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
　　我把玩着手里的木簪，用清水沾湿的手帕，擦拭着它上面的血迹，一些血色已经融进了木头的纹路里，擦不干净。
　　桌上的烛台已经快要烧尽，窗外猫头鹰的叫声传来。
　　“颜潇语……”
　　我回头，果然，他醒了，端坐在床沿，脸色惨白，血迹斑斑，气息微弱。
　　“醒了。看来我的药还是起效很快的。你，想必是醒了很久了吧。”我说着，走近他。
　　他没有回答，我也清楚，此时他说话的力气都是省出来的，却要自己爬起来坐在床沿，一副不肯认输，不知死活的样子，和樾戈倒是几分相像，杀手盟里出来的，可能都异于常人吧。
　　“我倒没感觉到你起来的动作，很是小心的，担心我杀了你吗？”
　　“要是知道你会杀我，哪还来找你救？”
　　我多少猜到他的出现不是偶然，可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杀手，真有自信能得到一个猎物的救助，有点意思。
　　“我这算不上救，就当做我好奇，多管闲事，你可是要还我这一个人情的。”我晃晃手里的簪子，说着。
　　刈魂看到我手中的簪子，向我伸出左手：“那个还我。”
　　“上次你抢走时我也没多怪罪，这次是你要递给我的，没理由还你。”
　　“你帮我包扎了伤口？”刈魂看了看自己周身的绷带。
　　“比较严重的外伤我都有处理，不过你内伤更为严重，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恢复。”
　　刈魂用左手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右手，那裂开的伤口还能看到两个手指的洞隙，黑雾依旧，血液仍流，可他语气里仿佛没有半点伤痛：“这个呢？”
　　我笑了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救了你还有要求？那蛊毒我暂时没有办法，也不能轻举妄动，况且，我把你医好，能有什么好处？”
　　刈魂脸上浮现出笑容：“呵，果然是妖。”
　　“看来你是任务失败才弄成这个样子的，不过你明明可以直接破坏我们的夺剑计划，却绕了一大圈，成全了我们，说到底，我还要谢谢你呢。”我把簪子递还到刈魂手里，“你的计谋，确实奇怪，要么你根本就是个傻小子不懂玩游戏，要么你要的更多更远甚至想改变游戏规则，我，更愿意相信后者。”
　　“所以你救我，是想知道我的计划？”
　　“不，知道你的计划对我来说不是好处，而是危险。你的目标不是高灵轲，不是苍穹剑，甚至不是阻止我们。”
　　“是你。”刈魂这两个字说得清晰，比之前每一句有气无力的话都清晰。
　　我笑着偏头看他：“我？”
　　“我想要你。”
　　说着他左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握得极紧，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渴望，我没多在意，只是俯下身，用另一只手的手绢擦着他脸上的血迹，说：“说实话，你还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男人。”
　　说这话时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如今也依旧这么认为。雾痕算是清秀少年，一脸正气；樾戈是精致，深邃沉着，而他，是形容不出的美丽，是漂亮，找不到合适的词汇，从画中走出的男子。
　　听到这，我本以为我的示威吓住了他，没想到他松开了手，说了句：“我要沐浴更衣。”
　　我把手帕放到他手里：“喂，自己擦吧，至于洗澡，我好不容易帮你包扎好伤口，看来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他没有说话，但我隐约感受到他在发抖，我摸摸他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烧：“你怎么了？”
　　“颜潇语……”他又开始念叨我的名字。
　　我嘱托他自己躺下，也是我该回去的时候了，这几天我都会来查看他的伤势，告别：“刈魂，少给我装傻，休息吧。”
　　待我走远……
　　屋内刈魂用手帕擦着自己脸上的血迹，嘴角扬起一丝邪笑：“颜潇语，我要你。”
　　后来我也曾想到，若是这一天我没有施法救他，或许未来的世界都会发生改变，可我应该还是会那么做。兴许是出于对杀手盟的好奇，或者是对樾戈的好奇，又或者，在看到这个人遍体鳞伤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在他眼里，看到了我自己。
　　刈魂后来说的话没错，我们是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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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时，正是五公主和雾痕准备歇息的时候，看到我回来，五公主叫住我：“潇语！去哪了现在才回来？”我看看她，手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笑了笑：“没什么，散心的时候走得远了。”
　　“可你回过客栈？”五公主接着问。
　　“哦，那是我本以为可以和你们一起吃晚饭，可你们尚未回来，就又出去看了看。雾痕呢？”
　　“他休息了，他说最近他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可我们今天都没发现。”五公主露出担忧的神情。
　　“是吗？他也和我说过了，只怕这跟踪者，非凡间之人。”
　　五公主忽然跑向我，拽着我的胳膊就进了她的屋子，还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坐到桌边，喝了口茶，叹了一口气：“哎。”
　　我看完她这一连串动作，也坐了下来：“你紧张这么会儿，就为了说这一个字？”
　　她扑哧一笑：“怎么会？我可是有正经事要说的。”
　　“什么事在您那正经了？”
　　“潇语，少开玩笑我认真的，”说着，她扯了扯我的衣袖：“潇语，你是不是很在乎樾大哥？”
　　我保证，五公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异常的认真，没有半点玩笑的感觉。但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糊弄：“这就是你说的正经事？”
　　她依旧很认真：“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吵架吗？”
　　看着这漂亮脸蛋上的担忧，我很清楚她是在关心我，这么些天过去了，我也该说出为何了。于是，我把自己觉得顾浠畴就是樾戈的想法告诉了五公主。
　　“真的？他们是同一张脸？”五公主惊讶地说。
　　“身形，体格，样貌，完全一样。”
　　“这是为什么？”
　　“我觉得他忘记了以前的事，他就是顾浠畴，但……”
　　“但是什么？”
　　“这些天我冷静地想了想，他和顾大哥，性格完全不同，我虽然不清楚其中缘由，但我可以确定，他们不是一个人。”我犹豫之后说着。
　　“潇语，你不觉得很巧吗？你和灵轲是一个人，却完全模样不同；樾大哥和顾大哥不是一个人，却长得一模一样。”
　　五公主说完这话，我真正地愣住了，仿佛周身被冰封一般，不能动弹。
　　这话，醍醐灌顶。我的身份被揭开之后，樾戈的语气里也有很多无奈，他的任务是保护高灵轲，而他一次次救的，却是颜潇语。我确实希望他就是顾大哥，每一次都是我强加给他的结果，第一次他接受了，第二次我竟妄想剥夺他拒绝的权利。
　　一个身份，一个名字，一个代号而已，我或许太过小气了。
　　可那时的颜潇语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原因，他气不过的，是自己被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替身。如果对一人心生爱慕，却原来是另一人的身份存在于她心中，得知真相，怎会不气？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五公主，我错了，是吧。”
　　“我不觉得啊，你也是很想知道他的身份。只是樾大哥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我不了解他的过去，但是他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我想，与他在杀手盟的经历大有关系。”说到这，我想起刈魂身上的伤，可想而知，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饮血蚀骨，噬魂祭心，远比江湖传言更为可怕，刈魂这样，樾戈应该也受了很多苦。
　　“所以，你要见他吗？”
　　“我……算了，他毕竟是杀手盟的人，他救我的恩德我不会忘，至于之后……随缘吧，若他还会再出现的话。好了，你休息吧，我累死了，走了。”匆匆告别五公主，回到房间。
　　只要窗户是开着的，就不由自主地去看窗外的月。
　　我或许太高估自己了，我与樾戈不过几次相遇，认识也不过半月，他是杀手盟的人，我有什么理由等他来找我？自己也没有理由担着风险去寻他？果真，只有随缘了。
　　五公主在自己屋内，脸色也忽然变得苍白起来，自言自语：“时间不多了，我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说着看向窗台上今日刚买下的小饰品，叹了口气。
　　再说回雾痕那边，本来早早休息，却被一个梦给惊醒。
　　梦里，又是那句话。
　　“将军，愿君如愿。”是女子，不错，确实女子的声音。
　　金戈铁马，沙场厮杀，大风吹着军旗呼呼作响，兵器交斗，血流成河……
　　“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又一个女子，这话语在耳畔，怎么满是伤感，胸口仿佛被刺了一剑，多真实的痛感。
　　一条无水的长河，河畔血色弥漫，花枝摇曳，渡河者身形模糊，步伐轻飘……
　　“将军！”
　　“易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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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雾痕从床铺猛地坐起来，额间满是汗珠。他只觉得这个梦很真实，却十分模糊，他不曾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是个梦，为什么心中烦闷，隐隐作痛。
　　“易川？将军？谁啊？”雾痕自语，说完他看向桌上的苍穹剑，被布包裹得严实，他起身，伸手抚摸剑身：“苍穹剑，不会真是你在作怪吧，可感觉不出你有剑灵存在啊？若有剑灵，我命令你，叫她出来见我。”
　　雾痕确实难得地运用了命令的语气，他静静看着这把神剑，几乎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片寂静……
　　“不是吧？我还算不算你的主人？还是说，你真的没有剑灵？”雾痕继续自语，“那是谁？”他观察起周边环境，深夜寂静中，他似乎感受到一股气息，十分微弱，似有似无，是人吗？可周围哪有什么人，又会是谁？非凡界之人，他认识的本就不多，有渊源更谈不上。
　　雾痕起身，决定还是继续睡觉，就这一起身，桌上的包袱里掉出一支短笛，坠落在地，声音清脆，他弯腰捡起，自语：“呃，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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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鸡鸣未起，我便匆匆离开客栈，毕竟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带上第二天的药材，走向城郊。
　　推开木门，屋内无人！
　　“刈魂莫不是带着伤就走了？走了也好，死在外面就不关我的事了。”我自语，笑了笑。
　　身后传来脚步声和熟悉的声音：“你真这么希望我死？”
　　好吧，“麻烦”还没走。
　　我转身，做好敷衍的准备。在我眼前的人，瞬间换了模样。前一日救他时白色的衣衫又是血迹又是泥土，破烂不堪，身上脸上满是伤痕，血迹斑斑。现在已然又变回了那个出尘绝美的男子，似散发着银色的光芒，束着整齐的发髻，披肩银发柔顺，桃花眼前垂下一缕，脸颊上还有一些细小的伤痕，衣着也换上了我随意买来的青色衣衫，就这么看着我。
　　“从你看我的眼神中，就知道你不会让我死在外面的，果然找对了人。”他走近几步。
　　我听完笑了笑：“刈魂大人，你向我求救，却不听医嘱，看来不是我救不救你你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活的问题了。”
　　“颜潇语，你还是不说话的好。这身衣服不错。”说着他开始摆弄自己的衣衫，右手依旧垂着，只动了动左手。
　　“这是今日的药材，你也懂一些仙灵草的使用，自己熬制吧。”我把药材包递给他。
　　刈魂伸出左手，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踱步走近他。
　　“喂，放手！”我也用力拽了拽自己的手腕。
　　刈魂的脸凑近我的脸，说话时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那异于常人的微弱的呼吸：“颜潇语，你救了我，究竟想要什么？”
　　我身体下意识后退，撞到了桌边：“刈魂，别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非要有个什么目的才救人。”
　　他继续走近：“是吗？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一类人，为了不为人知的目的，不择手段。”他语气中的不为人知几个字，可以加重。
　　我？目的？
　　他左手握着我的右手腕，我左手也运功，集合法术，先推开他再说，正当我挥掌而起时，他一直垂落着的右手忽然也抓住我的左手腕，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看似虚弱的外表下，或许不过是有着其他计划，总觉得他绝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简单，甚至更加可怕……
　　“颜潇语，你这一掌下去，恐怕会要了我这个半死之人的命，你舍得吗？”刈魂说道。
　　“是吗？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没再犹豫，旋转掌心，再次运功，掌气终于撞开刈魂，他后退几步，道：“果然。”
　　“刈魂，我不管你究竟有什么阴谋，但你我井水河水两不相犯，我好心奉劝你，别碰我。”我松了口气，坦然说道。
　　刈魂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走回床边，卷起袖子，他右手的伤口上，草草包扎了一下那个蛊洞。
　　我准备走出门去，刈魂开口：“你没有办法解除白骨花蛊吗？”
　　“没有。”
　　“我以为这世间，若有一人可解万千毒术，那就是你。”
　　他知道我的身份，这让我不得不怀疑其他杀手盟中人会不会也清楚这件事，我怀疑的眼神被他看穿，在我未开口之际，他却先说：“放心吧，我和杀手盟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我暂且选择相信他的话。
　　“抬举了，我不知道。不过，这蛊毒很快就会再次要了你的命，做好准备吧，毒发身亡，我可救不了。”
　　“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死了好几次了。”刈魂笑着说。
　　听到这，我回头一看，问：“莫非你身上有很多蛊毒？”
　　可我听到了可怕的回答：“对啊，三年了，应该有……加上这个，四个蛊咒了吧。”
　　“什么？”我着实震惊。
　　白骨花，顾名思义，便是可以在人骨上生出白花，直至人被吞噬成为白骨的蛊毒。他身上有四处蛊毒，那他怎么还好好坐在这？
　　“你要看吗？”
　　刈魂没待我回答，便松开腰带，脱下上衣……
　　“喂，你？”我背向他。
　　“怎么？医者，不是需望闻问切吗？”
　　我想了想，还是走向他，几乎可以数清的肋骨，苍白无色的皮肤，当然，他没有骗我。在他身上有着各种各样的伤，有刀伤复原后的结痂，有鞭子抽打的痕迹，还有三个和他右手上的蛊洞一模一样的黑色伤口，这些伤口应是常年未处理而生出烂肉覆盖其上，指印显得模糊了……
　　“刈魂，你……”
　　“你还是说不出话的样子比较可爱。”刈魂笑着看着我。
　　“你，是凡间之人吗？”我这么问，是有用意的。我想知道，是否可以用“非人的虐待”这个词才诉说他的伤，没有人可以承受这样的折磨，至少在我的所知里，人的生命有多脆弱我心里清楚。转念一想，那杀手盟，本就不是人该呆的地方，如此可怕，如此残忍，丧尽天良。
　　“是啊，我有名有姓有家。”他的回答异常轻松。
　　我说不出话，一个字也吐不出。
　　“应该说，到噬盟之前，我有名有姓有家。”这话语本该是深沉的忧伤，可我听到的，还是事不关己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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