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我说你们俩怎么这么慢呢？潇语，我记得你以前从不磨磨蹭蹭的，在人间呆久了都会变成这样吗？”
　　漫无边际的细草山坡上，难以望尽的黄绿色中，行走着三个人，走在前面的女子穿着幽兰色衣裙，裙角的青色垂丝柔柔浮动，她大步向前一蹦一跳，娇细的手里摇着一束各色野花，腕边戴着的镯子束着银铃，轻轻作响，她一边跑跳一边回头呼唤她的同伴们。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走着。女子淡黄色蝴蝶袖悠悠摆动，白色长裙掠过荒乱的杂草丛，步伐稳健，淡然，她的手腕边也响着同样的铃声，交错成章。男子墨蓝色衣袍，紫黑色护腕，背后背着一把长而细的剑，腰间佩戴一普通的钱袋，紧跟在白衣女子身后。
　　旷野无际，草色莽莽，日光渐渐强烈，骄阳已至头顶。
　　“我们不赶时间，像你这样走，只会弄得自己很累。”我摇了摇手腕的铃铛，回答。
　　蓝衣女子停下，直到大家步伐统一：“好了吧，我和你们一起慢慢走。”我笑了笑：“这才对嘛。”
　　一旁笑着看姑娘嬉笑的男子忽然问：“潇语，你说我们不赶时间，难道你已经计划好行程了？”我向前几步，看着远处的小山村，胸有成竹道：“当然。”
　　“还有，我们好好地热闹的城镇不走，为什么走这么偏僻的山野？”五公主也忍不住问，和雾痕站成一排，满脸疑问的两人表情同步地看着潇语。
　　“我们此行必须要得到四大神剑，其间杀手盟必然插手，再加上各个山庄并不团结亦会受阻，可谓困难重重。”我向后甩开衣袖接着说，“所以，我们的行动必须快而有效。高灵轲是人，我们不是，因此，我让十娘霂玲带着弟子步行前往，计算好人的步行时间，而我们必须提前去到，开始行动，之后再与之会和节省时间。高灵轲一到，就已经做好准备。”
　　“这么说，我们可以快一步到达。呃，等等，可别人会发现高灵轲没有和十娘她们一起啊？”五公主先是小小的激动一把，之后又陷入疑问。
　　“没关系，就是要他们找不到高灵轲，却知道阖鹰已经行动，这样的话，暗处的人也不会轻易在路上行动。”我答道。
　　“潇语还是像以前一样聪明。”五公主笑着说完又问：“那我们怎么比她们快呢？”
　　我回头看了看雾痕，二人眼神交流，雾痕弱弱地说：“看我干嘛？不会指望我吧。”五公主立刻会意，摇摇他背后的剑：“啊我知道了，我们御剑飞行！”我接着五公主的话：“你不会不知道怎么御剑吧？剑侠？”
　　“废话，我当然会。只是，我没试过带人一起，还是你们两个人。”
　　“我们怎么了？”我和五公主一同说，气势逼人。
　　雾痕脸上略显担忧的神情消失，挤出一个笑容，小酒窝出现：“没什么。”
　　“要不我自己飞，现下我的法力还算充足。”五公主提议。但迅速被我否决：“不，以你现在的情况不能冒险。”
　　“我又没说不能带你们一起，其实，我只是担心会出事。”雾痕说道。
　　我拍拍他的肩，鼓励道：“你只要催动御剑术，我们可以注入法力保持平衡，我们都相信你！”我说完，五公主狠狠地点头：“不要啰嗦啦，我好久没飞了，都快忘了自己会飞的事实，走吧。”
　　雾痕念动口诀，渚零剑飞出，在他膝边悬空停下，他双手画符施法，渚零变大，足以让我们登上。待三人成一排站好，雾痕在前控制方向，我扶着他的手臂，五公主拽着我。“准备，起！”雾痕交错的双手猛力向两侧挥下，指尖输出法力驱动剑身，剑身慢慢浮起，雾痕收回一手，右手向前一指，我们腾飞起来，向前飞去……
　　黄绿色的山坡边界，飘过三个星点……
　　“哇，以前都不觉得可以飞行这么好！”五公主笑着。
　　“雾痕，你不觉得我们飞得有点低吗？都可以看到树梢诶，这样下面的人会发现我们的。”我拉了拉雾痕。他缓了一会儿才回答：“真的吗？我只是觉得这个高度比较安全。”
　　默默地身后传来一阵寒风，一声轻笑：“你不会不敢往高处走吧？”五公主一般发出这样略带轻蔑的笑声，都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怎么会？”雾痕回答，“喂——你做了什么？”
　　这一声，我和雾痕和声，不过声音飘得很远，因为——我们迅速上升中……
　　云层中冲出一条白线，我们的如飞矢般的队伍，冲散一堆堆白色棉花，急速上升……
　　“舞宮烛，你在做什么？”我问。事实上已经和雾痕互相扶持中，御剑之事基本交给五公主了。“没什么，我们不是要上升吗？好高啊！快看云都在我们脚下呢，这里云都少了。”五公主倒是一面施法一面笑着。
　　雾痕就比较惨了，整个面部都紧绷着，像快散架的木偶，我依旧拽着他的手臂，可以感受到他抖得厉害，便问:“雾痕，雾痕，你还好吗？”我又回头看了看笑得正欢的五公主，劝说道：“五公主别闹了，停下吧！”五公主反倒更加来劲：“不要，还差一点就到人间和神界的结界了！再起！”她玉手这么一挥，又是一次加速……
　　雾痕一直没有说话，但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紧张，也可以理解，作为凡人即便是修仙之人，也绝难到达这样的高度，他的身体恐撑不住，只是一时间，我也没有那个能力组织正在兴头上的五公主，这下怎么是好？
　　正当我想着办法时，我感觉眼前的光瞬间被挡，一个人影向我靠了过来，快得我来不及反应……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路雾痕紧紧抱住，他俯下身子，环抱住我的肩。我整个人无法动弹，把头搭在他肩膀，在他耳边，问：“雾痕，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路雾痕体内的灵力在消散，现在他的体力也在消散。在这样的高空，这样的速度下，说话都会耗费很大的体力，我与五公主生来就会腾云之术，可雾痕是以凡人之躯修来的御剑术，他从未到达这样的高空，再这样下去，他会窒息的。至少现在他抱我的手还有力度，他还醒着。
　　“霓舞！停下！”我几乎怒斥道。
　　五公主看着雾痕脸色苍白地搭在我身上，这样抱着我，手中的法术忽然减弱，方向了开始不稳。
　　“五公主，控制好方向。”本来雾痕这家伙就很重地靠着我，现在加上渚零剑的摆动，我差点坠了下去。
　　五公主凝心聚气，双手二指合力向前，稳住了剑身，再一挥袖，我们在空中慢慢下降，慢慢前行。照旧的话，五公主应该会一直埋怨我阻止她，或者一直念叨雾痕很没用。但她都没有，我背对她，可以感受到她没有再笑着，安静，竟是如此安静……
　　云层又浮现在我们眼前，阳光也不再刺眼，空气中有了水分的湿润感……
　　我支撑着雾痕，保持这个姿势很久，直到，他睁开眼，恢复正常的呼吸，渐渐松开他的手，站好，他醒来第一句话竟是：“潇语，舞姑娘，你们都还好吗？我怎么有点晕？”他敲了敲自己的头。
　　这话问得，明明最有事的是他。我瞥了身后的五公主一眼，她还是低着头沉默，我便先答道：“我们没事，你在高空中几乎窒息，现在刚刚缓过来，所以会头晕，我和五公主继续御剑，你先做调息吧。”
　　大风吹散开雾痕梳得整洁的发髻，他满蓬散乱的黑发在空中飘着，撒开一道风景，他听了我的建议，在剑边打坐，开始调息……
　　另外我和五公主也差不多，在高速中头发凌乱，不过鉴于自身修为与定力，不像雾痕那般狼狈。
　　……
　　这一站，前往与阖鹰炼剑山庄关系最好的捭剑山庄，取回苍穹剑。捭剑山庄位于中原地区，洛阳以东的蛰修山上，蛰修山与连绵矮小的棋山不同，它耸立挺拔，虽没有接触青天之势，也是险要之地。
　　我们朝东北方向飞行，很快，降落在一处城郊的树林中。
　　“渚零，回鞘！”雾痕二指一挥，渚零剑归回剑鞘。我和五公主站在他旁边，心中却有不同的感觉。
　　我看了看雾痕的散乱的头发，问：“你不打算处理一下你的头发吗？”他笑了笑，依旧那般阳光：“是哦。”雾痕从衣角撕下一条布条，揉了揉他的头发，顺手绑起一部分，多数披散在肩背，依着剑鞘。看他动作麻利简单，我继续问：“不要帮忙吗？”
　　“无妨啊！”他倒是洒脱。
　　“五公主，这次你真的太过了，雾痕毕竟是凡人，你这么做差点害死他。”我觉得必须把这事和五公主说清，不是我故意提及，而是一路还有很多事，必须我们一起面对，若雾痕因为这次江湖行有什么危险，我该如何给自己、给蜀山一个交代。
　　五公主在我身边，她唇色粉嫩，绑出蝶状的发髻丝毫不乱，安静的她双手合十下垂，没有回答，但在她低垂的眼光中，我看到懊悔。
　　“其实……没什么，我不还好好在这吗？只要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就好了，万一我们坠落……”雾痕看着我们两个女孩在一旁凝聚起的奇怪氛围，就出来说话，不过被我打断：“对哦，你怎么什么事都没有？你真的只在蜀山修行了十几年吗？我怎么觉得在那么高的地方你还有力气，还有，只是头疼并且恢复极快。你不会是什么神仙吧？”
　　“我？开什么玩笑！我一直是人好不好！至于为什么，该不会是我师父的教导有效，我的修为看来还不错。”雾痕笑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一座桥。
　　“什么嘛！你一定有什么特别之处，一般人在那样的高速高空，要么气绝身亡，要么七窍流血，你还好好的，万幸啊！”
　　“不论是什么原因，反正我是福星，运气好咯！”
　　我和雾痕笑谈中。
　　五公主在一边听到“福星”二字，忽然抬起头，走到雾痕身边：“路雾痕，对不起！”她努力抬头看着雾痕的眼睛表现她的愧疚。
　　雾痕依旧是那个温柔谦和的样子，微笑，道：“都说了没事了，舞姑娘倒是个胆大的姑娘。”
　　“不，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是吗？我不是福星，是灾星，是灾星！”五公主的语气变得很急，她水灵的双眼燃起失望之火，蔓延蔓延，直到她本来努力高昂的头又低了下去，还在一边摇头：“是灾星，灾星……”
　　“怎么会，要这么说来，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行走江湖，说到底我实现了我一直以来的理想，也是因此咯。”雾痕看出五公主的难过，他不计较，但要说服五公主相信和自我原谅，还需要时间。所以他给我使了个眼色，又拽拽我的衣袖。
　　我搂着五公主，轻轻安慰道：“看吧，都没事了，什么灾星？你是福星你一直是啊！好啦，我们到达了，天色也不早了，好饿啊去吃饭吧，嗯？”五公主看看我又看看雾痕：“福星吗？还会是吗？”
　　我和雾痕猛地连连点头。
　　“谢谢。真的。”五公主说这话时，超乎寻常的郑重，她平时就大大咧咧，没什么忧虑。这么一说，倒让我惊觉，她在人间已经那么久了，我印象里那个刁蛮固执的神族公主，已经了解人的感情，人的悲欢。这是好是坏，我心中没有答案。
　　启程……
　　树林的树木依旧有着绿意，但地上明显已经铺了厚厚的黄叶，秋季伴着瑟瑟的风，吹至人间。挺拔的树木枝头，一个明亮的光球渐渐暗黄，西斜……
　　我们走着走着，路过一个小镇，小镇的牌坊立在街道中央，和棋友倒有几分相似，不过街上人影稀少，毕竟不像棋友是做生意的小镇，傍晚还有人群走动。牌坊已显破旧，应是很久没有修葺了，字体有力像是篆体，写着“伏久”，想必这就是小镇的名字了。
　　走在干燥的街道，找到一家名为“未别”的客栈，三人饱餐一顿，顺便向掌柜打听了小镇的情况。掌柜是个个头矮小的中年男子，声音低沉，笑容和蔼，客栈不大，只有一个小二作为帮工，小二便是他的独子，一个瘦瘦的青年，厨娘是老板娘，一家人一家店。
　　这是许州下辖的一个小镇，平日里人们以耕种为生，许州富了起来就建成城镇，以往本是一个小山村。许州城便是我们的目的地，看来也接近了。
　　“只是掌柜的，你不觉得你们的城太大了，人太少了吗？”雾痕一本正经地问。
　　掌柜的站在柜台，作为今天最后也是第一批客人，他倒是很热心于我们的问题：“不不不，我们镇上的人可不少，只是近日出现了奇怪的现象，大家本来只是白天进城采买一些东西而晚上归家的，最近不知怎的好多人去了城里就不再回来了，住城里了。”
　　“这也正常啊，城里生活方便物产丰富，人们入城可以理解。”我倒是在一边吃着菜，漫不经心地答。
　　“是吗？你们还剩下多少人？”五公主问。
　　小二端来我们最后一道菜，顺便回答：“现在啊，只有四五户人家了，我们也算最后一家客栈了。”
　　“这么说，你们城就快空了。”雾痕还是依旧好奇地问。
　　事实上，我对除了神剑之外的事，不太在意。
　　“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的，才不会像那些人为了仙药而抛弃故园。”小二坚定地回答。
　　听到仙药，我来了兴趣：“什么仙药？”
　　掌柜的解释道：“其实我们镇上的人多数没什么钱财，怎么会都搬到城里买房住下呢？都是冲着仙药而去的，估计很多人就算流浪也要在城里留下。说来奇怪，我觉得那仙药根本就是毒药，让人成瘾。”
　　“成瘾？”五公主起劲了。
　　“据说在许州的捭剑山庄庄主近期得到一名高人的指点，得到可使人做美梦的仙药，庄主为人很好，每天都会给自愿尝试的百姓放药，一开始，大家多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领，自从做了美梦之后，很多人就离不开这种药了。”掌柜的说着说着有些感伤，“他们一去不回，性格大变，本来好好的一家人，因为仙药每天沉睡，不再交谈。”
　　“对我们的邻居们几乎都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们才尽量远离那种毒药。”小二有些激动、
　　我转念一想，仙药也好，毒药也好，凡人贪求，自作自受。
　　雾痕问我：“潇语，你知道是什么药吗？”我想了想，答：“这药嘛，具体功效和样子我也没见过，六界仙草千千万万，有入梦之效的多不胜数，做美梦的，我还不能确定。”
　　“我觉得这药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那个庄主，潇语，你不是说他是个好人吗干嘛害大家呢？”五公主倒有些侠女风范地评论道。
　　我对人间之事多是无视，人间复杂无常，人欲贪得无厌，就算拯救也不过是换个死法。
　　真正让我想要的，是这奇异的仙药，我也开始好奇，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正人君子，也是灵轲的柳伯伯，怎么会糊涂到伤害百姓呢？
　　“我们明天就启程，去探探情况。”我决定。
　　雾痕和五公主齐声：“好。”
　　说出发就出发，有了具体目标，整体效率都提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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