再无法返回人间了。这么一来，鬼界留下阳寿未尽之人，也于理不合，我们答应找到朋友便立刻返回，一刻都不耽误。希望您能理解。”
　　“恐怕此事我是做不了主，鬼王女下令驱逐，我等只是执行命令。”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我见情势不妙，备战已是必要。
　　“等等，这位婆婆，我们离开之前必须确定一件事。凡人之躯留在鬼界，如何保证他的安全？“樾戈这次忽然说道。
　　“若是凡人，来到鬼界逗留时间过长，必堕入鬼界，成为孤魂。你们朋友来到鬼界有多少时候了？”婆婆询问。
　　“一天多了。”我也是过于心急竟忘了雾痕此去已经这么久，阳魄早已摇摇欲坠。
　　“一天？”婆婆惊讶：“凡人不可能在鬼界停留这么久，凡间一日，你们的朋友看来已经成为我们鬼界之魂，各位请回吧。”
　　不可能！
　　樾戈看我惊到，微微摇晃我的身体：“舞姑娘那边有消息吗？”
　　“不会的，雾痕这家伙福大命大，在高空飞行也没事，不会就这么……”
　　“报——”
　　一个鬼卒化身出现。
　　“报三生婆婆，鬼界冥王明珠亮起！冥王之魂已回到鬼界。”
　　“冥王之魂？”原来这一直阻挠我们的老妇，就是三生石，她思索一会儿，说道：“姑娘的朋友是否是男子？今年多大年纪？”
　　“他叫路雾痕，是十八岁的少年。”我感觉到她眼神闪烁，心中不少疑惑顿时有了解答。
　　我猜想，种种迹象表明，雾痕可能就是这鬼界冥王的转世。作为凡人，他可以在高空窒息后顺利恢复，可以成为苍穹剑剑主，成为蜀山寄予希望的弟子，他师父让他下山历练，也许看到了他的天赋异禀。
　　可……
　　在我看来，雾痕的资质并不天才，修仙习法或许并不适合他。有时问他关于蜀山的符咒，画法用法都答不上来；那些我看他使就能掌握七八成的招式，他自己都很难发挥出来；他的招法能感觉到蜀山心法的特殊，可施展起来却又显得毫无章法，以至于我都不知该说他厉害，还是压根就是蜀山拖后腿的弟子。我也时常嘲笑他整天说他师父多厉害，到头来自己还不是一事无成。
　　看来，他是真的很特别。
　　“颜潇语！”樾戈见我发呆就问：“你觉得路兄弟会是冥王转世吗？”
　　“你也这么想！“我回头看他。
　　“苍穹剑蕴含神力，绝不会选一个无能的主人，再说他来自蜀山，是被选中的修仙之人。”
　　“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对，我们得相信雾痕。”
　　此时三生婆婆忽然发话：“二位！为了确定我们的猜想，请随老身去一个地方。”
　　“好，我们也希望是这样。”我连忙答应下来。
　　一时间，周边鬼兵化作飞灰散去，三生婆婆开始引领我们去一个地方。
　　……
　　“啊——”
　　另一边，五公主和幽晴的恶战，由于冲出了另一股力量被迫中止。
　　是雾痕，他出手。
　　路雾痕冲进屋内，见幽晴正汇聚地狱之火于掌心，丹田之气凝聚，已经如长虹贯日一般倾出，无处闪躲，五公主只能接下这一掌。可这一掌，正被刚来到的雾痕挡在五公主之前，没有武器，活生生用掌接下。急于保护五公主的雾痕，并没有衡量这一掌的威力，也不知道幽晴同样为了保护这具冰冷的尸体，也不顾一切。
　　“路雾痕!”五公主大喊，完全放弃攻击，跑向雾痕，而雾痕被震开撞在墙壁，墙壁陷裂，口吐鲜血。
　　“什么！”
　　另一边幽晴也是震惊：“易川……”
　　雾痕抬眼，看着这两人，都莫名地心疼，但也许是下意识，他站起来，护在五公主前面，对幽晴说道：“这位姑娘，不知舞姑娘和你有什么过节，但有我在，你不得伤人！”
　　“鬼界明珠亮起，我原以为我已经忘了你的样子，易川，你回来了。”幽晴很清楚路雾痕是凌易川的转世，比起芷蕴的等待，幽晴的等待更加清晰明白，每一天都刻在石壁上，她很清楚他离开的时日，更清楚自己在等的究竟是什么结果。
　　“你也说我是那个人？那，真的是我的前世？”雾痕渐渐开始相信。
　　“易川，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幽晴的眼中燃烧出一阵熊火，这火焰滚烫了整个冰冷的鬼界。
　　……
　　“那个……三生婆婆，我们去哪？”走了很久，穿梭在宫殿后的狭窄走廊，红绸飞扬，我禁不住问。三生婆婆走在前面，说到：“马上，你们就会看到。看！前面的墙上，那画。”她手指指向墙壁，石壁上确有壁画，画着一人模样。
　　“果然是他。”樾戈道，不错，那画中男子，眉目清秀，笑色清晰，明眸善睐，气宇不凡。一模一样的脸上，那人似乎有着雾痕不曾有的霸道，是帝王之气。
　　“看来不错了，你们所寻的朋友，因为冥王之力而得以在鬼界幸存，他，终于回来了。”三生婆婆说，连连叹息。
　　“三生婆婆，人间传闻三生石记忆里，有着情感的叠记，记录着有情人的故事，那您能否告知雾痕，不，冥王与鬼王女，还有那个雾痕见过的女鬼之间的故事吗？”我看三生婆婆眉间间愁，小心问起。
　　“你说的不错，来者的魂灵与我讲述过往，那段记忆便留在我这，最初，第一段记忆，就是鬼王女与我诉说的她的故事。鬼王女原本不知杜芷蕴的存在，那是之后我探查冥王过往前世后得知的。你们所说的女鬼应该就是她。”
　　“这么说，这位杜芷蕴当真到过人间，找过雾痕？”我问。
　　“不错，生人是无法直接穿过鬼界结界来到鬼界的，照道理，应是那杜芷蕴带他回来的。”
　　“他们之间的故事究竟是怎样的？”樾戈问起。
　　三生婆婆侃侃说道：“那时……”
　　……
　　另一边，与此同时，雾痕受伤后，鬼王女也回忆着那段回忆。
　　【切入回忆】
　　六界之鬼界，十二王宫一殿，分立以来终得一同，鬼王冥称霸，久之战乱始息。鬼界子民源于人间亡魂，鬼界控轮回之轮，主投胎之事，统天下之魂，广袤深藏于地下，于其余五界，皆有结界相隔。人间以鬼界又名阴曹地府，存有一河，无河水而为魂引路名曰忘川，河尽存有一桥名曰奈何，河畔存有一石无言名曰三生，河岸盛开一花名曰彼岸……
　　千年前，凡界人类争夺土地，呈诸国诸部分立之势，混战连连，强霸弱凌，民不聊生。
　　戚国，西漠强国，疆土辽阔，人口众，商贸繁，国姓凌，一皇四王。国之三王易川以善战称，公子气宇非凡，大将风度，温雅厚毅，率多军定国边，守山河，民甚爱之。
　　易川王长于皇上，当时皇上嗜酒寻欢，终日嬉闹，易川王佐之。奈何饥荒起，边疆乱，易川王请命治饥荒定边疆，皇帝惮其威名以借口阻之，又以文臣杜升之女芷蕴赐婚牵绊，大婚即日。芷蕴温柔清雅，为世间难得佳人，嫁至三王府，赐名岸妃，取劝王回头归岸之意。郎才女貌，一世一双。
　　此间相濡以沫，三王多征战在外，芷蕴打理家事，亦称和也。
　　芷蕴轻声道：“天色已深，王爷……”
　　凌易川未抬头，细看卷轴：“王妃不必担忧，此外，本王仍习惯被唤作将军。”
　　“是，将军，烛将燃尽，此卷轴明日再阅吧。”
　　“边塞形势未改，此令必速决议，王妃且先休息吧。”
　　“芷蕴亦无他事，在此为将军斟茶可否？”
　　“辛苦王妃了。”
　　芷蕴易烛台，深夜，风起，烛火闪烁。易川王伏案睡下，王妃轻灭其烛火，为其披裘。
　　不久后，国边动荡，将军亲征，朝内奸佞污蔑其求功，欲谋逆造反，皇第心生怨恨，三王地位动摇。杜升为保其女出言力挺易川，亡于叛国罪。此战，芷蕴随三王出征塞外。
　　三王战不利，求兵无援，终战亡与西塞，年仅二十二。王妃及其手下军队，亦亡于战场。
　　此后，戚国节节败退，被胥国吞灭。
　　此去便是鬼界，二人相约走过忘川河。
　　鬼界内，忘川河畔。
　　凌易川长叹：“想来我一世征战，半生英名终不过度此河后一段曾经，可奈我国万户人家，即葬送于昏君之手，天下难安，怎能作罢？”
　　一旁的芷蕴道：“将军，远离杀戮，归于平静，亦是一种长安啊。”
　　凌易川突然发怒：“男儿在世，怎受这无良天意摆布，吾要回国，夺回天下，以安众生！”
　　如何可回？
　　“此处已非人世，人间不可之事，我倒愿意一试！”
　　“将军，已有对策？”
　　凌易川指着那无边无际的忘川河，说道：“王妃可见那片血色花丛，待我归来，与你同回人世，重归故里！”
　　一人决绝，一人等待。
　　辞别后，杜芷蕴藏于花丛等待，凌易川漂流鬼界，成为一个孤魂，妄想寻求回阳之法，几乎灵尽濒死之际，遇奇女子。
　　这一遇见，便注定了太多荒唐。
　　红衣女是当年的幽晴，天真热情，见倒地的凌易川，俯身而望：“喂！你是哪里的孤魂？回答我！”
　　见这孤魂没有回应，幽晴犹豫过后，选择了救他。幽晴施法，来自鬼界王室的法力注入凌易川体内，凌易川渐渐苏醒。
　　凌易川坐起，见幽晴：“姑娘……是姑娘救了本王……哦不，在下，多谢姑娘。”
　　幽晴道：“不必谢我，我还不容易出来一趟，这鬼界大战在即，你这孤魂四处游走，迟早会再丧命。”
　　最后一站，一统鬼界。
　　“姑娘对此处很是了解？”
　　“我？我乃是鬼界十二王之一的冥王之女，忘了介绍，我叫幽晴。”
　　“冥王之女？幽晴？”
　　幽晴打趣道：“怎么？你不过是一个迷失的游魂，不认得我也不怪你，你还是先走吧，对了，此处是父王的领地，我可以保你平安，可离开此处就说不准了。”
　　鬼界正值战乱之际，像极了凡间凌易川的家乡……
　　他开始自顾自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毫无保留，本是初见，却似旧识。
　　听故事的幽晴很是乖巧：“你和我果然很像，父王魂聚将散，我必须抓紧时间打完这些仗，待鬼界一统，你这样的游魂就能顺利轮回，不必受此痛苦。”
　　“此路本是吾的选择，无需介怀。幽晴姑娘，在下愿助姑娘一臂之力，不知姑娘是否愿意？”
　　那时的鬼王女只知道惊喜：“好啊！你是人间的将军，一定很是厉害。”
　　那时的凌易川也以为自己找到了靠山：“那姑娘可否答应在下一个条件，在下助姑娘一统鬼界，姑娘助在下复生。”
　　“没问题。”
　　可世上最难还清的，就是情债。
　　此后，易川的辅佐下，幽晴的军队节节战胜，战时二人彻夜研讨战术，歇息时幽晴作舞，凌易川弄萧，鬼界一日，人间一日，时如逝水，绝不回头。
　　无名河畔，彼岸花前，凉亭下幽晴舞，易川坐而观。
　　“这支舞如何？”
　　“幽晴姑娘的舞技惊世，六界已无‘敌手’。只是，这舞，可否为易川一人而跳？”
　　幽晴笑着凑近他：“在人间，只为一人而舞意味着什么？”
　　凌易川走近，搂住幽晴：“一世一双，执手天涯。”
　　“易川，谢谢你。”
　　凌易川在她额头留下一吻：“我才该谢你。”
　　一瞬动心，是戏是实，就再分割不清了。凌易川的心如烈焰灼烧般煎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是个骗子。
　　“对了，人间当真如你所说那般繁华多彩吗？”
　　“人间与鬼界相异甚多，鬼界有鬼界之精彩，人间有留恋，有期待。”
　　可幽晴从没去过人间，她生下来那一天起鬼界就在混战，战火里只有这么一个人告诉她，外面的一切，在幽晴心中，凌易川便是那繁华的人间。
　　一方等待，魂魄融入花朵；一方煎熬，难分真情假意。
　　幽晴以固魂之术守护凌易川，二人厮守鬼界。凌易川却陷入沉思，昔日放与不放，尽归于心，本该守诺，奈何情深，难以自拔。他寻不到杜芷蕴踪迹，自欺作杜芷蕴先一步离开，早已轮回。
　　最后，某天凌易川终是看破，人世终会消亡，留恋固执换来不过是互相折磨，他打乱了人鬼两界的秩序，造成更多人的伤害，而这个本就以错开始的错，终归该由他结束。
　　不负一人，何其困难。
　　唯一可行，即是喊停……

　　一次幽晴战场受创昏迷，凌易川伴其左右，趁她熟睡，凌易川握着她的手，道：“幽晴，自始至终，我步步皆错，孤魂游离，执念难断，于你，不该有欺瞒。若是为了那早已无处容身的人间，毁了她，负了你，终不值。我此行，只为赎罪，纵是万般不舍，今日，仍想与你道别，最后一面……谢谢你，曾在河畔救我，曾信我，爱我……”
　　他松开手离开，走往奈何，饮下孟婆汤。
　　幽晴惊醒时，一切都重归于零了。
　　“凌易川！”鬼王女翻遍整个地府，终归无果。
　　与此同时，彼岸花中，那一缕虚弱的魂魄，逐渐失去意识。
　　凌易川留下的本该是结束，奈何女子情深，如石难移，从此，是超越生命长度的漫长等待……杜芷蕴之魂已完全与花交融，荒魂路经，灵力汇聚，修成半妖之身。
　　幽晴不懂凌易川离去的原因，将故事告知河畔一奇石，唤三生。
　　漫漫无涯，鬼道茫茫，君不再见，心亦难忘，于是战火过后幽晴把那条渡魂的河为：忘川。
　　时间长河滚滚，至今鬼界少有孤魂流落，她没等到他的轮回。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