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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杀
“纷乱天下,何处不是战争?”
“要得平稳天下,唯有战。”
“不,一旦有战,便不复安宁了。要平易天下,唯有胜。”
“好一个唯有‘胜’。”
……
从那场天灾毁灭了我的一切,大火焚过整个魔界之后,我就一直在寻找一个答案,这寻剑的路途上,也无时无刻不在追问,这六界因何而乱,因而分分合合,又有谁称霸,有谁为囚。
睁眼时,也是在这个问题的思索中醒来,迷迷糊糊地,我睡了很久。
这囚所倒是颇为僻静,竹屋竹门,窄小一窗,我从地上缓缓坐起,张望着四周的动向,小屋的四周都贴满了符咒,死不了也走不掉。夜茗薰放我一马,意料中事。只是这又是什么地方?
“你醒了?”女子声,夜茗薰。
我朝着门的方向走去,透过竹栅栏和她说话:“姑娘没有杀我?”
“不是不能,而是不必了。”她说着,“你的同伙我主公也遇上了,不论你有什么打算,我放你一马,你答应我一事。”
“你说。”我料到会有谈条件这一事,想必与她体内妖毒有关。
“除了你的血,你还有办法解除这种妖毒吗?”
“自然,有足够的药材的话,事实上,我的血亦不是完全解除,你也明白,你都束手无策的妖毒,自然不是简单可解。”她若是知道我的血就能解毒,杀了我,是最干脆也最明智的选择。可不能让她有这样的想法。
“你需要什么药材?”
“你的毒其实已经没什么大碍,况且这毒在你体内存留不多,很快就会恢复。”
“不,你必须完全治好。”夜茗薰说得简短而干脆,也暴露了她的紧张,她到底想做什么,好在小毅这家伙,帮了我一个大忙。
“难道还有其他人中毒?”我试探性轻声一问。
夜茗薰的眼中划过一丝无奈,她不能说的秘密,想要救的人,我心里清楚,可从这人眼中抓住这一道无奈,形势于我,更加有利。
“你只管制药就是。”她说,冰冷地说完后准备离开。
“是你的主公吧?”我问,她因此停下,道:“我警告你,不要多管主公的事。”
“想必他一定中毒比你深,这么说来,若他不愿意接受我的诊治,那我也无能为力。”我继续说道。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我答应你,你救了人,我放你走。”
“只怕要救之人不觉得他应该被救。”我也走回屋子中部,打坐。
夜茗薰走了回来,用坚定的眼神看我:“你……必须得救。”
“他是你的主公,没有主人命令不该擅自行动的道理,你莫非不懂,你先是包庇我,后是替他做决定,恐怕……”
夜茗薰蹲下,直勾勾看着我,眼神像极了她腰间的匕首:“少废话,这是我的事。”
“我只是担心,你这么做未必他会领情,你还有可能面对风险。”
“这也是我的决定。”
“他真的只是你的主公吗?”
本来快节奏一问一答的对话,在此刻忽然卡住,卡在她的沉默。
“你什么意思?”夜茗薰小声问。
“如果我是你,他死了我反而获得自由不是更好,你想方设法救他,未免有些过了手下对主人的情谊。”这一点,我其实也真只是猜测,我对猎妖人的了解,亦不是很深。
“颜姑娘很聪明呢……”她应该是无话可说的敷衍着。
忽然,一阵铃铛的响声响起,夜茗薰猛地一惊:“不好,他来了。”
我也大概猜到来者应该是她的“主公”,那强大的杀气和力量,一般小妖都会被重重压制住,我受封印影响,法力平平,加上受了些伤,这么一来,几乎完全失去反抗能力,成了待宰的羔羊。
夜茗薰瞬间反应,在空中化出黄字的灵符,锁住我的竹门“啪”的打开了,我瞪着眼睛看着她:“姑娘你……”
“再不走,就是死。”
我走出竹屋,夜茗薰给我指了逃离方向,我和她说:“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只是你放走我,也不好交代吧。”
“我不会有事的,你记得解药就好。”夜茗薰的话都还没说完,就朝竹屋的正门走去,而我顺着她所指的小路逃走。
这片树林,比起捭剑山庄下的树林要稀疏得多。穿梭其中,加紧步伐,带着伤也无法驾云的我,眼前的路愈发漫长……
夜茗薰应是开始信任我了,看来小毅和我的估计都没有错。
猎妖人来到鄜州的那天,就已然察觉到城里的妖气,早我们到来的他们,也从未忘了自己的职责,不解决和他们之间的问题,做什么事都很棘手。很快地,夜茗薰寻到了小毅爷爷身上。
冰冷的猎妖锁可不认血的温度,只有生与死的区别,当她的匕首快刺入老人咽喉时,她停止了。小毅从外归来,挡在了爷爷面前。事实上,不是小毅的出现阻止了她的杀戮,而是她看着眼前饱受折磨却依旧慈祥的老人,眼中流露着不舍,却没有说一句原因和求饶。这一幕在她心头一震,甚至可以推测,从不失手的猎妖人不止一次停在了杀与不杀之间,在她面前,这两人如同蝼蚁。
小毅一面怒斥着她的无情和残忍,一面诉说着和爷爷一起的艰难日子。没有意外,夜茗薰放了他们。小毅询问缘由之时,难得夜茗薰道出了之前的事。在此之前,人妖相恋的一对夫妻,在她杀了丈夫之后,人类妻子不但没有感激她,反而把丈夫遗留的妖毒投向她二人,女子殉情而二人中毒。
妖毒存在与他们体内,自那之后她出手时越发犹豫。
她应是明白老人只是妖气入体,并非完全的妖类,才罢手离开。对于凡人,猎妖人表现的是无比的尊敬和善良,这一点,和对妖类的必杀和冷酷,同为他们一生的准则。
她尝试帮老人解毒但失败了,最后她走了。
想到这,加上她对我要杀不杀的态度,我想,在她心底这份犹豫存活已久。忽然有一种附在的感情涌入心头,我本打算夸大这个人情让双方和解,可此刻却真心想要帮她,不止解毒,说不上改变他们猎妖人的规则,但至少解救她于纠结。
等等!
有些不对劲。
我开始回头探看走过的路,看有些什么奇异之处。她要我救人,这么快又放我走,难道另有计划……
再一次仔细看着四周,他们还没有行动。为求自保,我把身上剩余不多的齿雪草磨成的粉末撒在我这一路的脚印周边,用法术催动它们形成烟雾,在树林里营造出瘴气之觉,但齿雪毕竟没有毒,只能用于脱身。胜算不大,我心里清楚,与其作为诱饵拖累他人,倒不如,再搏一线生机。
为了验证我的猜测,我也没有停下,而是小剂量使用,缓步向前,若猎妖人发现不对劲而行动,那最后捕到的也只是我,只能是我。
果然,身后传来一阵强风,试图吹散这层白烟,但恰好,这烟雾遇风更加浓郁,正和我意。
那风急了,不再飞跃,而是掏出剑来,我眼前闪过剑光。是时候来玩一次捕猎的游戏了,那开始吧。
林间闪现一个健硕的身影,面貌在一阵青烟后逐渐清晰,是戣。紧接着他身后又一束青烟升起,变幻为女子立在他身后。戣凌厉的眼神扫过四周,道:“我不明白,你为何放走她?”夜茗薰看着自己斜前方的这个人,到嘴边的话又压了回去只能说着:“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利用她引出她的朋友?”
戣回头看她:“上次与我交手的妖精法力非凡,不除之天下必然大乱。”
“可你不该用这样的方法,我答应了她放她走……”夜茗薰劝说。
“你答应,我可没有,”戣厉声打断,“这小妖在这树林里做了手脚,无端怎生出这么浓厚的瘴气?我答应你,先捉回这小妖,不伤他性命。”说完,飞起追踪。夜茗薰无奈地看着戣,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
【切换地图:鄜州城内】
一声拍案,众人惊。
樾戈这一拍桌,紧接着站起,转身走向客栈门口。雾痕跟了上去,问:“樾大哥,怎么了?”其余人也围了过来。
此时,一众人已经返回客栈,也找来了小毅,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毅也跑过来问:“怎么了?想到女侠姐姐的下落了吗?”
“是啊,樾大哥你倒是说话呀?”五公主也着急问。
刈魂走到樾戈旁边,在他耳边说道:“就算知道她有危险,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何处。”这句话的语气平缓,不带半点感情。
樾戈道:“那就找。”说完,便化烟离开。
他不愿坐以待毙。
小毅惊讶地看着,瞪大了眼睛:“哇,这位大哥会法术?”
雾痕也准备出门,回头唤五公主:“舞姑娘,我们也去找吧。”
……
【切换地图:城外树林】
我身边的齿雪已然用尽,时机很是不利。
剑光一闪。
我退后几步,持剑者已然在我半步之前,戣的剑刃闪着红光,这是纯良之剑见妖血才会发出的光。我下意识看看自己的手,食指侧边划开了一道小口。
他比我预计中来得要快。
“小妖,你倒是诡计多端,我若晚一步,恐怕就真让你逃了。”戣杀气腾腾的眼神,映在他泛红的剑刃上,我看得一清二楚。
“堂堂猎妖人,言而无信。”我说。
“和妖,谈何信用?受死吧。”那剑和人都如同旋风,席卷而来。我空手接招,步步后撤。
这极速的快攻我本就接不下几招,加上之前受的伤也尚未康复,我仿佛从他深褐色的眼眸中看到惨淡的自己,看到我脸上难得出现的惊慌失措。
我绝不会就死在这,止步于这人的剑下,这一点,我从来都坚信。
或者,这也是我一如既往地活到了现在的原因,不论四周物是人非,世事变迁,我都拼了命想要活着。
当然,这过程多少有些自作聪明,不知天高地厚。
“杀了我会后悔的。”腾旋在空中时,我放出这么一句话。
戣的出剑有些动摇,这一击竟被我闪躲开来。
我退过几米,说道:“看看你身后的人。”
趁他回头之际,我手中升腾起一束蓝火。蓝火,来自魔界。这火焰是施法授毒时才能产生的,我想利用上次帮夜茗薰解毒时那一滴血,做点文章。事实上,我的施法并不能对她造成什么伤害,毕竟那只是一滴血而已,催动其中的毒素,只是造成一瞬的无力罢了。
他身后的夜茗薰突然单膝跪地,戣转身瞬移到她面前,那阵随他而起的风卷起泥土与树叶。
戣看着症状怪异的夜茗薰毫无征兆地倒下,问:“妖孽,我本不该留你。”夜茗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几米的距离,我只能轻声说:“对不起。”但愿她可以听到。
戣挥剑而来,也是那般迅疾。
“呃——”
一招击落,我口吐鲜血,在地上滚了一圈,撞上后边的竹丛,竹身裂开,粉末飞扬。戣的剑刃很快便到达我的眼前,他回转剑柄,剑横在我的脖颈,蓄势欲割。
“解毒!”
我吐完口中的鲜血:“怎么?我不过和夜姑娘有个约定,你放我走她自然不会有事,这一切,不过是你从中作梗,咎由自取,反倒怪罪于我,猎妖人,都这么不讲道理。”
“你!”他的剑未近分毫,他在乎,所以他停住了。
猎妖人多年的敏锐力,大概已经判断出我一路所用法术的独特,换一个人,兴许还真解不了这毒。再者他清楚自己和夜茗薰体内的妖毒情况,一招再次中毒,恐怕她熬不过去。
“戣大师,如果我帮夜姑娘解毒,你会放我走吗?”
“我答应你。”
看来交易达成了。
我这一次接近猎妖人,看他出尔反尔的样子,便想要利用这一时机给他们制造点麻烦,与其运用老办法和他们做人情交易,还不如就此除了这个阻碍我们行动的隐患,这么一来,倒是真给了我灵感。
奈何……
正当我准备动些手脚,有些人也不愿意放过我。
我朝着夜茗薰的方向走去时,背对着戣,那人的剑光我尚未察觉,另一把剑飞来,与眼睛距离过近,我看不出这剑的模样,却看到了长度,那是一把短匕首,不是他的长剑。
我不愿信他,但在那一刻却尤其在意那把剑的模样,抱着这样的期待,有些可笑。
这短匕弹开戣的剑刃,戣回头一望,那始终在他身后的人,如今竟如此陌生地在我的身侧。
“主公,你不能杀她!”夜茗薰道。
“夜姑娘……”
“她能救你,解你的毒。”夜茗薰大声道。
戣惊讶地看着夜茗薰,这是他一贯冷冽的面庞,头一次闪出这样的惊讶,带着失望:“救我?你就为了解毒,竟然和妖合作?这才是你一次又一次放她的原因吧?”
夜茗薰看看我,启齿:“……主公……”
这一刹那,一阵黑色旋风吹过,风口的人执剑向前,只刺戣而来。戣这一回头本就失了防范,加上樾戈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正当这一剑即将直中要害,夜茗薰移步过来,张开了手,挡在戣的面前。
是他。
见这一幕,樾戈剑锋微偏,在夜茗薰的手臂划了一道小口,一个转身,黑风腾云,趁这二人被黑烟迷了眼,樾戈扶起我,化烟离开。
……
月光流出的那条河里,我仿佛又看到那双熟悉的眸,我初见他模样时便觉得那是一种男人难得让人舒服的美,在顾浠畴身上却不曾察觉的感受,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也许千万年后,我终会忘了的,忘了的不过是模样,而铭心的是感觉。
“樾大哥……”我有些站不稳,半伏在他背上。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顺着他的背滑了下去,他转身扶起我,我安静地靠着他,没有了猜疑。
再次醒来,已是几天后。樾大哥为我运气疗伤,雾痕和五公主轮流照顾我,在刈魂的帮助下,学着用我剩余的药材熬制恢复的药。
鉴于要开启凌霄剑封印,戣在整个山庄设下诛魔阵,彻底把妖物挡在山庄之外。同样地,也彻底挡住了高灵轲的去路。
那日我醒来,在桌上寻水解渴。樾大哥端了药,正走近屋来。
他见我醒来,没多少惊讶,只是走过来,把药碗端到我的面前,轻声道:“醒了?”
我笑着,也没多犹豫,喝下了药,放下碗,我说:“谢谢。”
“给你的东西,弄丢了还要我捡回还给你。”他依旧平静地说,把玉笛放到桌上。
“是啊,怎么掉了?”我接过。
每一次他救我,第二天睁眼,就是说不出的怪异。说到底,我觉得他的盘算里,我只是一枚棋子。我的计划中,他也不过算个白捡的护卫。我多次告诉自己,我们是互惠互利,不应该带入一丝感情的“合作关系”。
可很奇怪,这个人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我想到他,就有些悲伤。
“你独自行动,是真的相信大家吗?”他说,又看看我,“我怎么觉得,连路雾痕你也不信?”
“不,我信。我只是担心,过多的人参与会影响夜茗薰对我的信任。你我已经和猎妖人敌对,雾痕和五公主是唯一能自由和刘胥交流的人了,若被猎妖人发现他们和我们一起,恐怕连高灵轲……”我说着说着,周边安静的空气似乎紧紧捆绑着我,就止在这一句,再说不出口了。
实话是,我让他走,是试探他与那一批杀手盟之间的人究竟有没有关系,也不想让他插足我的计划。对于雾痕和五公主,我是担心他们的安危,也许,我就是习惯一个人行事。
我从未担心过他吧,自始至终,我信他可以自救,每一次,他却一命救我。
樾戈听着,应是很仔细,他忽然轻轻一笑,说:“我忘了你是很聪明的。”
我也笑出了声:“我也相信,你们可以找到我。”
“你最近还是不宜再动用法力,好好休养吧,我走了。”他收走桌上的空碗,就直接走出了屋子。没有再多言语,他应该也感受得到我的不信任,那他是什么心情,我又在乎过吗?
这走道上传出雾痕的声音:“潇语醒啦!”
果然是他,换了身纯白的衣服,跑着进来:“你没事啦!那就好,那就好。我说你这家伙,还真不想和我们一起合作应付啊,就这么看不起我们。”他站着问我,一副质问的样子。我坐着仰着头看他,笑着说:“哪有?我这不是还有接下来的计划吗?我承认这次我错了还不行吗?之后,我一定和你们商量好了再行动。”
“真的?”他坐下,大眼睛瞪着我。
“骗谁也不会骗你。”
“唉,你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还好有我呢,作为剑仙,我命令你好好休息,别乱跑了。”
“是是是,您是剑仙。”我边笑边应和他。
和雾痕说话,总是一派轻松自如,我应是真把他当家人看待,如坐在家中和兄弟交谈,可以埋怨,可以耍脾气。
门外,站着的人,也看得听得一清二楚。他纤瘦的指尖汇聚起一点红色的火焰,又渐渐消失,转身离开时,嘴角微微斜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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