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切入回忆：噬盟内】
　　每一次樾戈从远方归来，在大漠深处的杀手盟门口，这个白衣少年总在等他，为他接风洗尘。每一次樾戈的身影出现在漫天黄沙之中，白衣少年的内心总是不再平静。接着，每一次出行执行新的任务，白衣少年也总是把他送到门口，直到熟悉的身影融入黄沙之中。
　　黄沙黄日，春夏秋冬。
　　有些事，由不得人。
　　刈魂接樾戈回家，从一开始奔向樾戈拥抱他，到只是站在原地拥抱他，到不再拥抱，只剩言语。或许，是少年长大了，不再依赖哥哥，樾戈心里一开始也是这么想。
　　狂沙漫天，卷风席地。
　　樾戈的身影出现，刈魂就在门口，等着他回家。当樾戈走近，刈魂笑着：“哥，你回来了！”二人走回那窄小的房间，一路上，刈魂总是掌握这话题的走向，询问着外面发生的一切，樾戈这次的任务是否顺利，是否受伤，又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
　　一切如常，除了樾戈耳里听到了那样的传闻。
　　刈魂会为樾戈准备一顿好饭，说来也不过是简单的素菜和米饭。可对于二人，那是人间美味，天上佳肴。只要是兄弟俩一起，仿佛一切悲痛都不足以摧毁美好。
　　吃着聊着，樾戈脸色一沉，试探性问起：“刈魂，我不在的日子里，你都做些什么？”
　　“哥，你每次都是这个问题。”刈魂大口吃饭，一脸满足，那般无邪的微笑，颜潇语未曾见过，只能从樾戈的描述中寻到一丝。“我还不就是和其他人一起练功，偶尔在盟内帮盟主做做小任务，哪像你可以在六界奔走游历。每次你都问，我每次不都是这么回答的吗？哥，说到这个问题，我都觉得你啰嗦了。”刈魂边说边笑着。
　　“盟内，有人欺负你吗？”
　　“怎么可能？也不打听打听我哥是什么人？杀手噬盟右翼第一杀手，盟主最得意的弟子！”刈魂的话里没有半点妒忌之意，反倒是敬佩之情。
　　那时，那人，那雕刻出的美颜，如出淤泥之青莲。
　　我想，那才是刈魂该有的样子。
　　“那，盟主会安排什么任务给你？”樾戈继续询问。
　　“呃，这次问得这么仔细。”刈魂等着清澈的眼睛看樾戈，“不就是帮忙传递消息，打扫宫殿，最累人的也就是为盟主清除几个叛徒罢了。哥怎么这么问？”
　　“是吗？”听完刈魂的回答，樾戈没有再追问，饭毕便直奔去完成任务，接下新的任务。
　　门外的大漠，呼啸着的狂风，从未到达门内的世界。这一片黑暗中静谧的死亡之境，书写着生与死的轮转。噬盟盟主是何人，又从何处得来这样的能力，无人得知，也无人敢去探求。杀手盟又多少把刀，数之不尽；刀下有多少魂飞魄散，计之无穷。
　　樾戈离开，刈魂留守。这似乎是他二人被改变后的命运，命数可改，不过是留下新的命定罢了。
　　刈魂踏上去往盟主王殿的路途，由狭窄黑暗的小道渐变为宽阔明亮的大道，踏上镶着金边的地毯，走过晃动的丝绸帘幕，深入大殿后方，这一处非盟主许可，不得入内。走到大殿上方的王座，启动王座扶手上的开关，进入一个存有封印和结界的幻境。幻境里是和外面相同的布置，应是盟主的寝殿。
　　大殿里最显眼的，是那件挂在架子上，置于大殿中央的大红袍子，一层红布，席地长摆。
　　那血红的袍子，几乎一米的长摆撒开像是盛开在黑色宫殿的赤焰牡丹，唯此一朵，耀眼异常。刈魂走近它，轻解身上白色素衣，仅披上这件红色袍子，走入殿内。
　　“来了。”殿内响起一个中年男人沉闷的声响。
　　刈魂走近，殿内青布铺设的床卧边端坐着身着青黑色绣花衣袍的中年男人，微短胡须，身上散发一股丹药的味道，男子颧骨很高，身材壮硕，眼眸黝黑。
　　“盟主。”刈魂微微附身，宽松的长袍可清楚看到他的锁骨。
　　我认识刈魂的时候，是他入杀手盟的第八年，现如今他虽已高出我近一个头，但只有十七岁，在人间，是最好的年华。那时身着红袍的他，应只有十三四岁，精致的脸上还有着青葱和干净，不像我见到的他，虽是美的难以形容，却脸色惨白，表情阴郁。
　　“刈魂，这么想想，从我把你从废墟里带回来，已经快五年了，你也长大了。”杀手盟主，原名什么天下无人得知，来历是什么，又为何能得知这么多的秘术，一切都是空白。他对刈魂说这话时眼神冰冷，若是养父对养子之言，本该温暖如故，但此时的话语里，听到轻蔑。
　　刈魂坐到床边，说：“盟主救命之恩，刈魂从未忘记。”
　　盟主笑了笑，扶着刈魂的背：“偌大的杀手盟，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想所愿，你知道，能坐到这里的，只有你一人。”
　　“盟主抬爱。”
　　“刈魂，你这么做，究竟为的是什么？抛弃你那情深意重的大哥，付出一切坐到这里。你不简单啊，”盟主用手轻轻抚摸刈魂眉前的发丝，缓缓说道：“不过，我向来公正，你侍奉我，我自然会回报你。”嗅着刈魂发丝的香气，盟主眼神渐渐迷离。
　　“我只知道，盟主能给我想要的一切。”刈魂凑近盟主的耳边说话，声音细腻。
　　刈魂闭上眼，总能想到第一次被抓到这里时的场景，像一块块残破的指甲嵌入了血肉，喊不出声，哭不出来。
　　他盼，盼有人出现能够救他，这盼，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盟主扶住刈魂的肩，揭开红色长袍，二人相拥躺下。刈魂的唇吻上眼前这个人，从此，他的天下画卷在这样的重复中，缓缓展开。
　　他在他身下熬过的日子，他在他身上留下的伤疤，也许就是一把把利刀把昔日的少年雕刻成现在的样子。
　　……
　　【切换地图：鬼界忘川河畔】
　　“真不容易。”我听完这个故事，从樾戈小心翼翼的语气里，能窥到这背后的万般难处，无法用言语诉说。
　　“是啊。”樾戈轻声叹了口气。站在他侧边，我能偷偷瞄到他眼中的悔意，这简单的答复里头，糅杂了太多情绪。
　　这人刀削般的鼻峰，在一片红色的映衬下，像极了开天辟地时的一幅画卷。
　　“可他体内的蛊毒又该如何？莫非……他想利用妖化直接抑制住蛊毒的发作。”我打算换个角度谈及这个事情。
　　“他的计划，正一步步实施。”樾戈依旧是淡淡回答。
　　他没有否定我的猜想，在某种角度上，他理解刈魂所采取的方式，本就是从苦海翻身，哪又那么多可以选择的机会，他自己也一样。说着，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凌霄剑，剑鸣声起。
　　“这也是他的选择。”
　　樾戈突然看向我，那个眼神我当时读不懂，尔后才逐渐明白。
　　那千斤压顶一般的负担，在这个男人身上积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左右着他醒来后的人生，短暂的杀手之路上，樾戈用尽了全力，挣脱了一切，却没能逃过一个谎言，和一份柔情。
　　只是惊鸿一眼，片刻对视，我觉得他在我眼中寻找着什么，或许是某种寄托，或许是某种希望，某种照彻他漫漫一生长夜的光火的种子。
　　“怎么了？”
　　他想了想，才开口说道：“颜潇语，我身上的那种蛊毒，已经消失了。”
　　我感到惊喜，一瞬联想到这段时间的事：“是凌霄，破除了你身上的蛊毒。”
　　“你感到开心？”
　　“你不开心吗？这是好事啊，这意味着，你自由了。”我笑着说，说着说着，自己的心里突然意识到，他若脱离杀手盟，那保护高灵轲的任务，也到此结束了。
　　他完全可以走。
　　樾戈眼看我嘴角的笑意渐渐消退，自己却轻轻地笑了出来：“你慌什么？”
　　“我……”我确实不知该说点什么，若是他不追过来，恐怕我根本进不了鬼界，也根本没办法找到五公主和路雾痕，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从醒来就意识到自己体内蛊毒消散，和刈魂决裂是也一样，他有他的打算，我想到他手中的凌霄剑，略有不安。
　　“我不会走，你放心。”
　　什么？
　　我反而瞪大了眼睛看他，看他眼里透着奇怪的笑意，似是计谋得逞一般的得意，我不明白，但形势所迫，我只能接受这份“好意”。
　　“颜姑娘也有这样慌神的时候啊。”他竟然开起了玩笑。
　　我不甘示弱，虽然心跳不知为何变速，脸颊不知为何发烫，但还是嘴上不留情面：“是，你们两兄弟都一个样，猜不透。”
　　“潇语，终有一日，我和刈魂会走向对立。如若到了那一天，请你不要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樾戈很严肃地看着我说道。
　　这话里，好像他预言到注定我会与他们有一段纠缠一样。
　　还是，这不是预言。
　　看着他的眼睛，我就失去冷静思考的能力。
　　此时的我，心跳更加失了规律。眼神闪躲了一会儿，再一抬眼，还是正好迎上樾戈期待的目光，我想，我只会答应。
　　“好，我答应你。”
　　“那就好。”他这才收回如炬的目光，我松了一口气。
　　等等，不对？
　　他走出去一段，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的我才连忙追赶上去，一步一步，终于跑到他身边，侧着头问他：“你刚刚叫我什么？”
　　“叫你名字啊。”
　　我：“……”
　　逃不开的，望不尽生生世世，却牵绊月月年年。
　　两个人行走在忘川河畔，一望无际，没有任何高楼出现。鉴于是擅闯鬼界，我们没有大张旗鼓驾云飞行，可眼前的一切愈发奇怪，我们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被困在了这里。
　　正当我四处张望惊奇之时，樾大哥忽然指向前方，我顺着他所指望去，那是——三生石。方才就已经遇到的三生石，这里果然有诈。
　　……
　　另一边，五公主走进的廊道尽头，是一个简朴的房间，燃着烛台，房间正中的冰床上躺着一个人，她缓步移近，直到眼前之人的模样渐渐清晰。
　　那张脸，她最为熟悉不过的面孔，甘愿用尽神无穷生命去守护的人的面孔，映在她眼前。
　　“路雾痕！你怎么样？怎么回事？回答我呀！”五公主推搡着床上的人，却始终不见回音。再试着一探呼吸，床上的已然是一具尸体。
　　“路雾痕！你不要和我开玩笑！快醒醒！”继续呼唤，没有回音。五公主静下心来一想，开始试着搬动尸体：“不行，我要带你出去！我带你出去，出去就会有办法的。”
　　尸体刚一起身，整个楼层忽然一震，三十七层楼的顶端明珠光芒一闪，眼前一阵红烟，瞬间化出一个人形。
　　五公主惊讶地望着眼前出现的红衣女子，穿着华贵，眼神冰冷。红衣女子也惊讶地望着五公主，盯着她怀里的男人。
　　红衣女道：“你是何人？放下他。”
　　五公主认为是鬼界的人来阻止她救人，直接拒绝：“不可能！我不管你们鬼界为何把他困在这里，我今天一定会带他出去。”
　　“这是鬼界之王，你没有资格带走他！”红衣女怒声道。
　　“鬼王？”五公主再一看自己怀里的人。和路雾痕一般模样，除了穿着红黑色长袍，绣有鬼怪之印，紧闭的双眼，面色波澜不惊，其余和那呆货路雾痕还有什么区别：“你说这是鬼王？他是我朋友，他不属于鬼界，他是人，我必须带他走！”
　　“你身怀神性，来自神界，我本无意得罪，可这个人，你带不走！”红衣女话毕，挥袖上前抓住男子的肩膀，五公主立即反攻，一掌击去，就这样，两人大打出手。
　　对手并不简单，在一步步拆招中五公主渐渐认识到。她闪退一步，化出一把短剑，那是她离开云雾岭之前云梦仙人赠予她的防身兵器。她几乎不用，这一次，她铁了心要带走冰床上的尸首。
　　【切换地图：望剑山庄外】
　　刈魂和漆引依旧站在崖边。
　　“刈魂，既不下去你还不走吗？这庄内的猎妖人，恐怕不该惹。”漆引见刈魂望着崖底已经很久，问道。
　　“不急。”刈魂说着。
　　“所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想知道樾戈对颜潇语，到底抱着怎样的心思？”说着，刈魂又拿出那只木簪把玩起来。
　　漆引不言，出身没落的杀手世家，向来只执行命令不问缘由，又是妖界血统纯正的犬族少主，以忠诚称，深知此处不应多言。
　　刈魂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走到今天吗？”
　　漆引不言。
　　刈魂笑道：“我就是看重了你这个样子，我解除了你和盟主的主仆封印，还有那烦人的蛊毒，跟着我，会比在杀手盟好上千倍万倍。你相信吗？终有一日，杀手盟会倾覆，天下会倾覆，六界的一切将重新改写。”
　　“你救我，我帮你，天经地义。可，你真的要倾覆六界吗？”深蓝色刘海之下，那双深蓝色眼眸闪出吃惊之色。
　　“我？我不过是这次倾覆的一个推动者，我只从中获利，至于主导这一切的人，不是我。”
　　“那盟主？”
　　“你说那老头……他早该死，我大发善心让他活到两年前，已经是恩赐。”
　　“两年前？盟主死了？”漆引惊讶：“那现在在盟中指导一切的是？”
　　“你们所见的盟主，不过是个人形尸偶。事实上，从三年前就是尸偶，不过撑了一年才断气罢了。他的一切，早已在我手中。”
　　迎风而立的少年人，意气风发。
　　“从两年前就是……”
　　“是啊，游戏的下一步该开始了。”
　　……
　　【切换地图：鬼王宫殿】
　　雾痕面对一堆鬼兵的行礼，惊讶过后决定一探究竟，干脆就和这几个什么阎王进去看看。
　　等了一会儿，雾痕终于开口：“呃……你们好！我不是什么冥王。”
　　阎王依旧俯身：“冥王现身，鬼王珠亮，我等不会认错。请冥王前往鬼王殿，鬼王女候您多时了。”
　　“鬼王女？就是你说的人吗？”雾痕转身问芷韵，芷韵没有说话，眼神落寞，微微点头。
　　“那行吧，我们进去看看。”雾痕答应，进入大殿。
　　两旁的人让出一条道路，雾痕抖擞了精神，走了进去，鬼王宫一层，是阎王办事的阎王殿，森严可怕程度和凡间传说相近，雾痕反倒好奇起来：莫不是人间有人也从阴间回去过，否则怎么可能描绘得栩栩如生？
　　想着想着，传来一个鬼兵的通告，那小兵传达的是鬼王女之令：“报！鬼王女有令，今非鬼界之人入侵鬼界，恐防有诈，命所有人抓捕非鬼界来人，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这下可好，阎王本也不确定雾痕身份，这命令一下，周围刚还在恭维的人立即把长矛对准雾痕，把他围住。
　　阎王解释道：“冥王，若有得罪之处请多海涵，老臣现在必须先带您去见鬼王女。鬼王女现在何处？”
　　小兵道：“禁地密室。”
　　“这……”阎王略显为难。
　　“什么禁地？”雾痕小声地问身后的芷韵。芷韵本就为这下他被围住而愧疚，这下迎上雾痕无邪的目光，有些无措：“你不怪我吗？是我把你带来，如今惹下这般祸端，将军应该怪罪芷韵才是。”
　　“没什么的，我看他们也没什么恶意，我确实是误闯了鬼界，去解释一番也是应该。杜姑娘，这事不怪你。”
　　“谢将军！禁地……你去了的话，自然知道，我只知道那里只有鬼王女能去。”芷韵说道。
　　阎王吩咐道：“你们且先退下，寻找其余入鬼界之人，我带冥王前去。”
　　“等等！其余人？舞姑娘怎么办？”雾痕听到阎王的话，变得焦急起来。芷韵接着他的话，说道：“我帮将军去寻这舞姑娘吧。”
　　“那真是多谢了，杜姑娘，你自己小心啊。一会儿我还在那条河边等你。”
　　“等？我？”芷韵还在回味那句话的功夫，雾痕已经和阎王没了踪迹。
　　……
　　“呃……阎王大人，我们在这小黑巷里走了好久了，我毕竟不是鬼界之人，去往禁地恐怕不妥吧。”雾痕走着走着，打破沉默说道。
　　阎王侧过身来，稍俯下身：“冥王人选老臣不至于认错，今世你自是凡人，可入了鬼界便是冥王。禁地里有着关于冥王的一切，你去了便能了解你的过去，自然也就明白老臣的用意了。”
　　“是吗？那好吧。”雾痕继续无言。
　　小巷逐渐透出灯光，那是人间的烛光。雾痕仿佛被这光芒晃了眼，忽然单膝跪地，捂住了头，自言道：“这是人间的烛火……人间？鬼界？凌易川！是谁？”
　　“冥王，你可还好？”阎王也蹲下察看雾痕的情况，之后说道：“看来，老臣只能送您至此了。鬼王女正在前方小屋内等着您，这一等，已是千年。”
　　渐渐恢复意识的雾痕站了起来，阎王已经离开。“千年……”他自语道，小声得连自己都听不到。几步向前，那屋内忽然传来了打斗声，似梦中惊醒一般，雾痕奔向屋内。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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