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开启地图：许州城】
　　许州，中原以东的繁华城市，刚刚入城就已经人潮拥挤，周围的人们热情而积极，各色小摊排布在街边，甚是热闹，街道纵横交错，大街小巷，人潮熙攘。
　　五公主在各类小摊间边看边评论，眼神放光：“我还没见过那么多的东西呢？喂，你看那是什么？”她下意识地拽着雾痕的手腕，摇着问。雾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轻轻撇嘴：“我也不知道，对了，我不叫‘喂’。”五公主听完猛地回头，瞬间松开手，跑到我旁边，重复同样的动作：“潇语，你，你一定知道。”
　　我没怎么在意街上的货物商品，倒还想着“仙药”一事，没怎么注意她的问题，敷衍道：“我也不知道。”
　　“潇语，你不知道吗？”雾痕也开始追问，闪着他明亮的大眼睛，看着和五公主一致的方向。
　　我勉强抬头，向前看去，只见人们纷纷向前方忙碌而去，但由于离得较远再加之人群拥挤，我也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在干什么？一起烤火吗？我知道了，是烧鹅。”五公主猜想过后身体不自觉像那个方向移动，从小步地走到跑。雾痕扯了一下我：“你不去看看，人太多了，舞姑娘这么不安全。”说完就追了上去，我也勉强跟着。
　　“让一下，让一下！”五公主在人群中穿梭，准确来说是“钻梭”。
　　旁边的人急了：“这哪来的小姑娘挤什么……”男子仔细一看，“好漂亮的姑娘！”大叔本质正要暴露之时，五公主又把身后的雾痕拽了出来：“你怎么那么慢！潇语呢！”雾痕站到她旁边：“后面呢，我们这样冲出来不好吧！后面都是人呢！”五公主笑着答：“不会啊，这样才看得清楚嘛！”大叔看了看眼前的两人，准备说出口的话收了回去。
　　我好不容易放下尊严挤到他们那里，人群围成一个圈，我们就站在火台正对面。要是看戏，倒是个绝佳的位置，可惜，这不是普通的戏。
　　这里是城内的一块空地，中央筑起高台，原本应该是用于祭祀或召集群众，现在却用干木柴火堆叠起火台，而台中竖着的木杆上，绑着一个女子。
　　“潇语，为什么他们要烤人啊？他们不会吃人肉吧。”五公主看着眼前的女子，小声在我耳畔问。雾痕也转过头来：“是啊，他们在干什么？杀人吗？”
　　我端详这个女子，她身着淡粉色衣裙，布料简单，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在看她头上的木簪就更加明显了，虽说不上美貌，却也是个水灵的姑娘，年轻而美丽的女子，却在纤细的手腕处有着寻常女子难得的粗茧，不，像树根一般的厚厚的茧，她衣袖很长或许就是为了遮住她的手臂。她双目紧闭，无言无语，仿佛听不到下方所有人的议论纷纷。
　　“这不是烤人，亦不是杀人，是焚妖，是人间百姓对付妖孽的简单方法之一。”我回答，但其实这女子虽与凡人有异，但没有妖的气息。
　　“这么说她是妖怪吗？可是，不像啊！”五公主仔细看看这个女子，又问，“蜀山的，你感觉得到她是妖怪吗？”雾痕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面铜镜，镜的两面各有青白两条龙纹，他把反光面朝向天空，念动咒语，施法吸取女子身上的一缕气息，奈何镜子没有任何反应，我们在一旁也奇怪着。雾痕收回铜镜，疑惑：“她不是妖怪，为什么要烧死她？”
　　“不行这样她太可怜了，被烧多疼啊，我要去救她下来！”五公主忽然冒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就捋捋袖子准备上台。自然，被我和雾痕同时拉回。我一劝：“仙等等看清楚再说，大家都没什么动静。”雾痕二劝：“就是，还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该如此莽撞。”
　　“好啦好啦，我等等！”五公主甩开我们俩，走向人群一番询问。
　　“哦，这姑娘平常人也不错，怎么会是妖怪呢？”青年男子。
　　“妖怪会让你看出来吗？况且传说她和咱们捭剑山庄的少庄主还有什么暧昧，妖精呀！”中年男子。
　　“是啊，少庄主应该和高掌门才是天造地设，这女妖摆明是来抢的。”中年妇女。
　　“可她就一直呆在欢怡客栈，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啊。”青年女子。
　　……
　　回来时，五公主自信满满：“那，我问过大家啦，这姑娘以前是城边欢怡客栈的杂工，前不久说是什么大师捉了这个姑娘，并且要用火烧证明她是妖怪，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嘛！我去救人……”说完就准备上台……
　　不过，这次我和雾痕都选择无语，就这么盯着她。五公主默默退了回来：“好啦，你们够了。”我口中念叨：“大师？什么大师？”雾痕提出自己的猜想：“不会是道家的道长吧？”
　　等他出场就得以解答了，从火台背后走上来一个人，身着道家八卦服，宽袖长跑，山羊胡，鬓须白，拂尘搭在左臂，提了提嗓门：“各位乡亲，我前不久收服此妖孽，允诺捭剑山庄庄主像各位证明她的真实身份，她本性属木，若用火烧，必现原形。”说完他开始念动咒语，女子身边闪现一根金绳，看来是绑住她的咒绳，就在大师施法的过程中，我们站在前面，隐约听到女子开口说了一句话：“我不是……妖。”
　　“潇语，你还不动手？”五公主有些急了，竖起二指准备组织，被我拦下：“你想被大家当成妖怪吗？再等等。”
　　“嘭——”火忽然燃起来越烧越凶。
　　“还不动手她就快没命了！”五公主依旧着急。
　　女子在烟雾中开始咳嗽，渐渐失去力气，我们始终没看到什么异变。
　　“救人吧！”雾痕准备拔剑，手已经握住剑柄。
　　“等等，看你的铜镜！”我看到雾痕的包裹冒出白烟。雾痕迅速拿出铜镜，刚刚明明没有变化的铜镜，忽然白龙移动，冒出白烟，而龙首直指台上女子。“怎么会？”雾痕仔细检查着他的铜镜，“没什么问题啊？忽灵忽不灵。”
　　“快看！”五公主忽然拉了拉我们两个，指着台上。
　　女子几乎在浓烟中陷入昏迷，忽然睁开了眼，瞳孔像是绿色的树叶一般，她那粗糙的手臂，变得更加粗糙，像是百年老树的残根旧皮，条痕分明，根须疯长，但她表情里，没有杀机，反而是无奈、感伤、痛苦。
　　“树——树妖！”台下的百姓有的逃离，有的惊讶地捂住了嘴，有的挤得更向前来看看这“奇观”。
　　“她，真的是妖怪？”五公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一开始灵镜并没有察觉她的妖气啊，怎么忽而又有了？”雾痕翻看手中的铜镜，不解。
　　我看着她，眼中的孤寂与无可奈何，下意识说：“她不是妖。”
　　说完，我们对视了很久，一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一个似仙非仙、似魔非魔，仿佛得到知音一般，满足于这样牵强的理解。
　　我准备挥动拂袖，趁人群乱成一团，救她。
　　“锵锵——”耳边忽然兵器声，回头一看，一队身着白色统一衣服的男人拔剑，站成两排疏散开拥挤的人群。他们之中走出一个白外装淡紫内装的书生服饰的男子，一手折扇，腰间配件，他身旁还有一位紫罗兰色衣裤的公子，双手环抱，剑上还搭着一块黑色风巾，流苏飞动。书生剑客，像极了江湖传闻的一个人，他快步上前到达台前，看了看大火中双手已经成为树干的绿眼女子，眼中温柔倾泻：“菀帘姑娘。”
　　我收回手中的掌力，在仔细一看这男子。君子如玉，世上无双，风度翩翩，温润彬彬，和雾痕差不多的年纪、身高，却有一种莫名的成熟和沧桑，他手中的折扇倒不是什么名画名字，而是一首小诗，书法轻柔，似是女子的手笔。他腰间的佩剑虽未出鞘，但却是雕镂精美的剑鞘，剑末的微微弧度，让我更加确定他的身份，刀与剑，剑刀门的人物，他们一行人都是来自山上的捭剑山庄。
　　而这个衣着华丽的公子，想必就是灵轲未来的夫婿——柳家二公子，柳云辰。
　　“道士住手！”他对老道说的话铿锵有力，满含愤怒，火光映着他略显苍白的脸，渐渐红润，火边的威风飘起他眉前的两缕唱法，见老道没有行动，他拔剑迅速而果断，出招快而准，剑刀弯起的刃已经逼近老道的咽喉。
　　老道士猛地一惊，看着男子眼神中的火光，打了个冷战，连声道：“好，好，好，少庄主有话好说。”
　　道士的话没能让男子收剑，他念动咒语，火势渐渐变小，直到火熄灭。男子又是一个眼神杀去：“绳索！”
　　道士无奈解开束缚女子的咒绳，男子收剑，迅速奔向女子，把她抱起来，轻声问：“菀帘姑娘，醒醒！”看着怀里的女子渐渐闭上眼睛，手臂上的木纹也消失不见，衣袖破裂，他召唤刚在他身边的男子：“影，你带她去看大夫，快！”
　　再看向另一个男子，个高挺拔，顺下的一缕长发飘飘，宽袖内的护腕为皮制品，坚固耐磨。他嘴角微微勾起，右脚点地，“刷——”身边一阵风起，人群的衣角飘动，男子已然站在台上，他背起女子，回头笑着问了一句：“少爷，你真的要救她吗？老爷的嘱托你都不顾了？”
　　柳云辰显然出现为难的神情，但没有多言。男子背着女子一跃就爬上周边的屋顶，迅速离开……
　　“好快的身手。”雾痕依旧握着他的剑柄没来得及拔出，就感叹道。五公主松了一口气：“真好，还好她被救了下来。”
　　我仔细看着柳云辰把剑放回剑鞘，离开火台，周围的人纷纷撤走，百姓疏散。混乱间，老道士朝一个小巷逃离。
　　街上的人少了，天色也暗了下来。我们就近找了客栈住下，正好就是女子原来所在的欢怡客栈。
　　欢怡不是什么豪华的大型客栈，不过是城里众多小店之一，就接待一些当地的客人，菜色简单，布置朴素，少有达官显贵来到，素来平静无事。要说这店唯一的特点，就是店老板，是个眼盲的花甲老人，名叫徐甫，和蔼可亲，回答了我们的疑问。
　　为了节省开支，我和五公主住一个房，雾痕一个房间。晚饭席上，大家讨论起今天的事。
　　五公主坐着，左腿弯着踏在长凳上，一本正经地说：“听徐伯伯这么说，菀帘姑娘从小被他收留至今，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以前也没有这么奇怪的事发生过，我打赌肯定是那个坏坏的道士搞的鬼，这些道士是闲着没事做吗？怎么都这么不靠谱！”
　　雾痕在一旁越听越奇怪，举着他的酒杯，撞了一下五公主放在桌上的杯子：“把‘都’字去了，我们蜀山可不是这样。”说完一饮而尽。
　　“好吧，如果这次救人的男子就是柳云辰，正好找到他了。”五公主笑着对我说。
　　不巧，我正对着自己的酒杯发呆，右手握着杯子却又未拿起，雾痕用同样的方式撞了撞我的杯子，惊醒我：“怎么了？”
　　“潇语，我们在说话，你不听很不礼貌，况且还是关于你的事。”五公主抱怨。我笑着抬起酒杯，示意雾痕一起喝下：“你们不是在讲今天焚妖的事吗？”
　　“也和你有关啊！”五公主喝的是茶，也和我们碰杯，“还有，你今天都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我不是妖。”我念出当时女子口中的话。
　　“潇语你又跑题了。”雾痕提醒我。
　　我看看眼前好奇的两个家伙，说道：“我就在想那女子的话，她若不是妖，又怎会如此异变，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加上她与柳云辰的关系，正好，若说出这件事，就可以成为灵轲退亲的理由了，未来夫君情迷妖孽，多好的理由！”
　　听完后，五公主的表情冷淡下来，反问我：“颜潇语，他们都那么可怜了，你非但不帮忙还要利用他们，把这件事扩大化！你怎么会这样？”
　　“我没觉得怎样啊，他们的事与我何关，我只要做到不出嫁就得到苍穹剑就可以了，其余的事、其余的人我不感兴趣。”我依旧坐着说。
　　五公主急了，跳起来：“颜潇语，这还是我认识的你吗？这一路都觉得你变了不少，但现在看来，你已经变得冷酷无情了！当时你不让我救人，就是怕多惹麻烦是吧！“
　　“对啊，你说中了！”我握着酒杯，摇晃杯子里的白酒，“所以你说完了。”
　　五公主忽然抢走我的酒杯，把剩余的酒猛地泼到我的脸上……气氛就这样僵住了。
　　雾痕在一旁无措中：“舞姑娘，潇语……”
　　“颜潇语，我不知道你被什么迷了心窍，醒醒吧！这怎么会是我认识的颜潇语？你自私极了，简直眼里就只有你自己，我看路雾痕也是你利用他来帮你的吧！你怎么会成了这样的人！”五公主的骂声大起来，周围没有人，显得这段话异常清晰，在我脑海里响着。
　　酒是辣的，流到我眼角时自然让我想要流泪，但这不算不上颜潇语的眼泪。
　　“我得知你的经历，以为你会理解这种需要帮助的心情，没想到，你反而自私起来。一百年来，我没想到你，变成这样……”五公主说的话语虽然激烈，但她的话断断续续，都快哽咽，眼泪在她水灵的眼中打转，直到溢出，她一拍桌角，跑了出去。
　　“舞，舞姑娘。”雾痕看着五公主激动地跑了出去，准备去追，但刚起步又回头看了看我：“潇语，你没事吧！”
　　他的眼神，怎么没有半点怨恨，甚至连愤怒也没有，只有慌张和无奈，他同情我吗？这只会让我更想逃，越远越好。我咽了一口气，脸上还滴着酒，说道：“你去看着她，别出事。”
　　雾痕看看我，踌躇了一下，跟着出去。
　　好好的一顿饭，怎么成了这样？
　　我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也没有擦去脸上的酒，原以为心中再不会起波澜，但却有一刻焦急心软，我反复问了自己许多问题。
　　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此刻又为什么和五公主大吵起来？
　　这些年，这些事，包括高灵轲的经历，让我学到了什么？由此又变成了什么人？
　　六界，凡尘，这些人，在我眼里算得上什么？
　　我是谁？该是谁？我曾经是什么样子？该是什么样子？
　　一百年的冰封可以把一个人变成什么样？
　　我一直以为这些问题我有答案，想不到，我没有，一直没有。
　　我竟然也奢望这杯酒可以冲走一切疑问，让我醒过来，看看自己。
　　小店的大堂里只剩我一个人，一桌未吃完的饭菜，一盏不怎么明亮的烛台，一个平静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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