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刈魂如是，那樾戈呢？
　　想不到我脑海飞走的思绪里，竟藏着这么短短的一句话。
　　我沉默片刻，低头说道：“我可以帮你驱毒。”
　　刈魂依旧笑着：“你不是说没有办法吗？怎么改变主意了，女人果然是同情心泛滥的动物，想不到你也是这样？也罢，我当你开个玩笑，反正我还活着，你……”
　　在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我走向桌上，取来干净的小碗，坐在他旁边，用法术化刃，在手腕上猛的一割，血液滴落……
　　刈魂看到之后，一把抓住我的伤口，意图止血，他那对一切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持续很短，我却看得真实。他说道：“你做什么？”
　　“要保命的话，就放手。”我没多做解释。
　　此时窗外，似乎有什么动静。刈魂眼珠一转，应是有所发现。
　　刈魂松开手，我手腕上的血液继续流出。接着，我瞑目调息，体内催动着那股长久未催动的力量，在体内所有经脉游走，那力量促使我周身散发出消失已久的蓝光，而腕间的血液，也渐渐变成蓝黑色……
　　这就是妖，与人不同，血，不只是红色的。
　　待小半碗血足够，我睁眼，将事先准备好抑制蛊毒的灵草化入血中，以血为引，破坏蛊毒的发散机制。这样的方法，也是我少时偶然间自救发现的，我不清楚娘亲的血液是否也如百草园的仙草一样拥有奇效，反正在我还没弄清楚原因时，她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收回法术，待光散去，我只道：“好了。”刈魂很快地握住我的伤口，用自己的功力，使我的伤口尽快愈合，血止住了，他轻声说：“一定很疼。”
　　这四字，本没什么意义，只是从他唇齿中说出，仿佛他在疼一样，我还以为，他不会疼。
　　我正准备回答，感受到一双手，拥我入怀，我的头一瞬便撞到他肩窝……
　　“喂，我已经警告过你一次了，不要碰我！”我迅速反应，散出法力防护罩，冲开他的双手。
　　他看着我，很认真地：“你真要救我？”
　　“我的血，是毒药，还是解药，是救你还是杀你，都是你的造化了。”我说着，抬起小碗，用丝巾蘸取药液，涂抹在他的伤口之上。
　　事实上，他们杀手盟的人，应该都没有痛觉吧，和上次对樾戈一样，刈魂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我，一副好奇的模样。
　　等着药液被吸收风干，他身上的蛊毒开始慢慢消退，黑雾也渐渐消失……
　　“看来，我是真的救了你。”我有些讽刺地笑着说。
　　“颜潇语，你在我必杀之人的名单上，救我，可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
　　“救都救了你才说这话，聪明的话，我应该开始设想怎么逃出你的追杀的计划了，欠我个人情啊。”
　　“但愿你真如你说得那么聪明。”
　　“好了，完事，”我起身要走，他拉住我的手，“你走了？”
　　我甩开：“少碰我！”说着，就离开了。
　　当时的我，只是觉得他这个人还是远离比较好，至于他口中的话，我基本半信半疑，也没什么闲工夫想得过多，若真是敌人，日后算账，我从不顾及遥远的以后，只在意当前。这话也是之后刈魂对我说的，那时的我不知道，不在意未来，自作聪明。
　　我只是离开了。
　　刈魂坐在屋内，看了看屋外，笑着自语：“颜潇语，再会。”说完便突破屋顶一跃而出，接着这破旧的草屋便开始着起火来……
　　他没有回头看这屋子，手里握着那个木簪，火光中，脸上才略有温热，一瞬，又消失于空地。
　　至于当时在屋外的动静，我没有察觉，而刈魂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之后知道门外站着的正是这些日子我在寻找的人——樾戈，我忽然明白刈魂的那些举动，是别有用心，也开始猜疑他的真正目的。
　　他一言不发，明明知道一切却从不说明。甚至在他的脸上，我找不到一丝情感。他救我时是这样，他眼看着我倒下时也是这样。
　　樾戈，颜潇语一样聪明的人物。一个悬崖，一个沧海。
　　淡若清风，深似黑渊，烈似浊酒，魅似游仙。
　　……
　　“潇语，你醒了？”
　　什么情况？
　　“潇语！”
　　这是……五公主的声音。
　　我睁开眼，自己竟然躺在客栈的床上，五公主把桌上的粥端来给我，托着我的手握着碗：“喂，你傻了？不会真的伤得严重吧？”
　　“我没事……”这是下意识的回答，接着我又问，“我怎么会在客栈？”
　　“前天早上我们收到小二的通知，说在城郊的路上你昏倒了，就赶过去把你接回来了。”五公主自己也喝着粥。
　　我望望窗外的天色，已是黄昏：“前天？我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是啊，你怎么受的伤？雾痕把你背回来，着急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上次你给他的药给你服下，这凡间的大夫又不能帮你治病，把他给担心的呀！”五公主滔滔不绝。
　　我开始喝粥：“说得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只有他一个人着急似的，你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我只是强调他可比我担心多了，其实吧，我觉得，那个樾戈都那么久没出现了，你也就别挂念了，雾痕人那么好，又善良又有正义感又……”
　　我打断她：“五公主，你今天说话好奇怪，上次还说问我怎么看待樾戈这件事的，这下你又一直念叨雾痕的好。我知道啊，他那家伙对谁不是掏心掏肺的。”
　　“才没有！他又不是普世的菩萨，就对你特别好，你不觉得么？”五公主越说越激动了。
　　“这么说，他确实很有做普世的菩萨的潜质，可惜他是蜀山修道的。”我开着玩笑。
　　“你怎么就说不通呢？算了，我出去吹吹风。”五公主放下碗就出去了。我都来不及再解释一下：“五公……这丫头又怎么了？”
　　说起雾痕，他人呢？
　　【切换地图：暗花海】
　　雾痕就在这一片暗花海里。
　　暗花海，是妖之异界，几乎是一个只有法力高强的妖才能开启的幻界。幻界里开着各式各样和人间一般的花朵，齐脚跟处，一步就是一丛花，不过，花海里的花，都是褪了色一般的暗灰色，暗灰色的牡丹，暗灰色的雏菊，暗灰色的桃英……
　　“喂，不就是说个话吗？至于走这么远吗？”雾痕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嘴里却抱怨着。
　　“现在杀手盟里的人应该都在寻我，外界不安全，唯独这里。”说话人，黑衣长袍，走在前方。
　　“樾大哥……我们才分开没多久，你就和杀手盟之间出了什么事吗，不要紧吧？”
　　“就快到了。”显然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二人终走到一处凉亭，石桌边坐下，男子挥袖，桌上便是酒盅和酒坛，幻界里，有一轮比人间明亮的月，照出他的脸，樾戈，那张追寻不得的脸。
　　“樾大哥，我在上次之后，捡回了这把短笛，现在还是物归原主吧。”雾痕把短笛单手托起，恭敬地还给樾戈。
　　樾戈看了看，没有伸手去拿，直到：“我不是这笛子的主人，要么把它交还它真正的主人，要么扔了便是。”
　　雾痕看了看这把雕刻精美的笛子，又收了回去：“这里是你制造的幻界吗？”
　　“不，它本就存在，只是我能进来而已。”
　　“这应该属于妖界吧。”
　　“本来是，之后便没几人能来到这了，我也只是偶尔来到。”樾戈看着天上虚假的月亮，思索片刻，打开了酒坛子，倒上两碗，对雾痕说：“喝酒吗？”
　　雾痕没有多想，拿起碗来：“那我不客气了，先敬樾大哥一杯，当做冰释前嫌如何？”
　　“你信我？”
　　“樾大哥一路以来都在帮助我们，从没做过什么害人之事，师父说过，身份是个代号，看人要用真心。”雾痕依旧举着杯子。
　　樾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饮而尽，道：“你我并无什么大过节，路少侠心胸宽广，樾某惭愧。”
　　雾痕拿起酒坛给二人满上：“上次的事是个误会，你我之间是，你和潇语之间也是。”
　　“是啊。”樾戈承认的语气拖得很长。
　　“我这次约见你，也是瞒着她们的，潇语对樾大哥并无恶意，她一心想要确认自己的想法，没有顾忌你的感受，性子又倔，总不承认自己心软也不肯低头。”
　　“你很了解她？”这一次樾戈问这个问题时，没有愤怒，反而异常认真。
　　“我？还好吧，她很多事也不会说得明了，总喜欢开点玩笑搪塞过去，她有她自己不肯提及的一些事，可一时间要她完全相信你，并且告诉你一切还是不实际对吧？给她点时间，她只是防卫心太强了。”雾痕起身，喝着酒，“说起这个，她和你还是很像的，樾大哥若不是出于自我防卫，又怎么会误会于她呢？起初见她时，她总是赶我离开醉香，似乎没有人能打破她为自己设下的结界。”
　　樾戈仔细的听着，每一个字：“是吗？她应是真的信任你。”这话语也没有丝毫怒气，却多了一些无奈。
　　“或许吧，其实她自己也没有多少坏心思，只是习惯保护自己，可以说还算是个善良聪明的姑娘。”雾痕说着笑着，“那一天我确实从没见过看见过她那么伤心，她心里一定也有愧疚，有委屈。这也是我今日来的原因。”
　　樾戈坐在一旁，喝着酒：“善良、聪明……”他嘴里的话语不是很清楚，但脑海里的画面却异常清晰，善良，是颜潇语不问缘由救下了自己和刈魂；聪明，是巧舌如簧和始终保持与高灵轲共存的谨慎。可雾痕没听清：“樾大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确实不该怪罪于她。”樾戈饮下一碗，“她有你这个朋友相伴，也好。”“也好”二字，他叹了气。
　　雾痕笑着走回座位，又给樾戈斟满：“只是我也经常给她添麻烦。”
　　“事实上，我的本名并不是‘樾戈’，我也不知道之前我的名字，我的记忆，只有在杀手盟的这八年，作为‘樾戈’的日子，”樾戈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情，接着说：“盟主给我名字，给我现在的生活。”雾痕坐在一旁是极好的听众：“所以，你才厌恶别人告诉你‘你该是谁’，对吧？”
　　樾戈看着雾痕的眼睛，和我一样，把自己看得异常清楚：“你果然很看得懂人心。”
　　“哈哈，是吗？”雾痕挠挠自己的头，笑着喝酒。
　　“我记得你来自蜀山，你怎会喝酒？”
　　“哦，我是下山后才学会的，酒真的很棒，下山之后经历种种才是悟道嘛！”
　　“这话若是被那些苦苦修仙未成的人听到，恐怕就麻烦了。”
　　雾痕笑着，天真烂漫：“不过，我还是觉得潇语酿的酒最好，从醉香带出来的今日忘了，下次请你喝。”
　　“她酿酒？”
　　“她就靠这个赚钱谋生，花香入酒，花醉酒香，想想就怀念。”
　　“我以为她只是卖酒。”
　　雾痕变得严肃，一本正经起来：“樾大哥，我还是觉得你和潇语需要好好解除这个误会，我今日听说，望剑山庄要举办盛宴，在著名的吟风弄月楼，两天后的黄昏，你能到城里来吗？就在吟风楼下，那日刘胥会出现，潇语一定会去的。”
　　樾戈听到他的提议，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是阴谋吗？樾戈看着眼前这个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满眼善意，思索一会儿：“好，我一定会到。”
　　“那就多谢樾大哥啦！干了这最后一碗，我先走了。”雾痕爽快喝下，樾戈为他打开幻界的门，雾痕回到人间。
　　樾戈坐在原地，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碗边滑动，月色照映在他的脸上，那眼中仿佛就盛开着万顷花田……
　　暗花海，是他得到外出执行任务的自由时，最好的藏身之所。这里的花下，都种着亡魂，有的死在他的剑下，有的从外处逃来，以缚魂术之力，他把这些东西留下这里。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孤独。
　　……
　　【切换地图：鄜州城】
　　雾痕匆匆赶回客栈，我正巧起床走走。见她回来，便下楼，问：“雾痕，你去哪啦？”
　　雾痕看着我：“我……我才是想知道你怎么会受伤晕倒？”
　　“哦，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雾痕想了想，说道：“呃，等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你。”
　　我被他那无语的样子逗笑：“行，那我也以后再说了，谢谢你背我回来。”
　　“没事，就是我给你的药应该对了吧？我记得上次你给我的就是那个瓶子里的。”
　　“嗯，我明显恢复了。”我走近他，嗅到他身上的酒气，“喂，去喝酒了吧？这酒味不纯正，属下品。”雾痕连忙闻了闻自己，果真一身酒气，便呵呵笑着：“是啊。”
　　“雾痕，你说如果有人将要死在我面前，我救吗？”我忽然想起什么，就问起雾痕。
　　雾痕像是得知了什么大事，奸笑着看我：“我懂了，你救了什么人自己才受伤的，对吧？”
　　我点头：“是啊是啊，你厉害你猜中了，快说呀。”
　　“救啊，哪有什么见死不救的道理？”
　　“若救的人是敌人，或者未来将会对我们不利呢？”
　　“你怎么就知道他不会因此记上恩德，日后报答呢？或者是改邪归正，造福人世呢？况且你也说‘将来’了，万一他还会反过来帮我们呢？”雾痕是微笑着说完的。
　　听了这些话，我沉默了许久。雾痕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潇语，我随便说说的，说错了什么吗？”
　　我觉得，我忽然懂了，笑对他：“对，你错了，再说一遍呀！”
　　雾痕眨了眨眼，说道：“……我忘了，我刚哪里说错了？”
　　我扑哧一笑，踏上楼梯，走回房间。雾痕叫住我：“潇语，你还没说呢？”
　　我确实是开心地哈哈大笑：“笨蛋，我逗你呢！你说的，一字不差都是对的，谢了。”我摆摆手就回房了。
　　雾痕无奈地摇摇头，也回屋休息下了。
　　几日后，我们调查了这几天所传的刘胥设宴一事。望剑山庄庄主要包下吟风弄月二楼招待一个远归的故人，这事情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传言除了少数刘胥邀请的江湖好友，其他闲杂人等都只能靠边站了，毕竟财大气粗，一言九鼎，望剑山庄的力量不容小觑。
　　吟风楼，弄月楼，是位于鄜州城中心地带的两座酒楼，一二层为酒楼，三四层为青楼，而第五层已经是屋顶亭台，在城中是标志性的建筑，建于百年前，也算古楼两座，在街道一东一西坐落，顶楼几乎可以鸟瞰整座城，也能仰望到高山云雾中的望剑山庄。
　　“所以这是我们了解刘胥的好机会，必须前去。”雾痕发言，在我们三人的晚饭时间。
　　五公主点头赞成：“确实是，庄主平日里都只在山庄里，这次的这个故交一定不是一般人。”
　　“我倒不在乎刘胥这宴请的人是谁？只要与凌霄剑无关，就少管闲事。”我边吃便悠闲地说。
　　五公主准备着急，被雾痕的眼神压了回去，眼神意为“我来说”，他开口：“潇语，这次城里一定特别热闹，况且我们还打听到这个故人就是与凌霄剑有着什么瓜葛，所以去看看吧。”
　　“是吗？那我坐在客栈里，第二日就会有街上的小道消息传来，何必再跑一趟？”
　　五公主也加入劝说：“这次宴席一定聚集了很多人，那天很热闹的，我们去街上逛逛，万一有新的发现呢？”
　　“那你们俩去吧。”
　　雾痕实在是憋不住了，道：“潇语，樾戈会来，他有事要和你说。”
　　樾戈？
　　“他有事，你知道？”
　　看来不解释清楚雾痕就会被逼死在晚饭时间了，他仔细地和我讲了他和樾戈的见面，以及他们说的话。
　　这两人所谓的惊喜，也太容易被拆穿了。
　　不过，我本就期待一次把话解释清楚的机会，加上此时对杀手盟有了新的认识，雾痕也算费了不少心思，我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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