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从山坡走到山庄，还有一座断崖，一个吊桥，前面有人带路，灵轲与云辰并排走，回影还是抱臂，肩边的垂布挡住一只手，走在最末。
　　“高掌门一路跋涉，着实不易，捭剑山庄若有什么怠慢之处，你一定要提出。”云辰微微俯身问灵轲。灵轲答：“怎会，是灵轲打扰了。”
　　两人的说辞几乎是计算好了节奏和字数，井然有序。
　　回影在后面不耐烦地来了句：“你们小两口这么说话不好吧！”
　　“影！”云辰没有回头瞪上影一眼，只是语气凌厉，又转向灵轲：“影说话一向如此，请高掌门原谅。”灵轲微笑：“回影大侠很是有趣，少庄主的确太客气了。”
　　走过吊桥，山庄雄伟的大门伫立，紫红色屋檐，黑色立柱，“捭剑山庄”四字映入眼帘。
　　做客捭剑，穿过山庄，庄内构造严密如同迷宫无规律可循，全院主厅竟在东南与西南两角，而非正中。一屋日出时明，一屋日落时亮。在云辰带路下走到大厅，柳庄主已在等候。
　　“灵轲见过柳庄主。”灵轲行鞠躬拱手礼。柳城连忙从座位上下来，扶起灵轲的手：“灵轲丫头，这么行礼太过见外了吧。”灵轲笑了笑：“柳伯伯说的是，好久不见，伯伯可还好？”
　　柳城示意灵轲坐下，云辰也坐下于灵轲左侧，影站在云辰身后，依旧抱手而立。
　　“好，好多了，彦儿的事过后，老夫也觉年事已高，很多事亦已无力无心，这不才让小儿云辰打理山庄之事。”柳城缓缓坐下，比起以往的老当益壮，现已是皱纹满面，说话语速也缓了下来，消瘦了也憔悴了。
　　“灵轲此次忽然到访，打扰伯伯了。”
　　“爹，高掌门……不，高姑娘远道而来，定有很多话要和您讲起，我看今日账房出了点事，就不打扰你们小叙了。”云辰一直握着的瓷杯缓缓放下，他起身对柳城说道。柳城来不及多做询问，云辰便唤走影，二人离开。
　　“我这二子就这样，也不知我这老骨头入土之后，他能不能在武林守住山庄？罢了罢了，交给你了。”柳城叹息过后换了语气，询问灵轲。
　　灵轲听到这，心中自是一怔，但面上没有多少颜色起伏：“伯伯说笑了，云辰公子为人认真正义，自然不会让您失望。”
　　“丫头呀！哈哈。”柳城忽的笑了起来，“你岔开话题，倒是聪明。”
　　灵轲笑了笑，平日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绽开稍显稚嫩的微笑：“果然瞒不过伯伯。”
　　……
　　云辰和回影走出大厅，朝南走去，绕过一段回廊，便有一座池塘，池内的莲花已然枯萎，只剩一些泛着枯黄的骨架。云辰通过那条唯一的小桥，走上池中亭。
　　桌上的茶具摆放得整齐云辰坐下娴熟地开始斟茶，没有说一句话。
　　反而影急了，猛地坐下，瞪着云辰：“我说我们少庄主，你这是干什么！明明就快出大事了，你还有心情在此饮茶？”
　　“大事？”他淡问。
　　“高灵轲都来了，你还有菀帘的事你不记得了，老庄主也是被臭道士迷了心窍，这么多事一起，你还装作没事？”
　　云辰听到菀帘时，手中的动作停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让菀帘先离开了。”
　　回影大惊，站起：“你知道！你知道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要不是我，老庄主发现后，你又要挨骂了。”云辰也起座，走到池边，看着枯萎的荷叶：“什么时候秋冬才会过去？”
　　“是兄弟就说出来，从菀帘的事之后你就什么都憋在心里！”回影夺过云辰的杯子一饮而尽。
　　云辰会心一笑：“谢了，兄弟。枯叶不若骨，深情难成双。”
　　“又来……”回影捂起耳朵。
　　“回影，你知道为什么命运对菀帘这么不公”云辰忽然问。
　　回影看着远处，那眼神仿佛飘出六界，那至远至静之处，时间空间的尽头，他看了许久才回答：“命运对谁公平过？对你不是也不公吗？娶一个不爱的人，还要面对被安排好的将来。”
　　“是啊！命途本多舛，苛求亦是空。”
　　“可人，来世上一趟，就是为了搏一个不可能。”
　　悠悠池边风起，枯叶飒飒而落，枯枝呲呲折断之声中，传来一阵清脆女声：“迎风犹执炬，但求一长久”
　　云辰听得此句，猛然回头，心中满是旧人影，却见新人立桥头。不是菀帘，而是灵轲。
　　灵轲走过去，端看桌上的茶：“上青茶，秋茶。”
　　云辰被灵轲的话语惊讶到，不是由于这是多好的句子，而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气氛，如此相似，可眼前的人已经不同。毫无疑问，菀帘给人亲近的感受，而眼前的高灵轲，深不见底。
　　“怎么？我说的不对？”灵轲又仔细嗅了嗅茶香。
　　云辰走到桌边沏上一杯递给灵轲：“不，就是上青，高姑娘的诗句也很好。”
　　“我只是觉得公子的句子太过暗淡，武林虽乱，却也有你我一方土地，何不轰轰烈烈一回，畏首畏尾，哪里是大丈夫所为？”
　　灵轲的话，让二人震惊。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先是在二人都未察觉之时来到，又是这么一番豪言，可见其功力和心计之深。
　　“云辰受教。”
　　回影走到灵轲面前，看她：“高掌门是听到我们的话了。”
　　灵轲微微一笑，放下酒杯：“听到了，不过我觉得你是错的。”回影察觉到一丝奇怪，掌中聚集起一股杀气，立刻戒备起来：“什么意思？”云辰阻挡，拉他向后：“高姑娘这话有何深意？”
　　灵轲的表情没有过多改变，语气仍旧平静：“少庄主处事冷静，比起回影大侠，稳重得多。”
　　回影忽然大笑：“哈哈，姑娘倒是敢言，我不过江湖浪子一个，来去自由，哪知道你们这些人想些什么！不过高掌门，我受教了。”
　　“玩笑话，何必当真。”灵轲颔首，“不过，云辰公子若想解决此事，倒不是没有办法……”
　　云辰看着灵轲，眼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值得信任与否，他心中来不及做出判断，他只是需要解决这些事罢了：“高姑娘有什么办法？”
　　“说到底，我与公子的婚事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约定，你我无情，何必婚约？灵轲可以提出退婚，你我都不必为难。”
　　“高姑娘……”
　　“这事于你我都是好事，不必言谢。二来，灵轲此行只为苍穹剑，不过我知棋山有一江湖医者，她倒是个热心人，也略知法术，或许可以帮你。”
　　“敢问神医住所？”云辰问。
　　“她名为颜潇语，听闻游历四方，近日客居在此。”
　　“颜潇语……”云辰忆起那日客栈之事。可灵轲已然准备离开，回影迅速移步，一个箭步挡在桥头：“高姑娘，那你呢？”灵轲答：“我只为苍穹而来，其余的恕灵轲不便出面。至于菀帘姑娘的事，灵轲从未得知。”回影回头看看云辰，云辰一挥袖，他让开道路。灵轲走出几步，云辰叫住她：“高姑娘留步，”云辰追过去，把身上一雕镂精美的玉佩递交给灵轲，“今日云辰欠高姑娘一个人情，以后高姑娘亦可凭此物来找柳某，在下一定大力相助。”灵轲看着手中的玉佩，握紧：“好，灵轲会在公子大婚之日，把这交还与你，当做祝福。”
　　灵轲走得潇洒，云辰目送她离去。回影忽然凑上来：“喂，我看人高掌门，人又漂亮又识大体，你就这么错过了，多可惜呀。”云辰缓缓道：“果然是不凡的女子，奈何我们的路不同，有缘却无分。”
　　“你又知道，我看呀，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人家都拒绝了。你就是想得太多了，所以很多事都迟迟未决，像我逍遥自在多好！”影摇着头，大步走开。
　　一个下人赶到，说老庄主要见少庄主，云辰匆匆赶回去。
　　柳城告知灵轲欲退婚一事，要求云辰务必把她追回。
　　柳城忍着怒气：“灵轲是个聪明的姑娘，小辰，这次我不问你究竟做错了何事，总之把她追回来！”
　　柳云辰站在台下，他深知自己年迈的父亲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他只有顺他的意，可为何他对这事让如此执着？还有，这高灵轲早在和他交谈之前就已经决定退婚又是何意？
　　云辰退下，回到自己的书房，细想一切。
　　可灵轲已经得到重要线索。
　　走过那道吊桥，原路回头。
　　这一路是用走的，甚是漫长，送灵轲回去的是一位山庄的弟子。灵轲看着飘落的黄叶，不知觉地问：“又一个秋，可惜了。”
　　“高掌门？你说什么？”年轻弟子问。
　　灵轲没有答，依旧走着，她淡雅裙边掠过深深地枯叶地毯。
　　【切换地图：许州城】
　　客栈里，雾痕和徐伯在一旁聊着城里的事，五公主匆匆下楼，看到雾痕，就唤他：“路雾痕，走，我们去捭剑山庄！”
　　雾痕眼中满是疑问：“我们？灵轲不是才去吗？”
　　“她是去办她的事，至于菀帘姑娘的事还是我们去比较妥当。”
　　“既然她也涉及这件事，那她就会处理的，我们现在该做什么？”雾痕走向五公主。
　　五公主踮着脚尖，抬头看他：“所以你是不信我咯！”
　　雾痕轻轻扯着她的衣袖走向边缘的一桌，坐下：“你还是觉得潇语不想插手是吗？”
　　“我会自己解决，也不妨碍她的事。”五公主想了想，也坐下。
　　“你们不是和好了吗？现在你又瞒着她去，难道还是不相信她？”
　　五公主忽然很生气，她又猛地站起来：“就允许你不相信我，不允许我不相信她！她说的话你也不是没听见，她现在就一心要完成她的任务！得到四大……”
　　雾痕起身捂住她的嘴，小声在她耳边说：“这事可不能说。”
　　五公主挣脱：“好啦，放开我！”雾痕发现自己一手搂着五公主的肩，很快放下：“得罪了。”
　　“你也就和我客气，呵呵。”五公主嘟着嘴说完这话又问，“到底要不要帮忙？”
　　“我的意思是，你难道看不出潇语其实也想帮忙，她看到那天焚烧菀帘姑娘时的眼神，根本很在意，她只是觉得要选一个的话，她要完成她的承诺。不过，你看现在他不也在想办法吗？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她不承认，但我肯定她会帮忙的……”
　　“你比我了解她……真的。”雾痕的话还没有说完，向来大大咧咧地五公主忽然细声说，不，语气还有些沉重。
　　入城，灵轲拜别山庄弟子，入深巷，颜灵转……
　　“聊什么呢？”我一进门就看到角落的两人。
　　雾痕见我，小跑着走来：“今天调查的收获如何？”
　　“楼上说吧。”我准备上楼，却见五公主还在原地，“五公主？”
　　“哦。”她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跟着上楼。
　　房间内，我讲述了和柳城对话中得知的事。
　　“所以说，柳庄主在自己的后院里，种植这种有奇怪作用的仙草，一开始是为了让他自己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可是那个道士也不是很厉害，他从何得来这仙草的？”雾痕听完后问。
　　“还记得我们刚到这里的小镇吗？他们那里的人来到城中的情况，不过半月，算算恰好是灵轲准备出发的时间，有人想要利用这一件事阻拦灵轲得到苍穹剑，这个道士应该是受人指使的小角色，只是策划这一场阴谋的人，为何这么大费周章？他到底想做什么？”我细细道来。
　　“如此说来，可能是杀手盟的阴谋？”雾痕猜测。
　　“杀手盟？为何不直接来夺剑而是要设计这出戏呢？他们的实力不比我们弱。”我开始念叨，心里出现一个很大的疑问，我思考过如何在杀手盟的包围中脱险的各种方法，奈何这一出闹剧，我始料未及。
　　“舞姑娘，你的看法呢？”雾痕转而问五公主。五公主看了看我，又看看雾痕，我俩也期待着她的回答。五公主细声说：“我没潇语聪明，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话？”我笑着拍拍她，觉得丫头又在开玩笑。
　　五公主勉强笑笑：“我是真的不知道。”
　　此刻，月盘初升，夜色渐浓，人影稀疏。
　　“谁！”我厉声呵斥。
　　门外一个人影抖动。
　　雾痕拔剑而出，剑气震开木门。
　　出现的，是一个熟悉的人影，那纤瘦的身躯，粉色的残破的衣裙。
　　“菀帘姑娘。”三人齐声道。雾痕立刻收回渚零剑，问：“菀帘姑娘这是……”
　　“菀帘此来，本准备回家，可若我在此，只会拖累徐伯，三位，我……”她沉沉跪下，“希望三位帮帮我。”
　　我把她扶起，请她入屋：“菀帘，不必如此，进来吧。”
　　“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我给菀帘一杯热茶。
　　菀帘看看大家：“几位不害怕我吗？”
　　“就因为你与常人不同？可笑，六界生灵，莫非与人不同那都该被诛。”我说这话是时，自己都没意识到言语里有些激动。菀帘看看我：“姑娘竟说得出这样的话，必然也是深有所感，那日在火台上，我看到了姑娘。”
　　这话说完，我有些不知如何接下去，雾痕开口：“菀帘姑娘，我们正在搜集更多的线索，我们要帮你，你能否告知我们真相？”
　　“嗯，我记得，不久前，云辰与我相约论诗，不过他遇到棘手之事，与全城的梦魇有关，老庄主的梦中说是有一场席卷六界的浩劫，只有云辰与高掌门高灵轲成亲，凡间才有获胜的机会，因而云辰告诉我，若破不了这个怪梦，他就不得不迎娶高姑娘。那以后，我们查阅了很多书籍，希望找到破解这奇怪药性的解药。终于一日，我在一本药草集中找到另一味破梦的药，我决心一试，云辰忙于山庄之事我便一人前行，在不远处的山谷，找到了墨黑色的、如同铃兰的药草，可那时，突然来了另一个人，他打晕我，带走了药草。”
　　“一个人？”我问。
　　“我只知道那是个男子，身形较瘦，还有，他一蓬银发。”
　　“银发？是个老人？”五公主提起兴趣。
　　“不，是和这位少侠一般的年轻男子。”菀帘看着雾痕说。
　　“银发？他为何会是银发？”雾痕问。
　　我继续询问：“他对你施法了？”
　　“起初，我以为他是来找药的，只是打昏我抢了药就离开了。我也再次寻找过，再也找不到那种药草了，三天后，我在灶台烧火，火苗一大，我衣服被烧开一个口，我的手开始变得像树皮一样，硬而粗糙，怎么洗也磨不掉。我也不知道这事怎会被道士知道，就被抓走了。我自己也才得知……”她眼中的光暗淡下去。
　　我又看看她现在的手，没什么异样：“看来明火是诅咒生效的关键，你没有妖化的迹象这只是一个诅咒，施咒者应该就是你口中的银发男子，他才是主谋。银发，他或许才是妖。”
　　“诅咒？可以解吗？我只有在晚上才敢回来看看，大家不会再接受我了……”
　　“菀帘姐姐，你放心，只要是咒语就可以解的，只要找到施法的原理就行，我们都懂法术，会帮你的。”五公主安慰菀帘。
　　我把菀帘安置在灵轲的房间，一般情况没有传话是不可能接近的，十娘和玲儿也会在那看守。我们把菀帘的事告知了徐伯，徐伯也会在客栈帮忙隐瞒菀帘的所在。
　　银发男子？
　　身份未知，身怀秘术，一到深夜，我又联想那个人，看着放在桌边的那只短笛。若他从此不再出现也好，那我会在这样的猜测和好奇中，渐渐习惯，渐渐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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