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切换地图：神界瑶池】
　　神台玉阶碎了一地，面前围攻的神将气喘吁吁，手里的兵器发出呜鸣。
　　“这个凡人，很不简单……”
　　“喂！你说什么丧气话呢！”
　　“难道不是吗？三重围困，都破了……”
　　“他就是五公主在凡间认识的人？”
　　“都少说两句。”
　　许是千年未见过外人，在场的神兵神将对路雾痕议论纷纷。
　　在这个喘息的空隙，周围的议论声早已没法入耳，路雾痕的精力都集中在两手之中，一手持剑，一手牵挂。
　　五公主没有多说什么，和族人动手是万不得已，而这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下，她明显能感受到路雾痕已经拼尽全力尽量不让她直接与族人动手，每一招几乎都是他最后打出，可这样，对于他自身体力的损耗是很大的。
　　她出手，是为救人，有她在，路雾痕必须安然无恙离开。
　　不一会儿，负伤的神将纷纷退下，又有一个人领了一队神兵攻来。路雾痕聚力挥动苍穹，这一横刀，活活劈开一条生路，两人从缝隙里冲出瑶池，落到一处未知的长街，前后密密麻麻全是一色纯白的神界兵马。
　　五公主左右张望，不自觉握紧了路雾痕的手：“神界，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我也没想到，和你再见的时候，是这样的场景。”路雾痕回握她的手，精神却是高度紧张地盯着周围。
　　“潇语，父帝的目的是她，应该不会伤你。”五公主冷静下来，想了想说。
　　周围人动手的节奏很慢，几乎是想要先消耗他们，包括天帝那个金印也不过是为了封印住路雾痕不让他动弹，没有想要害他性命的意思，这么一些神兵神将，没有一次性全上，也是这个目的。
　　这个间隙，五公主的寻铃那只镯子，铃响三声，银光闪过。
　　“她还好吗？”
　　“放心，她没事。”
　　两个人这才对上眼神，并肩作战的场景仿佛一瞬回到从前。
　　对我的猜测也是，他们可以说，都是对的。
　　偌大的天地只有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同样的情景不是没出现过，只是分离太久，让此时再度携手的两人心底既有苦涩，又有兴奋。
　　这一场仗里，他观察到五公主收回了方才劈开结界的巨剑，空手与族人对战，多少理解她的心情，但也担心她的安全。于是，他左手抽出背后的渚零剑，直接递到了五公主的手中。
　　只是一个眼神，五公主心领神会，接下了这把熟悉的佩剑。
　　见招拆招之际，路雾痕的心里不知怎的，浮现出与颜潇语某次问出的一句话——你见到五公主，会带她走吗？
　　彼时路雾痕没有答案，只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可看着眼前的神将动手时对五公主的态度和对自己没有区别，想来她在神界过得也并不安生。
　　忽然有一种冲破所有理智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重复出现，念头一起，苍穹剑周身蓝光顿时涨了数倍。
　　“我想带她走。”
　　也就是此刻，正在交手的神兵突然齐齐整整地后撤，长街尽头的高台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晶体弩箭，似飞蝗一般射向他们。路雾痕后撤一步，紧急挥剑朝着通体洁白的地面猛地一击，街面炸开一条长长地裂缝，他运功悬起一块巨大的石块，横截在前。再一次回头时，那万剑晶莹如雨点打来。
　　五公主见状，迅速化出方才收回的巨剑，剑身咒文散开，一一贴合到路雾痕所劈开的巨石板上，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盾牌。
　　二人的法力交融在这一石板之上，惹得另一边依旧在动手的神兵心中震撼，有些却步。
　　“神族的功法，竟然能和凡人的法术这般融合？”
　　“他是飞升的仙，当年的仙族，也有这样与神合力的能力。”
　　“你疯了，提什么仙族的事……”
　　“五公主手上的武器是？”
　　“战神之力，是战神之力！”
　　吵吵嚷嚷之中，盾牌成功地击碎了飞射而来的箭雨，二人继续借着盾牌之力，边打边往南天门的方向撤离。
　　速战速决。
　　在南天门等待他们的，才是真正的恶战。
　　兴许连天帝也没想到，一个刚刚从凡人飞升的仙，能有这样的能耐一路打到南天门。守在这里的神，自然也没有料到，他们来得如此之快。
　　南天门是从三重天一侧抵达九重天唯一的入口，此处衔接天梯正面可直达凌霄宝殿，天门一侧设有三重军事防御，从内到外，第一道门边守候着的是青衣红衣两个神官，第二道门处是神界的四大神将，至于第三道门，如今由于三重天被魔气入侵，除了防御者外，还多了一道天帝亲自设下的屏障，除非强攻，否则没有天帝谕旨，任谁都不能进出半步。
　　“你说你在人间见过这个人？”红衣神官问。
　　青衣神官答：“是啊，他如今的功力，早就不是当年所见那般了。”
　　“帝君的意思，你可清楚？”红衣神官担忧地问。
　　青衣神官懒懒地答：“清楚，可你觉得凭我俩，能挡住他们吗？”
　　“挡不住也得挡！”
　　“活命要紧啊。”
　　没等他们再聊上一轮，从不远处的战场飞掷而来的一把长枪正正插在他们中间，二人反应后瞬间现出原身，原来这二位是天后座下的两只神鸟，红羽红鸾，青羽青也。
　　远处战场里两人在一阵撞击后几乎是翻滚着落到第一道门前，两人互相扶持站了起来，方见身后两只展开翅膀的巨鸟腾飞，容不得他们喘息片刻，双双持剑掀将起来，直接一挡。
　　二对二的力量对冲，双方都后撤了几步。
　　“青也！你也要拦我？”五公主半扶着膝盖，抬头怒声道。
　　空中青鸟无奈地摇了摇头，红鸾开口：“五公主，放下武器吧。”
　　“我不想和你们动手，放他离开，我自然收手。”五公主又说。
　　“帝君有令，今日凡人若闯出瑶池，令条即改，非是活捉，而是斩杀。”红鸾振翅，在高空宣布。
　　原来这就是青也所言“帝君的意思”。
　　既然做不到引君入瓮，那就能杀一个是一个。
　　听到天帝令条更改，周围那些本来束手束脚的神兵使出了真正的本事，眼前的神鸟也联手使出一股红蓝交织的神力，如一巨型长棍，从天顶朝下砸来。
　　这话入耳，路雾痕倒是没有多少惊讶。五公主却红了眼眶，心念：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苍穹——”
　　等不及多想，路雾痕念动心决，聚集全身力量，注入腾空眉前的苍穹之中，苍穹壮大剑指红蓝之力，掌心一震，剑锋生出一阵火花。
　　五公主随即注力给路雾痕，这一交手刚刚抵挡住神鸟之力，震动之中，交手的众人都有些耳晕目眩。
　　说时迟，那时快。连五公主都没反应过来，路雾痕已经反手抽走方才横着的苍穹，悬身飞起，瞬移腾空，这一眨眼间，苍穹剑的剑尖已经指向红鸾鸟的心脏所在，其速之疾，众人瞠目。
　　然而，剑意虽到，路雾痕心里却有数，他收回剑锋转身飞旋到了红鸾后背，朝着她张开的翅膀，狠狠挥了一剑，吼一声，再一脚踹中红鸾鸟的脑袋，接着一掌发出，红鸾撞上身边的青也，两只神鸟双双落地，撞到了南天门第一道屏障两侧的玉柱。
　　见路雾痕出手，五公主一手持渚零，一手持战神巨剑，神鸟落地方才现出人形，两把剑已经卡在了他们的咽喉处。
　　“红鸾，天帝改令，是真的吗？”她双手没有半点松懈，问话时语气狠辣冰冷，仿佛换了一个人。
　　倒地的红鸾一只胳膊受了重伤，遍地是血，倒是青也一直省着力气，此刻还有能力开口：“我们可不敢假传帝君的命令。”
　　“疯了，神族，疯了……”她心里清楚会是这样，只是一直不愿接受。
　　这些日子她得知了神族的难处，也一心想着怎么能帮助父母帮助族人度过这次劫难，可神界这样的举动，无外乎自断后路，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清醒地认识到，神界早就不能自救了……
　　路雾痕走过来搂住了颤抖中的五公主，安慰道：“霓舞，听我说，我们一定有办法解决一切的，只要我们一起。”
　　她抬头看他，那双澄澈的眸子从来不会骗她。
　　“嗯，无论如何，你都要离开，你不能死，不能死在神界。”
　　她面对的，是千年来生她养她的这片天空，也是她一心一意要守护的人，对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二选一，只要她霓舞还有一口气，还有一丝意识，她都不会让这个选择题出现。
　　携手，再闯下一关。
　　青也扶起受伤的红鸾，却被她一下撇开：“你没尽全力，我不会替你隐瞒的。”听了这话青也面不改色，道：“随你。”
　　……
　　【切换地图：流域十字街】
　　十字街口，异常冷清，再次站在这大宅门口，我心里其实没底。行动之前，还有一个变数。或许，一直以来，他就是这六界异动的变数。
　　推开大门进入，我又见到了那日的阵法，不过这阵法之外多了一重结界，防的应该不是外人，而是我吧。
　　这些日子，我留心了刈魂的动向，他几乎从不迈出这个屋子，而将军漆引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屋前。别说我，就算是妖界其他各族的首领也心生怀疑，刈魂这王位本就不稳，如今又突然闭关，其中必有古怪。
　　对于此事的怀疑，其实一直都在我心底，只是要寻到一个撕破僵局的时机并不多得，毕竟截止目前，我还需要流域的庇佑。
　　这一次，算是时机，也算是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没有打招呼，直接一掌震开了他修炼内室的大门，破开了阵法周围的结界。
　　一时间，还没看清在阵法中央的蒲团上打坐的人影，一把蓝缨长枪的枪锋就对准了我的眉心。
　　“你做什么？”长枪的另一端，一双恐怖的眼睛正瞪着我。
　　漆引最紧张刈魂的事情，他怎么反应我不担心，我微微偏头，想看的是屋内的人什么动静，这样明显的打斗声，刈魂应该依旧紧闭双眼打坐无动于衷，定有蹊跷。
　　我暂且放下心中疑虑，把戏演足，语气慌张地道：“借兵救人！”
　　当然，真实的目的是探他的反应。
　　“救什么人？离开这！”漆引没有收走他的长枪。
　　“神界，路雾痕到了神界。”我继续说着，时不时故意探头看他身后的人。
　　漆引收回了长枪，恢复了该地的结界：“你回去吧，没人会帮你的。”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找刈魂。”我执意留在原地。
　　果不其然，屋里的人缓缓抬起头，一双桃花眼布满了红血丝，银发垂落，朝着漆引抬了一下手，漆引退开后，我又看见了那张苍白的脸，比上次更加可怕。
　　见到他这样，我不自觉地问了句：“你没事吧？”
　　这出于下意识的问句，忽然让我意识到我们之间道不清的关系，像是一条河的两岸，久久对望，时时无言。
　　“哼，”刈魂轻笑了一声，微微摇头，“你不是趁机来杀我的吗？”
　　刈魂的话有气无力，我捕捉不到他的语气是肯定还是猜测，我只知道，这话会激怒一个人。
　　果然，旁边本就瞪着我的漆引一听更忍不住了，又一次挥出长枪，我机灵一闪，着急地说：“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救人嘛，你出什么条件？”刈魂竟然接着我的话，这么说了一句。
　　条件？他心里清楚我的想法，也明确自己的立场，我来这一趟，只不过是碰一碰那万分之一的机会，算是再一次的试探罢了。
　　“这就愣住了？”刈魂的语气稍微缓和一些，嘴角带笑。
　　“十万火急，我等不了。”
　　“你就这么有自信，去了神界，就能救人？”
　　我又凑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路雾痕不能就这样留在神界！”
　　“与我何干呢？”刈魂仰着头，肩膀两边的银发落了下去，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这眼神，却比任何一次绝境中的杀意还要吓人。
　　我本以为他闭关的日子减少了对我的监视，听他这话，对我的情况还是了如指掌，不过神界一计既然施出，我也没想过再隐瞒自己的计划，瞒他，对我，百害无一利。
　　“路雾痕，他是蜀山的剑仙，还需要妖怪去救吗？”刈魂没好气地说。
　　“刈魂，我和你一起去的蜀山，答应了仙族与之结盟，你不救，我去救。”他明显有意拖延时间，我也不便再耽误时间。
　　说完这句，我转身要走，熟悉的长枪再次挡住了我的去路。
　　“什么意思？”
　　懂了，刈魂和我竟然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一起去了。
　　我想要让他觉得我必须去救人，他想要让我觉得他放弃了盟约。
　　实际上已经明了，我不想他去，他更不想我去。
　　不过，我来的最终目的也不是搬救兵。
　　“你不是不知道，神界想要抓的人，不是路雾痕而是你，你还去送死？”这气话是漆引说的，数落我的语气好像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不好意思，我这会儿只能先和你动手了。
　　没有多言，我直接一掌挡开他的长枪，他握枪一个空翻落在院中，道：“你不能走。”
　　我先是旋身踢去了枪尖，右手虚晃一招，左手一拳，照着他心口处打去。漆引转身躲过，就势里从胁下钻入，手掌握住我的肩胛，正要一提，我翻身闪开。没等他多想，两手便握紧了黄泉剑，橙色光圈显现。
　　“黄泉？”漆引也震惊于我真的心急如焚，竟然才过了两招就拿出了黄泉。
　　我此刻用黄泉的目的，可不是他漆引。
　　黄泉双剑出鞘后，漆引有些震惊，旋转枪身隔档，就是这一个松懈的瞬间，我抽了单剑从长枪的右下侧一个滑步，短剑飞出，直直地冲着端坐屋内的刈魂而去。这一掷我算准了力度，如果刈魂毫发无伤，兴许能挡下这一招，要是他靠这蓄灵阵疗伤，那黄泉必会让他功力大破，受阵法反噬。
　　漆引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拽着我的胳膊将我甩到院子中央，收枪准备徒手挡住刚才飞出的短剑，可多少还是慢了一步。
　　他当然没能握住那把短剑，另一把短剑落地声音铿锵，我单膝跪地，抬眼期待。
　　漆引着急的身影似乎被对上眼神的我和刈魂完全忽略，就在那短暂的一瞬，我瞥见他眼中莫名的哀伤，他大概也看清了我眼中确切的杀意。
　　其实，这才是我们本该有的关系。
　　面上和睦，一直是假。
　　汇聚致命一击之力的黄泉单剑，在快要刺到刈魂胸膛前被法力震落，落地声响起，我知道是失败了。
　　风吹动院里两棵笔直的松树，针一般的叶子，飘了一地。
　　他的出手，打消了我的猜想。这样的蓄灵阵不过两个功用，一是疗伤，二是练功。方才那样的力量，不像是一个受了伤的人能发出的，刈魂的能耐我了解，他这段时间销声匿迹，果然是为了修炼。加上在榆阳战场出手，什么对六界一统没有兴趣，我半点不信。
　　他是有别的计划。
　　松了一口气后，是漆引率先打破了这段沉默：“颜潇语，你好大的胆子！”
　　我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却见刈魂瞬间动手收回了地上的双剑，黄泉离身，我看了看自己空空的双手，回道：“胆子嘛，我确实有。”
　　“你——”漆引震怒。
　　刈魂突然偏过头笑着看我，那笑容与初见时的玩味一模一样：“我不帮你，你就要杀我啊？”
　　“有这个机会，那不得试试看吗？”顺着他的话，我回答。
　　轻描淡写的语气，两个人说的都是难得的实话。
　　他终于站了起来，拢了拢宽大的衣袍，一步一步走到了院子里，站在我面前：“多大的事，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不像你，没有脾气。”
　　“这是夸我啊。”
　　“随你怎么想。”
　　一来一回间，方才紧张的气氛就这么被我们默契地消解了。
　　平日里，我与他向来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次我来解心中疑虑，抓到机会可以探他经脉运转的情况，于是他凑近时，深浅交替的呼吸，我都没有躲。
　　这个举动，倒是让刈魂有些意外，他稍稍弯下身子，那发丝几乎落到我的肩上，极温柔地问：“我是什么味道啊？”
　　明明是耳鬓厮磨时的柔声细语，我听来倒像是可能随时让人丧命的断肠毒药。
　　我猛地后撤两步差点没有站稳：“我说了，你不救人我去救，别再拦我了。”
　　“救人啊，”刈魂站直了身子，双手负在身后，抬头看了看天边，又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不及了。”
　　“什么？”我心中算过大概的时间，便也意识到情况有变，抬头看天，果不其然。
　　红月异动，山河变色。
　　这么说来，神界还是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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