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忘川，奈何，三生，彼岸。
　　昨日的记忆，在耳后发烫。
　　……
　　“等等，你说我没死，那我怎么到了这里的？”雾痕越发摸不着头脑，开始仔细回忆当时的情况。
　　芷蕴就静静站在他旁边，在他思考的时候，一言不发。
　　“对了，我记得在山庄外我受到了黑衣人的袭击，受了重伤，之后……之后呢？芷蕴姑娘你知道吗？”雾痕想了很久，可只得到一半的答案，便问芷蕴。
　　芷蕴如实答道：“将军受到袭击后，被黑衣人击落山崖，臣妾不得不打开鬼界结界，救你一命。”
　　“呃，坠落山崖的时候我已经昏迷了。”雾痕努力回忆着，又说：“‘臣妾’！芷蕴姑娘，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王宫后人，我就是个孤儿。”
　　这会儿路雾痕才明白这个名叫芷蕴的姑娘，那种奇怪的打扮，原是皇亲贵胄的朝服盛装。
　　“臣妾千年之愿就是寻得将军，绝不会认错，”芷蕴坚持：“是将军忘了我。”
　　“我还是不太清楚你说的话，这样吧，我朋友如今在人间还有困难，我必须回去，你能帮我吗？”
　　“回去？将军肉身已经来到鬼界，除非鬼门关为你而开，否则无法回阳。”
　　“这么严重！”雾痕有些丧气：“对了，我不是受了重伤吗？我现在怎么没事呢？”
　　“将军已然身在鬼界，与人间自然不同。将军既不记得芷蕴，那还有一人，你应当识得。”
　　“姑娘，我确实不是你要找的人，只不过，我很乐意帮你找到他，毕竟你救了我。”雾痕摸了摸身后，只剩下渚零的剑鞘，苍穹和渚零都不在，叹了一声，望着四周：“那好，你说还有谁能找到你要找的人？”
　　“我们沿忘川而上，鬼王殿中，但愿你记得她。”
　　“那好，我们走吧。”雾痕说着准备出发，忽然想到一事，问：“对了，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呢？”
　　“姑娘？”
　　“就是在山庄一直和我一起的那位很漂亮的姑娘呢？”雾痕说得着急。
　　“将军受伤落崖，那姑娘也跟着跳了下来。只是你来到了鬼界，至于她……”
　　“什么？霓舞也跳下了山崖！”
　　……
　　那陡立的三十七层的高楼，檐角飞似落燕之翼，似是从那滚烫的岩浆中生长而开的，楼身像会活动的螺旋，盘旋而上，直顶弘天。楼下滚动的熔岩翻起一个个红色的球体，照亮着楼的下半段，而上半段，燃着红色的灯火。这不是人间的烛火，而是鬼界的红焰，如同魔界的蓝火，妖界的绿火。
　　三十七层的鬼王宫，鬼王居于三十层，鬼王殿即在一层。幽晴，即十二王之首的鬼王之女，生于十二王混战的战火之中，也爱在这熊熊战火之中。
　　战火烧尽了十二王侯的尔虞我诈，也烧尽了割据于各地的王侯宫殿，烧尽了十二王的青春甚至性命。
　　王名冥，称冥帝，其女幽晴，封鬼王女，冥帝闭关，鬼界大权，由鬼王女独揽。
　　……
　　“何人来犯？”幽晴高居帝座，着鬼界最为高贵的红色，红裙长袍，袖边多层相累，裙角绣有鬼王焰的标志。她把玩着手中的一把钥匙，没有看阶下半眼。
　　阶下小鬼兵，拱手低头：“不知何人穿破结界来到鬼界，引发混乱？”
　　“不知，那就去查。”
　　“殿下，来者不善。”
　　“那就更应该尽快处理。”幽晴的话说得干脆利落。
　　“是。”小鬼退下。
　　……
　　【切换地图：望剑山庄】
　　白日与黑夜交替，夜幕与朝霞变换。
　　“颜……潇语。”
　　听到有人唤我，我睁开眼，樾戈已经坐起，侧身低眉看我。
　　“你醒了，”我当然惊喜，但第一反应是抓起他的手腕，给他号脉：“你体内的妖力压制下去了，缠斗也已经停止，看来戣没有骗我。”我又看看桌边的了凌霄剑周身黑气已经消散，松了一口气，道：“凌霄也恢复正常了，这一次算是有惊无险。”
　　他看着我一直在说，直到我停下，他才开口：“你没事？”
　　死亡之前走了一圈，开口却是问我的安危。我不明白，这是你的任务所驱使？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颜潇语开始在无尽的怀疑里怀抱着一种可笑的期待。
　　“我？我当然不会有事，刘庄主牺牲，山庄上下伤亡惨重，不过我们几个倒算逃过一劫了。”我给樾戈端来一杯水，“但，你贸然拔起凌霄，可知道后果会怎样？”
　　他应是听出了怪罪，说道：“当场，有能力有机会控制那股邪力的，只有我。若是换做你，你也会这么做。”
　　“我会，可是……”
　　“可是？”
　　必须承认，我怀疑过他此举背后的目的，但想到当下若无人像他这样挺身而出，恐怕我们几个都会因此遭难。
　　心怀感激，不问缘由。
　　“我相信樾大哥体内一定也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以容纳这样的力量斗争，这可能和你的来历有关，不论是阴差阳错还是你有意为之，凌霄剑绝不是随意选择授予这样力量的人选的，现在你就是凌霄剑选定的主人。”
　　听完我的分析，樾戈看着桌上的长剑，说道：“凌霄或许没有主人的，只要出现更强的拔剑之人，它就会选择强者。”
　　“有理！”他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明白凌霄的意义，“它从来不是服从任何一个剑主，这一切要看剑主的本事。”
　　樾戈轻轻一笑，问道：“我躺了多久了？”
　　“不多，只一天一夜。已经是恢复得很快了。山庄里的事猎妖人在帮忙打理。”
　　“那我们还是先离开山庄为好。”
　　猎妖人是敌是友难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出现，我们确实需要赶快远离是非。
　　“好。”
　　……
　　没有辞别，二人离开望剑山庄，回到客栈。
　　我敲了雾痕和五公主的房门，都无人回应，入屋竟无一人。
　　那日一战后，这两个家伙又跑到了哪里？
　　问遍了客栈的人，都没人见过二人归来，我站在客栈门口，四处张望，再次感受到不详，樾戈在我身边，道：“那日他们去了哪里？”
　　“我们在后院僵持之时，我让他们去院里帮忙，之后，就不见他二人了。”我回忆着和他们最后的见面，随即我准备启动寻铃，抬起手腕，更是一惊，寻铃失去灵光，是失联的表现：“寻铃失效，一定是出事了。”
　　“山庄里应该还有人见过他们，我们赶过去问一下吧。”樾戈提议。
　　我夺门而出，朝山庄走去，樾戈追了出来。
　　不远处，撞上一个熟悉的人影，招着手大声喊：“师父！师父！”
　　是小毅，他向我们跑来，看样子比我们还更着急。我扶住他，问：“小毅，你这是怎么了？”小毅顺了顺气，说道：“我可算找到你们了。”
　　樾戈也问：“究竟何事？”
　　“那天山庄受敌，我在庄外看到了路大哥和舞姐姐。”小毅说着，“那天山庄外有一个高手，和他们对战时，把路大哥……”
　　看来小伙还是有点能耐，及时地给我们带来了消息。
　　“怎么了？”
　　“打下山崖。舞姐姐也跟着跳了下去。”
　　我一边向小毅不断确定事件发生的过程，一边樾戈带着我们驾云来到山庄外的悬崖边。
　　照小毅所言，雾痕和五公主是一同来到的庄外，在与杀手盟的人交手时，杀出了一个蒙面黑衣人，这人出手便是朝雾痕而出，招招要其性命。雾痕显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十招左右便败下阵来，最后一击，黑衣人转身抽走雾痕没来得及拔出的苍穹剑，一掌把雾痕打下了山崖，五公主从他人的包围中脱身已是来不及，没有多想也跳了下去。黑衣人拿到苍穹即刻离开，渚零剑落在崖边，小毅捡到交给了我。
　　山庄外的这一片空地，草木稀疏，空旷寂静。
　　我走到崖边，问：“小毅，你就是在这里捡到的渚零剑吗？”
　　“不错，”小毅指着地面，仔仔细细地又确认了地点，“就在这个位置，那黑衣人走得急，根本看不清样子。”
　　樾戈在这周边查看，说道：“这悬崖很深，但路兄弟学过法术，再加上舞姑娘，应该不会有事，我们去崖底看看。”
　　“我和你去。”我走向樾戈。
　　小毅也想帮忙：“我也要去。”
　　“你留在上面吧。”樾戈开口劝道。
　　“是，师父。”他还是听樾戈的话。
　　樾戈挥袖起势，黑云旋转包围我们，一瞬便到了崖底。就这样，我们在崖底也寻找了很久，翻遍每一个角落，每一株草木，仍不见雾痕和五公主踪迹。
　　这一路始终伴随着走散、暂离、诀别，有“生”有“死”，有的人走了，始终在心上不肯离开；有的人还在，却已经在黄土封存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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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果，我和樾戈把小毅送回了家，回了客栈，夕阳西下。
　　“哥，你怎么样？”
　　一踏入客栈，刈魂就在门口等着，见我们来到，喜出望外。
　　“刈魂，你去哪了？”樾戈问。
　　刈魂扶着樾戈的双肩晃了晃，担忧地说：“听说山庄出了事，你受了伤，现在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我在问你，你跑到哪里去了？”樾戈的语气柔和，毕竟，他把刈魂当做亲人。
　　“我……”刈魂开始吞吞吐吐，目光游离。
　　我一瞬联想到不少事，厉声问：“刈魂，前日你在何处？在做什么？你在望剑山庄，和那魔音兄妹一起，对吧？”
　　刈魂看着我，解释道：“我没有，我忘了还有颜姑娘帮哥疗伤，还担心什么呢？”
　　“少岔开话题，刈魂，你和杀手盟的两兄妹里应外合，就算好了来夺剑吧，看到夺凌霄不顺，便转而盗走苍穹，夺剑之人是你，那么把雾痕打落山崖的也是你。”我说着说着，看着刈魂面不改色，愈是愤怒，反手拔剑，剑指刈魂。
　　樾戈在我身边，也听完了我的推测，他见我激动，便劝阻：“潇语，刀剑无眼，刈魂，你快说说你当时在哪？”
　　“我不在望剑山庄，也不知道什么路雾痕的事，至于其他，恕我无可奉告。”刈魂的解释很干脆。
　　“你……”我确实心急并且气愤。
　　“颜姑娘，你说的一切都只是推测，我所言是真是假，只在你信与不信。”刈魂的话里，我听出了挑衅。这下，即便伤人的不是他，我也必须查明所有，以证自己。
　　“好，我这就去寻找证据。”我转身，出门，朝悬崖而去。
　　“颜潇语……”樾戈唤我，我并没有回头，他也并没有追来。
　　此时天色刚刚暗了下来，街道上的人也少了很多，客栈里仅剩樾戈和刈魂两人，烛火闪烁。
　　“说吧，你到底去了哪？”樾戈在沉默过后忽然发问。刈魂盯着哥哥，没有回答。樾戈继续解释：“她在，你不肯说的，定是和杀手盟有关。”
　　“哥，你早就知道了吗？”刈魂试探性地接话。
　　“八年来，未曾忘记过，那时的约定。”樾戈看着刈魂，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想方设法地离开杀手盟，我虽经常在外，但还不至于感觉不到。我明白，你记着我们要一起离开的约定，也一直在努力着。到了今日，都按照计划一步步实行着。”
　　刈魂是惊讶的，这一处，不论是真实或是演戏，对于刈魂而言，都是一种不可思议，这种“惊”里带着恐惧，担忧和神秘。
　　“你不告诉我，也是为了让计划更加顺利，我还不至于不明白。”樾戈轻叹了一口气：“至于奎仇也好，魔音兄妹也罢，不过都是无足轻重的一环，我不打算拆穿你，也没打算介入，这是我们的心愿。”
　　“哥，你什么都知道。”刈魂的嘴角扬起邪魅的微笑，“以前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杀出一条血路，偏偏要在那一直等待，你到底在等什么？渐渐地，你在世外，我在炼狱，我才明白你到底想要的，也不只是自由。这一点，你我还是有共识的。”
　　樾戈看着情绪有些激动的刈魂，也看穿了刈魂的不甘和言语里的怪罪。
　　“刈魂，我从没有放弃过我们的约定。”这话听来，确实无力。
　　“不，你错了，”刈魂很是平静：“哥，既然你我都已经走上不同的路，这个约定，也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我只是希望，你可以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樾戈说，眼神冰冷中，闪过一丝花火：“不要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刈魂曾在他最无助的时候给过他希望，帮过他离开，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性命。八年前的一切，对于樾戈，是一个巨大的人情包袱，是不得不报的恩德，是一生最大的牵绊。
　　但这个世界，不会有人比他更了解刈魂，越是接触这个少年，他越清楚，那张无暇的面孔背后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心思之深沉，手段之狠辣，天生反骨，冷血无情。
　　他是个怪物，樾戈早就明白，自己无法给他安排新的生活，甚至阻止不了他想要做的一切。
　　“哥，你早就放弃我了，对吧？”
　　刈魂从小在杀手盟受过的苦楚，在他心中种下的，绝不仅仅是害怕和仇恨，当日出于什么他选择和樾戈一起，已经无从得知，但就算舍弃同伴也要离开的信念，在他心中，有增无减。八年前的一切，对于刈魂，是逃跑计划的一环，是获得自由的一次失败的尝试，是一生最大的遗憾。
　　当时的“牵绊”和“遗憾”，早在尔后无尽的痛苦里，磨成粉末。
　　他们之间，早没感情可谈。
　　樾戈没有否认刈魂的这句话，他们都很残忍，却不是一路人。
　　或许此刻，两人还未发觉这份羁绊不知不觉中被颜潇语的出现改写。不同的方法，不同的选择，不同的道路，最后还是为了——自由。失去和得到捆绑在这条绳上，千秋万世，束缚着他们的灵魂。
　　“哥，我们不同，注定无法真正地并肩作战。自私本就无错可言，你不过想多为自己做点什么，我也一样。”
　　“我曾经一直坚信，我们会一起离开那里，一起建设一个国度。”樾戈的话语里满是沉重和伤痛。
　　这是樾戈最深的伤。樾戈的一生，只有八年的记忆，只有在杀手盟的记忆。在知道自己是谁之前，做一切的事都显得没有意义。许是这一点上，他等，刈魂不可；他等，刈魂不忍。
　　曾有人说，没有过去的人，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在别人那成为谎言。因而，他没有信任，也不肯信任；他没有自由，也无从自由；他甚至没有爱，更谈何爱人。
　　他的路比任何一条路都艰难。先寻自己，再求自由，才能为人。
　　他却始终高傲得如同目空一切的雄鹰，任它多大的天际，不过展翅可及。也是这股强大力量的支持，他才在暗夜，得以做一颗无光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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