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一个晴朗的夜晚，夜莺在街道处的大树上啼鸣，城里仅剩几个酒家亮着灯火，夜空星辰密布。
　　五公主跑出欢怡，朝着街道的东方跑去了。
　　雾痕追出来时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便询问了街上寥寥的人，终于从打更人口中得知，五公主去到了东边，就追了过去。
　　“老板，我要喝酒！”五公主忽的做到店里，奈何此时店里正准备打烊。
　　小二跑过来：“姑娘，我们就快打烊了，要不您明早再来？”
　　“什么！这不烛火还没吹的嘛！”五公主辩解，店内的十几个烛台本来已剩下两盏亮着，她一挥袖就全亮了。
　　“这，怎么回事？”小二惊呆。
　　“你要再不拿酒，我就烧了你的小店！”五公主要挟小二。小二觉得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弱弱地请求：“姑娘，那就麻烦你快一些，我们老板叫我关门。”
　　“哦，不是你的店，烧了更好！”
　　“好好好，您要喝什么酒？”
　　“什么酒好就喝什么！来个两坛。”
　　“两坛？那坛子可有椅子高呢？”
　　“少废话！你不是要快吗？现在是你在磨蹭！”
　　小二没有顶住五公主的威胁，给她搬来沉沉的两坛子酒。五公主来自神界，人间的酒与神界的酒，酿造的原料与方法都大有不同，她根本就不会喝人间的酒。
　　一碗下肚，五公主咂咂嘴：“没什么味道啊？我们的酒都是像蜜糖一样甜的。”小二在一旁越听越糊涂，最后直接把五公主当做已经喝醉的人，没管太多，他继续收拾。
　　很快地，一坛酒下肚后，五公主脸色有些发红，开启第二坛尝了几口：“这下有点苦，还有点辣，有点晕。小二，你的第二坛酒有问题！”
　　小二飞奔过来，闻了闻第二坛酒：“我说小姑奶奶，你喝得这么快，当然醉得也快啊，酒没什么问题，是你醉了。”
　　“我在家偷酒从没醉过，还说你们这没什么味道的酒呢？”
　　小二擦汗：“呃，这已经是我们店里最烈的酒了，你喝酒跟喝水似的，佩服佩服！”
　　“那你也来喝！”
　　“这可不行，要是被老板知道了，我会被赶走的。”
　　五公主一起身，撞开了刚喝完的第一个坛子，坛子从桌上滑落，碎裂开来！
　　“咣当！”在这寂静的夜里听得响亮，小二都蒙上了耳朵，之后便再次开始打扫：“我怎么就让你在这了呢？”
　　街道上，雾痕也听到了声响，循声而来，看到了五公主，便走了进来。五公主看到雾痕也很兴奋，准备迎接，可惜没走几步，桌子没绕过，就朝雾痕摔去。
　　雾痕伸手去扶，准备接住五公主，可五公主这下秀起武功来，不对，是舞功。她细腰一闪，生生把自己顶回到正常重心，一个回旋，衣裙旋展，围着雾痕就转起来，裙边只碰到他伸出那手的指尖，飘然而过，边跳还边说话：“你来了！”
　　雾痕看她本来就晕还这么转着，就拉着她的胳膊，拽她停下：“舞姑娘，你不是不会喝酒吗？”小二走过来道：“少侠，这是你相好嘛，姑娘酒量不错的，我们这最烈的酒她二话不说就干了一坛。”雾痕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桌上的坛子几乎是四个头那么大：“一坛？舞姑娘，你真的不会喝酒吗？”
　　“小二，我还有一坛呢！”五公主换了个姿势，干脆靠着雾痕的手站着，看上去就像雾痕搂着她一样。“不，不用了，我们该回去了，这一坛就算了吧！”
　　“都开封也被喝过，哪有退回的道理，谁叫你大晚上的不管好你的相好，她还差点烧了我的店呢！”小二感觉到报仇时刻到了，说话都带劲儿，“你们喝完这坛再走，加上坛子的钱，和我的劳动费，一共三十两。”
　　“三十两？”雾痕扶着五公主，惊讶地问。三十两买他这所有的酒了，摆明了敲诈。
　　五公主听到后猛地跺脚，烛火就灭了只剩下她这桌的一盏，她走向小二，问：“到底多少钱？”
　　小二再次受到惊吓，哆嗦着：“一两。”
　　“这还差不多，雾痕，是兄弟就陪我喝酒！”五公主又一挥袖，回到座位，灯火亮了起来。
　　这次小二终于受不了刺激——晕了过去。
　　雾痕站在一边，默念：“雾痕？兄弟？”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喜欢酒的他还是觉得要分完这一坛酒，“舞姑娘，不如这样，你说说你今天不开心的事，说完一句我干了一碗。”
　　“好啊，有意思。”五公主欣然答应下来，“不开心，对，我不开心来着，因为——颜潇语。”她的笑容消失了，也没有了开始的欢脱。雾痕喝下一碗：“好酒。”
　　“我认识的颜潇语，是天真烂漫的善良可爱的姑娘，她救活很多花草，帮助病人，从前的她从不会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拿别人的痛苦当快乐，更不会把一切这么说出来还面无表情。”五公主自己也抬起碗，却发现里面没有酒，看着雾痕干下一碗，她也满上，正准备大口灌下。雾痕匆匆夺走她的碗：“喂，说好的规则，你不许破坏。”还好酒没有洒出，雾痕也把这一碗喝完。
　　“她这个样子，我其实很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我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很不好，可她总是一副自己很好的样子，我不明白，不开心为什么要装出开心的样子，这样只会让我觉得她更远更陌生，她太好了，我反而更担心了，一路上她待人处事的态度，让我觉得她好像不需要任何人，不需要我了。”一个人说着，一个人喝着……
　　就这样，五公主倒着她的苦水，慢慢地也累了，才刚说完一半：“还有就是……”就扑通一下趴在桌上了。雾痕干完最后一碗，刚好酒也没了，他轻轻晃了晃五公主的手臂：“舞姑娘？舞姑娘？”
　　可以确认，五公主睡着了，不与其说睡着，不如说是神仙体内排毒的一种方式，像是凡人的睡觉。
　　雾痕先是把渚零剑挂到腰间，又动作轻缓地把五公主背起来，在桌边给小二留下一两银子，走出门外，挥手施法一道灵光，唤醒小二。然后转身，每个动作都很轻，每一步都很轻，为了不打扰五公主的美梦。虽然神仙没有梦，他们倒是有梦回的能力，可以无意间窥探过去将来的事实、
　　街道是那么安静，几乎可以听到雾痕的呼吸声。夜莺的叫声小了，月光亮了，星辰更多了。
　　五公主把头轻轻靠在雾痕的右肩，还努力把下巴也搭上来，她闭着眼睛，自然也是没有感觉的，下意识的动作。雾痕没有挪动她的意思，反而一直保持原有的姿势。
　　“路雾痕，谢谢你。”
　　雾痕感到耳边有一股气息，第一反应是五公主已经醒过来，于是向右回头。
　　这一回头自然也是第一反应，没有考虑到刚才五公主的姿势。
　　路雾痕的唇碰到了五公主的鼻子侧面和一点点脸颊。
　　路雾痕当场第一反应的把头转回来，涨红了脸，不知所措。但心里依旧回想着觉得尴尬，越想越尴尬，这自然还是第一反应。
　　“路雾痕。”刚才的事故还没有缓过来，五公主又轻轻说了一句话。雾痕这次没有搭理她，继续走着。
　　可经历了刚才的事，大街似乎变得长了，怎么走也走不回去？而且周围更静了，夜莺不再啼鸣，连蛐蛐声也消失了。
　　“雾痕。”
　　“痕。”
　　五公主重复着雾痕的名字，直到减到一字不剩，恢复安静时，也差不多到了。
　　奈何这一句句呼唤，让雾痕心里燃起一阵温暖，好像觉得听她这么叫着自己的名字，像听着歌曲一般，不想结束，“痕，从没有人这么叫过我。”他心想。
　　可惜欣赏曲子的过程很快被终止了，由于某人脑海里又闪过刚才的尴尬事，心里不停打鼓中，毫无节奏感的乱打一通，破坏了美丽的曲子原有的音调。
　　另外一边，我本读作窗边，忽然感觉到一阵奇异的风在召唤我，循着这熟悉的感觉，我走出客栈，来到一个巷尾。
　　月色明丽，细云悠悠。
　　“出来吧！”我对着空空如也的巷子说道。
　　巷口刚刚引我而来的金光嘭的一亮，便出现一个玲珑可爱的粉衣女子，她跑跳着到我面前：“姐姐！”是霂玲这个丫头，她本眉开眼笑地看着我，期待我的回应，但看到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就问：“你怎么了？路上不会遇到什么事了吧？”
　　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勉强一笑：“没什么，你怎么会来？你不是应该和你娘一起出发的吗？”
　　“就是娘让我给你报信来的，果然不出你所料，一路上有人跟踪我们的队伍，可不见高灵轲踪影便没有出手，现在我们各自行动都很方便。”霂玲笑着。
　　“你这么前来，可有人继续跟踪？”
　　“没有，我都是看好了周边才来到的，听说你到了这里才找到的，你们飞行的速度可真快啊。”
　　“说完了吗？”
　　“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吗？这次行动加上了你的两个朋友，我们又该再套一次词了。”玲儿忽然撅着嘴抱怨起来。
　　我把手搭在她肩膀：“有人帮不是好事吗？先回去吧。”
　　“姐，你感觉怪怪的，我说这话是为了看你出了什么事，要是以前你早冲我说一大堆的比如什么‘你怕麻烦怎么还要跟出来？’之类的话。”玲儿反而拍拍我搭在他肩上的手，表演着我以往的口气。
　　被她这么一打断，我都忘了自己沉浸在什么样的悲伤中，忽然轻轻一笑，答道：“等你们到来我再说吧！且回吧。”
　　玲儿准备离开：“好吧。”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我，月色明丽之下，小巷幽静，我朝她挥挥手，她舒了心，幻身出一只可爱的金毛灵犬，欢快地跑开了。霂玲真身灵犬，拥有灵敏嗅觉和逃脱技巧的妖族。
　　我走回客栈这一路忽然明白，我与五公主分别已久，从重逢的欢乐淡去之后就是互相接受新的彼此的过程。我，应该道歉的。
　　回到客栈，我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准备，大步跨进大门，却还是只有那一盏烛火，那一张客桌。多了的，不过是侧趴在桌上睡着的雾痕，一只手伸直了，一只手蜷起来，脑袋搭在伸直的手臂上，他斜下来的刘海松松地遮住他的一只眼，凑近他的长而密的睫毛。
　　我看桌上的饭菜和酒水都已经收拾了，估计他是回来之后又在这等了一会儿，也是，今天大家都累了。
　　我走近他，先是轻轻地唤他：“雾痕，雾痕。”见他不应，就又轻推他的肩膀，他这么个睡法也没睡熟，这下就叫醒了，雾痕顺手揉揉眼睛，看看我：“潇语，你出去哪了？现在才回来。”
　　我并没有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说：“这么晚了，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还有五公主还好吗？”
　　雾痕起身准备上楼，听到“五公主”三个字就像触电一般，忽然转向我，眼神瞬间恢复光彩，语速也提高了：“舞姑娘她很好她没事她睡了，我也去睡觉了。”说完就匆匆上楼了。
　　我没怎么多想缘由，打算回头再问，亦寝。
　　【开启地图：捭剑山庄】
　　陡峭笔立的蛰修山腰，一座坚实的吊桥连接两座山峰，一高一矮，高者即为捭剑山庄所在之地，隶书体刻于牌匾，高悬天际云间，大门雄伟，入其中则如园林秀丽，对比鲜明。
　　柳氏为捭剑山庄历年的主人，今日庄主柳城，为人敦厚，君子名扬，其长子柳云彦，本以少年英雄成名，但不久前死于杀手盟的杀手手下，此事亦造成了柳城的一场大病，而其二子柳云辰文采出众、不理江湖中事，而今却成了柳家唯一的支柱。
　　江湖传闻，捭剑山庄高手如云，深藏不露。
　　柳云辰便是解救妖女的男子，而他的手下，轻功天下无双的另一男子，则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影”，无影无踪。
　　山庄西苑偏阁，灯火通明。
　　阁间布置简朴，白色纱帘的床上，躺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粉衣女子，也就是当时被解救下来的妖女。
　　门外，站了两个男子，身材相近，一人白衣折扇，一人束袖空手。柳云辰望着屋内的灯火，问：“影，她情况如何？”影抱着手蹭了一下柳云辰的肩：“明知道她不是凡人还要救，小辰，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云辰没有在意影的动作，依旧盯着窗口。
　　“大夫看过了，说是受了惊吓，休息一晚就会好。我看应该是在场的人们受到了惊吓还差不多，小辰，你这次当面得罪了渡悔大师，还把人带回山庄，我看你怎么和老庄主交代。”
　　“爹那里，我自然会去解释。”
　　“大孝子不好当啊，你说你救了这个不人不妖的怪女人，又要去和阖鹰的美女掌门提亲，你这家伙真打算两个都娶吗？”影开起了玩笑。
　　“什么不人不妖！影，这些事，我自然会处理。”云辰显然对影的无礼有些生气，不过他的口气没有丝毫怪罪，反倒平和得出奇。
　　影看看云辰的反应，走了几步倚着门外的柱子，看着天：“小辰，自从彦哥走了之后，你就遇上了不少烦心事，连我都替你担心，你是不是真的可以摆平？菀帘姑娘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我会帮你去查的。”
　　“谢了兄弟。”云辰的眼神离开阁间，走向影，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影的胸膛。
　　“唉，真是的，最近事多得我都没时间去酒楼喝酒了，累死我了，先走了，”影顺势打了个呵欠，走下台阶忽然又转身，斜散开的长长的刘海一甩：“提醒你，高灵轲就快来了，你还没准备的快去准备吧。”
　　“我知道。”云辰回答，给影轻轻招手，示意其离开。影转身后才招了招手，回复云辰。
　　柳云辰的一席白衣，光亮的青丝，在月色之下像是女子一般美丽动人，他抬头望天，似乎可以洞穿世间的一切又被红尘捆绑，轻叹，展扇，再探看，终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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