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吟风弄月，烟柳之地酒色财气，名字倒是不错。”我站在宕州城中心大街上，即便夜色已深，也是人来人往，不远处的所谓“吟风弄月”楼，确实灯红酒绿，人声鼎沸。青衫客往来不觉，琴瑟相鸣，还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吆喝。
　　宕洲繁华，所言不虚。
　　雾痕走在前面，说着：“果然热闹！”五公主走在雾痕身边，应答：“我最喜欢这样的感觉了，人群中走着，大家都很开心。”
　　“是啊，这样多好。”雾痕笑着，看着五公主一蹦一跳地向前。
　　我尽快跟上：“雾痕，今日你们有什么打算？”
　　“我觉得刘庄主不过是会见故友，我们也没必要调查什么，就一起出来玩玩嘛，你看舞姑娘不是很开心吗？”雾痕说着。
　　“她经常这样。”
　　“你也应该开心一点嘛！”雾痕拍拍我，又说，“吟风楼下，你去吧，我看着舞姑娘。”
　　……
　　人群中，我看到一抹银白，从雾痕身边经过，我没有眼花，是刈魂。
　　“雾痕，等等！”我叫住雾痕。再仔细一看，刈魂以很快的速度把什么东西放到了雾痕的包袱里，我从他包里确实找到一张纸条，写着：刘胥，弄月遇险。
　　“这是什么？”雾痕问我。
　　“这是提醒，不知真假，刘胥有危险，看来你们还是不能闲着了。”我仔细看看这纸条，倒也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刈魂此意，难辨真伪，恐入了陷阱，不过还是宁可信其有。
　　四周楼宇间，早已没有那人踪影。
　　“嗯，我们去找回五公主。”
　　走出大街，转过一个巷子，便是另一条街，五公主正沉迷于刚刚的杂技表演：“哇，好厉害的凡人！”
　　雾痕拍拍五公主：“舞姑娘，我们有事要说。”
　　五公主转过身来，激动得和雾痕说着：“路雾痕你知道吗？我在人间也看过不少杂耍，这次这个最厉害，可以吞掉一条活生生的蛇，然后再把蛇拿出来，真厉害，你说是不是？”
　　“是吗？这么厉害！我们待会儿再来看一下好了。”不知不觉，我觉得雾痕变得越来越会哄女孩子了。高昂的语气里说着敷衍的话，道行见长。
　　我向他们说道：“这次的消息不知道真假，所以除非真的出事，不要轻易出手，你们就混入弄月楼，保刘胥的安全。”
　　“怎么混进去？”雾痕问。
　　“就直接进去就行啊，不是说他请了很多美人相伴吗？我去！”五公主毛遂自荐。雾痕一瞬变脸看着五公主：“等等，你一个人去不太好吧，我也去。”
　　“你怎么去？他又没请你。”五公主说着。
　　我看看雾痕，调侃道：“要不你扮成女的，一起进去？”
　　五公主连连鼓掌：“好呀好呀！你扮女人一定很漂亮。”
　　当时我的脑海里也瞬间浮现了雾痕穿起女装的样子，美人无疑。
　　那时，我也不清楚，雾痕是没有听出我在开玩笑，还是真的那么担心五公主的安危，总之，他答应的很是坚定：“好，我们去。”
　　我和五公主都被他这么认真的语气惊讶到，五公主轻轻说：“路雾痕，你确定？”
　　我思索一会儿，说：“就在刘胥身边观察情况自然是最好的，但是也不是只有这一个办法嘛，雾痕，你随便扮一个宾客都比扮女人来的容易和安全吧。”
　　“嗯，只要我们一起上去，这样就还有个照应。”雾痕的话语还是很认真。
　　“行，你们万事小心，我们在吟风楼也可大概看着情况，五公主出事就寻铃通知我。”
　　“好的，路雾痕，我们走。”五公主和雾痕走向西边的弄月楼，我走向东边的吟风楼。
　　吟风楼下，人群比以往更加密集，毕竟弄月楼的上层被刘胥包下。凡人，为七情六欲所困，不知天下已乱，战争将至，听闻边疆节节战败，这国也已经风中飘摇，可这些欢娱场所，仍是夜夜笙歌。
　　一个不经意的一瞥，人群中，那个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庞出现了，他走近：“颜姑娘，多日未见了。”
　　“是啊，许久了。”我总觉得像是多年未见一般。
　　我们走近楼里，店里的老板娘就走过来：“哟，公子是来寻乐的吗？我们吟风楼可是聚集了天下美丽的姑娘，公子，你可是我妖娘这么多年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我做主，今日公子所有花费算到我头上如何？”
　　显然，这老板娘是没有看到站在他身后的我，樾戈冷冷作答：“不必了。”说完便准备直接走进去，妖娘伸手阻拦：“公子不必和我客气，怎么样？我们这的姑娘应该也着急见你吧，喂……”
　　妖娘开口准备吆喝，我上前抓住她的手：“多谢妖姐的好意了，我们初来乍到，也不懂此地规矩，刚才实有得罪，还望您大人大量。”
　　妖娘看到我，收回准备出口的话，也收回谄媚的微笑：“还带了女人，看来确实是我多虑了，姑娘和公子是要到楼上吧，妖娘没能弄清状况，还是我请吧。”
　　“妖姐，我们不过初到，哪能……”
　　我的话被打断：“姑娘不必客气了，我妖娘言出必行，楼上请吧！小八，带客人上楼。”
　　我拱手相敬：“潇语多谢妖姐。”
　　我和樾戈一同离开，穿过醉汉、王宫贵族、纨绔子弟之中，我自言自语道：“果然，长得好看的人，连吃个饭都有人请，那老板娘估计一开始根本没看到我吧。”
　　樾戈听到了，但他没有说话。
　　走至楼顶，果然与下面完全不同，楼顶是一个简单的茶寮，几间小小的阁间，阁间里有木桌木椅，有茶有酒，还放置着一把木琴，点着檀香，很是惬意和安静。
　　小八告退后，我们坐下，我沏上新茶，嗅一嗅茶叶：“茶具是难得的檀木所制，可这茶就不过是‘巫山新意’罢了，秋茶里算不得上品。”
　　“你除了懂酒，还懂茶？”樾戈问我。
　　“是啊，所以呢，你喝酒还是喝茶？”我起身提来两坛酒，开盖闻了闻：“酒也一般，不过是普通米酒。”
　　樾戈微微一笑：“茶吧。”
　　二人喝起茶来，好像以前的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有些事，想说，却很难开口。最后还是他先提及：“颜姑娘，樾戈这次前来，是为了几日前的河边之事，那日是我误会了姑娘的意思，应予道歉。”
　　我想过很多种道歉的方式，也包括像他这样的语气，他应该和我一样，也想过不同的口气，最后选了最尴尬的一种。此后，我也许可以在他耳畔开这样的玩笑，可那时的我，还是做不到。
　　“其实，我也是为了道歉而来，这件事上我也有自己盲目和自私的想法，确实也该道歉。”想不到，我也学起了他那副口气。
　　那干涩的话语让我想起初遇时，一个杀手，一句“得罪了，姑娘。”
　　“樾戈鲁莽，希望姑娘原谅。”
　　我只是听着他这般说话，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慢了，很是不自在，必须打破：“樾大哥，我也有错，谈不上原谅，况且你多次搭救于我，对潇语而言是恩人，这件事不是什么大事，逝者已矣，我早该接受，失礼的是我。”
　　“好。”
　　他这短短的一个字，倒是结束了这段互相道歉的尴尬，我不禁笑出了声。
　　“我记得你说过你会弹琴，不过是九弦琴，这里的这把，是六弦琴。”我环顾四周，想着法子改变现下的气氛，终于让我瞄到放置在一旁的古琴，说道。
　　樾戈起身，把琴抱到他桌上，说：“或许，我可以试试。”
　　他纤细的手指抚在琴上，开始捻、拨、抹、挑，入耳的便是以一清幽小调，入目的便是一山间泉流。
　　听着琴曲，我想起之前的我们，这件事过后，我们确实生疏了好多，他对乐的感知，异于常人。我记得以前，爹曾把魔界的一把魔琴交给顾大哥，可顾大哥不通乐理，便一直储存着没有使用过，若他真是他，那魔琴或也可以奏出这般清音了。
　　不知不觉，门外来了一些别的阁间的客人。
　　“琴音悠悠，有山间之清风，亦有流水之潺潺，细腻处可动人，苍茫处可撼心，可称绝世琴曲。”
　　“不错，此曲之组调，我也从未听过，却如此动人，奏曲者，是高人啊！”
　　我听着门外的议论，真的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懂乐理的人，我只知道这琴曲好听，哪还在意是什么调子，什么名字，也难怪，他会觉得我吹出的笛声很难听了。
　　突然那么一瞬觉得，此时真好。可以这样安静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认真地抚琴，乐曲是无法言明的美妙，他在我眼前，在我身边。越是这么想，这过程越是走得匆匆……
　　他奏罢，正当门外的人准备询问时，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忙着鼓掌呢：“好棒啊！我这辈子恐怕也奏不出这样的曲子。”
　　我一开口，门外人识趣地渐渐散去。
　　樾戈擦拭琴身，把琴放回原处：“六弦琴的音调与九弦琴略有不同，这曲子自然有所不同。”
　　“我可以问，你是怎么学会的这些曲子、调子的？”
　　樾戈喝了口茶，看了看我，才缓缓说道：“我不知道，去到杀手盟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对不起，我记得，我们约定过不提及这些事。”我意识到了什么。
　　关于他究竟是谁，什么来历，这个问题似乎是我们之间最不能直言的事。
　　樾戈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一样：“颜姑娘不必如此，若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过去，你与我提及的顾浠畴，我虽不认识，但或许能帮到你。”
　　“樾大哥……”
　　“不过是过去罢了，既然改变不了，何必在意那么多，若可以帮你找到这个叫顾浠畴的人，或许也是不错的结果。”樾戈把茶斟满，也给我满上，“八年前我在杀手盟醒来，那之前的一切，我都忆不起了，本来我打算离开那地方寻找答案，但杀手盟确是一个难以脱离的地方，在盟主的阻拦下，我被关入一个黑索牢。”
　　我很少听他一次说这么多话，一边认真听着，一面心里也打鼓。我始终无法放下自己心中的疑虑，对眼前的人，又想要相信，又觉得不能尽信。
　　樾戈停了一会儿，又说：“我曾以为可以会一直被困在那里，渐渐地我发现自己拥有强大的妖力，不久后一个十岁的少年，他私自闯入地牢，说要救我出去，还要求我带他一起走。”
　　这是一个从黑暗逃离的故事。
　　那少年用盗来的钥匙开启了地牢的门，本来逃跑的计划很是顺利，但，那时尚且不会运用妖力的樾戈和无知的少年哪里知道，过分的顺利意味着深沉的阴谋。就快逃离地狱时，盟主抓住了少年，在他身上注入一道诅咒禁制，少年受尽折磨，必须定时从盟主那得到解药，若破不开这个诅咒，他或许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个地域，杀手盟也以此要挟樾戈留下，他没法拒绝……
　　后来，这个诅咒，没能束缚那个少年半步，却束缚了樾戈一辈子，也塑造了如今的樾戈。
　　淡若清风，深似黑渊，烈似浊酒，魅似游仙。
　　一个饱受欺凌，一个没有过去，二人在这样的黑暗里相依为命，或许没有真正在杀手盟呆过的人，都不会明白那样的日子，无尽，无望，无念。
　　“晃眼八年了，在杀手盟的日子，还是没有尽头。”樾戈说完故事，最后说道。
　　我一直安静倾听，后问道：“这少年，就是你口中的弟弟吗？”
　　“不错，他本是一官员之子，家道中落，七岁就被抓入杀手盟，从那时起就是无尽的噩梦，我总觉得，我答应会带他离开，我一定会做到。”
　　“他一定很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受尽折磨。”我感叹道，脑海中浮现了刈魂的那些伤，顺势试探：“他，现在还好吗？”
　　樾戈看我的眼光忽有所变，本来温柔的目光中我找到一丝感伤：“你也认识他。”
　　我问：“是刈魂？”
　　樾戈点头：“是，谢谢你，救了他。”
　　樾戈知道我救了刈魂，那岂不是……
　　刈魂对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他没出手，应是出于对刈魂的信任。但倘若刈魂就是樾戈心心念念想要解救的少年，是他一直为杀手盟卖命的原因，那这个少年，或许有一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越深思，我越觉得毛骨悚然。
　　我仔细回想对刈魂的印象，那是我看不透的人，每次见他，心中都觉得：他远比我们所见的那样复杂，可却找不到证据说明。但我若没有看错，那日射出剑伤了樾戈的，确实是他；我观其脉象，他一身伤痕有蛊毒、有旧伤，可没有一个樾戈口中的诅咒禁制……
　　他想做什么？
　　“潇语……”
　　我听到轻轻的一句叫唤，我没听错，是樾戈。
　　难得他没有保持客气，也没有连名带姓地称我。
　　我回过神来：“哦，什么事？”
　　樾戈笑笑：“没什么。”
　　正当我打算解释一下和刈魂的事时，寻铃响起，是五公主！我顿觉不对劲，抬起手腕，施法启动寻铃，铃铛发出橙色光芒，听到五公主的话：“潇语，你们快离开，刘胥邀请的是猎妖人，他们已经感受到妖气了，我们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寻铃对话，只有我和五公主能听到，我把情况告诉樾戈，樾戈说道：“舞姑娘说得不错，你得离开。”
　　“你这话说的，你要留下吗？”
　　“猎妖人一旦感知到妖气，就从不失手。”樾戈说这话时很是认真，眉头紧蹙，他对于这些猎妖人，应该很是了解。
　　“我也知道猎妖人不好对付，不过，我们一起或许会有机会呢？不能硬拼也是可以智取的嘛。”我半开玩笑地劝说樾戈。
　　终于他答应了我，一同离开。
　　再说另一面，五公主扮作了歌女混入弄月楼，雾痕也打晕了某小二，换了装束到了顶层。
　　宴席毕竟是叙旧，没有太大的排场，除了刘胥必看的歌舞表演，基本没有其他宾客，或许也是考虑到猎妖人的身份隐秘，才如此安排的。
　　五公主这一支支舞虽说难不倒她，但这不停地跳也是怪累人的，不是跑到旁边和雾痕说说话。雾痕站在一边，就负责端茶倒水，本来倒也没发现什么，不过当听到猎妖人身份时，二人都震惊了。
　　宴席上，刘胥着青衣大褂，应是出行便装，模样与五年前也无多少变化，可以猜想五年后若与灵轲相见，或许也是五年前那一番神情。
　　这次的座上宾，是一身材高大的男子，衣着暗黑色长袍，腰间黑纹蓝底的腰带边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收妖工具，有铃铛，有葫芦，还有一把玲珑小巧的匕首，男子坐立腰背挺直，和旁边随意斜靠着的刘胥迥然不同，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充满警觉，一边轻握茶杯和刘胥对饮，一边看着表演谈着近况，看似对周围的一切毫不在意。男子锥子脸，眼眸明亮，与他魁梧的身材不太相符的帅气脸蛋，认真的眼神中有着特殊的引力，一望就会着迷。他左耳上挂着的金色环状耳环，轻轻晃动。
　　男子身旁还坐着一名女子，蓝紫色上衣，披着简易的盔甲，像极了征战沙场的女将军，着青黑色布裙，纤细的腿部缠着丝带，又似是江湖侠女，飘逸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左眼，衬着她侧脸精致的弧线。女子与男子相反，右耳佩戴一模一样的环状耳环。
　　三人一桌，饮酒吃菜。
　　魁梧男子名就单一个戣，在言语中，也充满着和这名字一般的隐秘与杀气。女子唤作夜茗薰，少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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