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她显然看不到五公主眼中的泪珠被这火焰烧干，连她水灵的眼中，也泛着血红色的火光。
　　……
　　那时，没有人知道，纵观这六界内，没有人敢不卖她霓舞一个面子。她身上流淌的是神族皇室的血液，而神是这个世界最高的存在。那是绝对的骄傲，绝对的高贵，绝对的权威。
　　“竹君，此刻你若是还在，想必也觉得他们可笑吧，和你一样可笑！”鸢索的眼角溢出泪珠，带着黑色的血，划过她的脸庞。
　　五公主握紧渚零剑，剑柄的龙纹印到她的掌心，纹路清晰。几乎聚集全身力气，挥动这一剑，斜劈向鸢索，剑气掀起的沙尘卷着法力的气流，滚滚袭来。
　　鸢索只感受到强烈的杀意，有所防备挡下了这一剑。同样的方法，剑刃定格在她的额头，五公主没有多余用力，反而很快转而抽回剑身，挥往鸢索的后颈。鸢索看其攻势极强，未及蓄力积成气墙，耳后就是一阵疼痛，她反手一掌，五公主被弹开很远。
　　鸢索摸了摸自己的耳根。感受到液体的溢出：“你丫头比这小子厉害多了，法术运用娴熟，我小瞧你了。”
　　五公主单膝跪地，用剑拄地，滑行三丈，勉强停下，就在雾痕身边。她眼中的火焰渐渐减弱，转身，摇着雾痕的肩膀：“路雾痕！路雾痕！你会没事的！”
　　她做决定，从来不犹豫，一百年前为百草仙君说话如是，今日如是，以后便也如是。
　　她的任性是天赐的财富，这背后是千万年神界屹立不倒带来的底气，她必然是无畏的。
　　五公主扶起雾痕靠在她肩膀，掌心汇集一股清气，散发着银色微光的光球开始吸收四周植物的灵气，收集之际越来越大，待其不再变化，五公主把这光球用掌力缓缓运送至雾痕胸前，进入他体内。
　　鸢索听闻着周边树木异动，问：“你丫头会引灵之术，万物之灵可为己用，这是神界的法术，你到底是什么人？”
　　五公主没有说话，她托起雾痕的双肩，把他扶起做打坐姿势，继续用自己的气息给雾痕疗伤。
　　“丫头，或许，你的血才是唤醒竹君的关键。”鸢索摆动自己脏乱的裙尾，从四周生长开来黑褐色的藤蔓，把五公主和雾痕团团围住。
　　五公主闭眼，从体内缓缓运出一颗晶莹的玉珠，白玉通透散发寒光，这玉珠在五公主的掌控下，幻化出一道无形的光罩，围住他二人。
　　鸢索察觉自己的法阵受阻，便对准五公主所在的方向，猛然启力，便是一掌打来。
　　眼看这掌力即将冲开五公主和雾痕的连接，而此时，路雾痕的命几乎是靠五公主注入他体内的灵力维护的，连接一旦破开，五公主重伤，路雾痕面临真的死亡……
　　这一点，五公主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决定也依旧果断而坚决。
　　她抽出右手，把玉珠的一部分力量收回，即是说，她自己暴露在黑藤蔓的包围下，而剩余力量依旧维护雾痕安全。玉珠到达她的右手手掌，她再汇力，运功推动玉珠，与鸢索那一掌形成僵持之局。
　　“路雾痕，我在就不会让你死的，所以，你自己也要撑住啊。”五公主小声地说。
　　若此刻的雾痕有知觉，他就听得到。路雾痕，确实有感觉，他听到有人说话，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他心里，这个处处需要别人照顾的姑娘，此刻，却在拼尽全力的救他。
　　鸢索的掌力只增未减，道：“丫头，用你的命救一个男人，多不值得，更何况，还是神族的力量。”
　　五公主也将大多数力量集于右掌，借由玉珠的神力，继续保持僵持。她也毫不妥协：“老妖婆，你不也为了救你的竹君而杀害了很多人命吗？比起你，我算什么！”
　　这句话，无心插柳柳成荫。恰好刺中鸢索心中最脆弱也最柔软的地方，那里满是伤痕，日夜反复的疼痛，甚至让人忘了，它究竟在哪个地方。
　　鸢索内心一放松，双方运功内力相拼时，最忌讳的便是这个。
　　五公主感受到鸢索力量不稳，随即加大玉珠力度，光柱加强，“嘣”的一声，五公主的法力打破鸢索的力量，鸢索受到冲击倒地，而黑褐色的藤蔓，即将长到五公主的背部，也随着鸢索力量的损失而破裂，消失……
　　但，五公主给玉珠注入的能量已经超出她当时可控的范围，玉珠携带着巨大能量，冲开鸢索，直直飞向石碑。
　　玉冲上石，石破，还是玉碎？
　　都不是。
　　玉珠停在石碑边，悬在空中，而其中的能量反被石碑吸收，莫非，这石碑中真有灵力，真有竹子的幼芽？
　　这一幕，五公主震惊着，她看着自己的玉珠能量耗损，看着石碑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直到，破开……
　　灰石漫天，玉珠坠落在地，而石碑中一抹绿意映入眼帘，果真有竹，青翠的斑竹，节节生长。
　　鸢索感觉到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她期待已久的结果，已经到来，那个她用尽一切去等待的人 。
　　“舞姑娘……你没事吧。”雾痕的声音传来，打破着震惊中短暂的沉默。
　　他醒了！他醒了！
　　五公主的惊讶随之转化为惊喜，不假思索，五公主搂上路雾痕的脖子：“太好了，吓死我了，我从来没用法术救过人，没想到真的有用，太好了！”她说着话，雾痕可以清楚地感知，她的气息，在他鬓角。
　　不过，毕竟过于激动的五公主摇动雾痕的身体，忘了他腰间的伤，雾痕确实疼，说道：“舞……姑娘……”五公主倒是很快发现自己的姿态，很快收敛：“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有伤。”
　　“石碑中……真的有竹子？”雾痕也抬头看着石碑的异象，说道。
　　“等等，这竹子有古怪。”五公主细心地发现翠绿的竹子，开始冒出阵阵灰色的烟雾。
　　【切换地图：延甫镇】
　　客栈宽敞，人流不算多，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这两日，我召唤了灵鸟给十娘报平安，并且要求和玲儿尽快联系，在我不在的时间内，只能靠云辰的力量来阻止道士再次施药了。
　　几人在欢怡暂时安身。毕竟柳城的目标是颜潇语，对于高灵轲并不会下什么重手，反倒是他的二儿子，让他头疼不已。
　　而五公主和雾痕始终没有消息，我心中忐忑，却又有心无力。
　　第二日，我照旧给樾戈熬好了药送去。他也很配合地饮下。
　　“樾大哥，我看你的内伤好得很快，可这皮肉伤口，怎么愈合的这么慢，我的药效迅速，上次雾痕的伤很快就好了，况且你非凡人，此事有些蹊跷。”
　　前半生所学的仙草知识，我背得滚瓜烂熟，他的情况我不是不能猜测到，但又总想着，要找了个机会问他，当面问他。
　　他看看自己的肩膀，确实还有血迹溢出：“我不知道。”
　　“你不会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都没受过伤吧？”我有些惊讶。
　　“受伤，那自然有过。”
　　“那你没有发现你的伤口比一般人愈合得慢吗？或者，没有大夫和你说过吗？”
　　樾戈忽然认真地看着我：“我受伤都只是自己疗伤，不看大夫，也不知别人受伤后的恢复速度。”
　　他浅而薄的嘴唇吐出的这一句话，没有半点情绪。我暗自叹了口气，看着此时脸色苍白的他，这张脸，不，这躯壳好像真不属于他，他不在乎这个自己，那种对生命的漠视，对自己的漠视，包裹着厚重的孤独。可这世界，哪有人不爱惜自己的命？他到底有多少故事？我有些好奇，也有些心疼。
　　“没关系，那就换另一种药草外敷好了。”
　　“不必了，我一个人疗伤也会恢复。”
　　“不行，我还指望你帮我找回雾痕和五公主呢！”
　　和他说着话，我从包裹里拿出一些研磨好的药草，用白色纱带包裹好。
　　樾戈微微偏过头看我，小声说了一句：“那走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方才知道他会错了意，手肘按在他的颈后，“坐下吧，等你好了再说。”
　　“你既然担心，为何还要顾我？”
　　“我……”我原本就知道五公主身份，一般妖怪不是她的对手，再加上路雾痕也算有两下子，两个人行动即便遇上危险，也不至于无法逃走，可他这一问，仿佛在质疑我，语气里，充满了陌生的防备。
　　若非我此刻在意他的身份，又怎会对一个陌生人，甚至更像敌人的人，如此照顾。颜潇语自私，这一点，我不需要别人提醒我。
　　“谢谢你，还在乎我的朋友。帮我一下。”我没有继续解释，反而是把准备好药草放在一边，弯下腰去，准备解开他的腰带。
　　樾戈一惊：“颜姑娘……”
　　“你伤在肩膀，自己没办法敷药，现在我是大夫，不必介怀。”我说这话，确实有种大夫的语气。
　　樾戈解开腰带，黑色的布衣散开，我帮他拆开右手牛皮护腕边的绑线，轻轻揭开他右肩的衣服，把上一次的衣布轻轻撤下，血肉已经粘在衣布上，黄色的衣料已是暗红色。我看着他几乎深度一致的伤口，一指节的深度，血肉模糊。
　　他雪白的皮肤没有半点血色，我勉强告诉自己那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的苍白，而不是，他本身缺乏这样的血色。
　　某种意义上，我还对曾经那一场迷失的结局，有所期待。
　　我替他轻轻敷上新的药草，再缠上绷带固定，给他套上衣服，绑好护腕……
　　一阵清风拂过，客栈窗台上那棵盆栽上有几片尚且新绿的叶子，缓缓跌到地上。我才发觉，这个场景太过安静，可以清楚地听到我们二人的呼吸。
　　当我靠近他时，有一股特别的吸引力在拉扯着我，朝这个人靠近……
　　“姑娘，你不能进去！”门口的吵杂，却异常清晰。我们二人都很快警惕，这声音像是店里的小二。
　　“滚，否则我杀了你！”一女子声音传来。
　　二人在楼梯争执的脚步声传来。
　　“你可不能这么打扰我们的客人！”
　　“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您这杀气腾腾的，要解决什么恩怨，也不要选小店呀！”
　　“滚……”
　　接着小二一声尖叫，应该只是摔落楼梯。
　　女子逼近：“樾戈！我知道是你！”
　　我和樾戈几乎都屏住呼吸，而这个声音，我们都辨出了是谁。一番眼神交流，我收拾好包袱，樾戈带着我，飞出窗外，落在后院。
　　女子破门而入。
　　“樾戈！”见到屋内空空，更加气愤：“什么女人？值得你受伤？”女子的身份再明显不过，妖娆身姿，红色衣裙，一把细剑握在手中，炼红蛛找来。
　　我和樾戈在街道辗转几番，过了一会儿才找到个安静的地方停下。我看着他的模样，确实没有能力飞回许州，问道：“樾大哥，炼红蛛执行的任务与你我有关吗？”
　　“没有，她应该在执行另一项任务。”
　　“想必是小二一时嘴快把我们二人的情况透露了，她这才找到我们。”
　　“我们得离开这里。”樾戈说得坚定。可我转念一想：“这么大一个城，她未必就能找到我们，我们换个打扮，混在人群中，再想办法。”
　　说完，未等他的回应，我先拉着他去了一个裁缝店，换个了行头。脱下他黑色的“战袍”，换上普通公子的灰白色衣袍，拾掇拾掇，这么看着，倒有几分风度翩翩。
　　“炼红蛛和我虽然没有正式碰过面，但她和灵轲交过手，加上在棋友镇上呆过，认出我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躲开这个麻烦是明智的。”我说着，樾戈走在一旁补充道：“这次保护高灵轲的任务，本就不能让敌人得知，自然也不该让太多人知道。”
　　我们二人，倒是对这次“逃走”心照不宣。
　　黄昏的晕影在屋檐上铺开。延甫的道路不像棋友湿漉漉的，却也是干净宽敞，人们行走其间，欢声笑语。玫瑰色的晚霞挂在半空，太阳暗淡的红色在其间飘摇。
　　随着天色变暗，街道上的人反而越来越多，越发热闹，几乎每一人都提着一盏灯笼，在街上散步。
　　我二人在其中，像极了融进一副壮丽江山图的两滴墨迹，渺小极了。
　　“炼红蛛出现，高灵轲的身份不能被察觉。”人群里，我说了一句。
　　樾戈在我身旁道：“好，待去到人少之处，我带你走。”
　　“谢谢。”
　　远处，一个年迈的老妇人梳着有些凌乱的银发，步履蹒跚，见到我二人加快了步伐走来，苍老的声音，问道：“姑娘，卖盏灯吧。”
　　那语气亲切，也卑微。我看了看这个老妇，问：“婆婆，我们不是本地人，这是什么节日吗？”
　　老妇人笑着，和蔼地回答：“这是小镇的游灯节，这节日所有有情人都会在这一天，同携一盏灯笼，到街上来传达幸福。我这灯笼做得大不如前了，人老眼花，老伴也只能在天上陪我了，姑娘，你要买灯吗？和你的有缘人。”
　　婆婆的手里提着三盏制作确实粗糙的灯笼，其余卖灯人，都有鸳鸯等样式，而婆婆的灯笼，只是红纸包裹的球状，却衬着中央的烛光，像极了一颗跳动的心脏。
　　灯笼。
　　人世，是很多你本可以遇到却一直在错过，而你本不料会遇到却又满是巧合聚集的地方。
　　看着火光，我愣在那，想起一段早已经埋入黄沙的回忆。
　　“你知道在人间，灯是什么含义吗？”
　　“灯？和魔界的蓝火有区别吗？”
　　“当然有，人间的灯是有寓意的，它代表着光明和希望，可以许愿的。有机会，我给你带一盏。”
　　“但愿它比魔界的蓝火漂亮。”
　　“那当然了。”
　　……
　　樾戈看出我在发呆，默默地从婆婆手中接过一盏灯笼，给了婆婆银子。等我从遥远的过去回过神来，婆婆已经走远。
　　樾戈握着灯笼的提棒，灯火照着他苍白的脸，有了些许血色和红润。他问我：“颜姑娘，你喜欢这灯笼吧。”
　　他把手中的灯笼递给我，这是赠送的意思，我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那棕色瞳孔里的死气，仿佛被一盏灯的光火驱散得干干净净。那一刻的眼前人，再不像初见时那般狠辣可怖，目光如秋水，我慌了神。
　　我缓缓接过这盏灯，一边说道：“对啊，刚才想其他的事出了神，谢谢。”我看着手中的灯，或许是火焰晃了眼，眼眶有些湿润，把玩着那盏灯又接着问：“樾大哥，你知道‘灯’的寓意吗？”
　　“什么寓意？”
　　“在人间，‘灯’是有特殊含义的。”
　　樾戈看了看周围的人，道：“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节日。”
　　他说这话的语气异常温柔，没有冷漠，反而有些孩子气。
　　正是听了这句话，我越发确认他不是我所想到的那个人，心里有些失落，没有再追问，过了一会儿才说：“对了，婆婆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吗？我没听清楚。”
　　樾戈忽然看向我，那双似是雕镂出来的深邃如星海的眼，有一束光洞穿了我的灵魂，趁我着迷，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开始瞬移，风起风落，换了天地。
　　风里，留下一句：“她说‘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们拐过一个弯，到了另一个街道，人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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