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切换地图：榆阳城外】
　　昔日荒芜的古战场，如今四面驻军，八方树旗，齐聚于城外的大军，枕戈待旦，只待一声令下。被黑雾笼罩的青丘山一侧，也聚集了魔界的军队，远处黑压压一片，兽鸣不断。
　　城楼上，四角烽烟起，站在城门正上方，恰好可以看到远处落日余晖扯开黑雾奋力散发着最后一缕光芒。
　　“城内的人都撤走了？”我问身侧的翼族将领。
　　“回禀王后，已经撤走。”
　　“时辰到了，按计划行事吧。”我偏头望了望落日的角度，点了点头。
　　翼族将领展开双翅飞下城楼，一时战鼓雷动。我握紧手中的双剑，脚踏城砖跃下城楼，一袭战甲与夕阳交相辉映，继而快踏步移形换影，眨眼间于立于交战前线，黄泉双剑交击，画下一道长线，干涸大地裂开千里。
　　“杀——”
　　妖族大旗一挥，八方军队齐齐进攻，刀兵相接，暗无天日。
　　我收了黄泉剑，撤出战场中央，回到榆阳城楼，看城下战火燎原，复仇的欲望笼罩整个天地。
　　榆阳百姓被撤走之后，这就是一座空城，除了守军，城楼上就只有我一个人，红衣猎猎。不知不觉间，风过人未到，枪先到，我侧身挪了一步，习以为常。
　　来者没有直接开口，而是站在一边观望战场，隔了许久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时，他才开口：“你又不下战场，穿成这样作甚？”
　　“打仗呢，不得庄重一些吗？”
　　“我们能赢？”
　　“那当然，漆将军打算亲自出手，那更是战无不胜了。”
　　“这话，对我没用。”
　　显然，我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这场仗，妖界一定会赢。
　　当最后的余晖彻底被淹没，黑暗席卷大地，魔族的力量也因此大增，双方僵持已久，体力法力都已透支，而转机也该在此刻出现了。我抓起身边的战旗，迎风一挥，猛地抛掷到战场正中，直插一个魔族士兵的心脏，魔气四溢之时，妖界军队得到讯息，按计划开始变化阵型。
　　人间战事不断，古有兵家以计谋策略多次以弱胜强，佳话流传。妖族和凡人相生多年，碰巧用上凡人的法子——欲擒故纵。
　　魔族见妖族有些败退，果然兴奋地乘胜追击，当众人退回到我所化下的黄泉结界线外，追击的魔族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此刻发觉不对，已经迟了。
　　漆引见大军撤退，扒着城墙张望，直到看见这横生的结界墙才意识到所谓的“必胜”是什么意思，他看向我，目光凶狠：“你还真不顾别人的死活。”
　　“漆将军，”我听到这话难免觉得可笑，“你出身于杀手盟，又在妖界见证了那么多次内耗，顾不顾别人的死活，你比我心里有数啊，再说了，那结界还是我画的呢。”
　　“有人给你卖命的感觉真不错是吧？”
　　“这一点你说错了，他们不是为我卖命，而是为刈魂。”
　　提到刈魂，他又一副生闷气的样子不再说话了。
　　结界一侧，妖界军队撤出之后，地表显现一个硕大无比的八角形法阵，法阵各边由黄符衔接，焰火烧尽黄符，这阵法就此启动，一时间，金色的光芒照亮了黑暗中的大地。妖族众人开始狂欢，魔族军队大半受困御魔阵。
　　不远处，牵动法阵的世外高人真屏息施法，按古籍记载的方式，对付这些太久没有出现在人间的魔族。一袭青衫在一株被虫腐蚀一空的树干边，挥袖结印。
　　漆引关注到施法的路雾痕，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必胜之道？”
　　“漆将军有何高见？”
　　他不语。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吧。”说完，我移形到阵前，在水雾一般的结界墙一侧，看着阵内饱受折磨的魔族，近距离看见他们痛苦的模样，心中的感受还是不同。
　　这样的面孔，和当年天火降落魔界时一模一样。
　　慌张、无措、四处逃窜……
　　见我落入阵前，远处施法的青衫道士也来到我身边，收了拂尘，道：“成功了。”
　　我笑着朝他点头：“是啊，多亏道长。”
　　“客气。”他这是一个玩笑，也笑着回应。
　　“这些人，曾经也是我的族人，”不知怎的，话说出口，才觉得鬼使神差，“再帮我一个忙好吗？”听到这话的人也愣了一下，不自觉地朝我这边凑了过来，又看了看后面激动看戏的妖族士兵，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总得有这么一遭吧。”我摇了摇头。
　　六界开战，流血牺牲，都在所难免，可情景就在眼前，何人不生感慨？
　　趁着路雾痕的法阵生效，我借机朝里头的魔族说了一段客套话，如有投降，可以放过他们一命。说是客套，是因为我太清楚魔族的性子，投降被俘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他们来到这里，渊漠明确让他们来送死，魔尊之命不可违，魔界荣辱高于一切，这些战士不会弃甲投降的，他们的死活没有人在乎。
　　在设下这个阵法前，我和路雾痕说明了魔界可能派出的军队情况，他心有余悸，与我商议后在阵法绞杀一步时留了一个生门，生门名为净心，是要洗涤魔族身上的戾气。对于自小生活在魔界的魔族而言，净心无异于洗魂，比抽筋削骨更痛苦；可如果这些人中有被秘术影响的他族，净心是给了他们恢复元识的一线生机，是否能度过这关，且看就行。
　　总归，妖界赢了。
　　可这并非我完整的计划。
　　若御魔阵翻转，净心门也翻转，可解一个疑惑。
　　在阵前等了一段时间后，我几乎看清了法阵里的每一张脸，而我以为会出现的人却没有出现，战场中的魔族几乎是全军覆没，没有人从那净心之门闯出来，也没有出现被打回原形的情况，基本可以确定来的士兵，都是魔族。
　　这么说来，妖族虽然暂时击退了入侵人间的魔族，却并没有得到关于魔界更多的信息，樾戈在这一战也没有出现，渊漠一定有别的盘算。想到这，我一时间连声叹气，路雾痕在一边有意牵动我战甲上的长缨，说道：“结束了。”
　　“真结束了，就好了。”
　　这场仗，更像是一个开始。
　　周围战胜的妖族还是有大快人心的感觉，复仇的目的达到了。可对我来说，这不算是一个好消息，我装作若无其事，收好了一直握在手里的黄泉剑，和各个将领交代了一番，准备收网。路雾痕也功成身退，一溜烟回了蜀山。
　　双剑回鞘时，亦无人来取。
　　那他去的地方，应该是——流域。
　　没等大军班师回朝，原地就先庆祝了三天三夜，我也陪了三天三夜，各族欢歌，好像一切真的结束了一般，不过，我原本以为该消停一阵的第一次开战，实际暗流涌动，妖魔两族各怀鬼胎。
　　故地重游，收复旧土，这场胜利对狐族来说是最不一样的。
　　狐王慕云中在筵席上喝多了，就和我多说了几句当年青丘之战的事，其中细节慕云西虽然已经和我说清，但我仍然能感受到狐族的无奈，没想到的是，狐王突然提及他的胞弟，叹了口气，道：“斯人已逝，他的心情我理解。”
　　“狐王的心情，我想，慕云西也很清楚。”
　　我知他兄弟二人在选择臣服于流域的时候，有过很多的分歧，慕云西近乎疯癫的执着，他的哥哥看得最为明白，这一仗如果能看到魔族所谓的试验品也好，起码对于他也是一个交代，可惜了。
　　见我叹气，狐王有些疑惑：“王后看来，也没有那么畅快啊。”
　　“倘若我父亲知道，今日的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族人赴死的话，他应该会大发雷霆吧。”我把话题引到复仇上去，复仇并不能让逝者重生，我明白那种怅然若失，就像看着战场上曾经与我一族血脉的魔族士兵一个个消失一样，复仇得到的，从来不是快乐。
　　而这背后，我未曾言明的，是觉得这样不值。
　　按照原本的计划，魔族若派出所谓的傀儡大军，还能让人探一探渊漠的深浅，可渊漠远比我想象中的心思深沉，宁可非得打一场没有胜算的仗，也得把这场戏唱到最后一刻。宕州主动出击掀起战争的是他，目前妖族虽胜，大势确实掌握在他手里的。就在这样的博弈里，一场恶战，就得牺牲那么多的人，每一个魔族也好妖族也罢，都在这些年的动荡里，用尽全力的活着，可死亡，就在别人股掌之间。
　　我不过也是和渊漠一样的人罢了……
　　“王后，”狐王微微一笑，倒是安慰起我来，“这就是战争，要解决一些事情，如果真的有比开战更好的方法，世间就不会永远有那么多纷争了。”
　　我点了点头：“是啊，要办到一些事，真不容易。”
　　渊漠的秘密尚待解开，妖族若不是被刈魂一统，恐怕也打不赢这场被安排好的仗，六界局势仍不明朗，就在妖族庆祝的时候，蜀山和流域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切换地图：流域剑室】
　　热闹的大战在人间爆发时，流域就异常冷清。
　　刈魂给收集来的四把神剑专门造了一个剑室，由妖族选出的六个高手把守，当日剑室里也只有凌霄和碧落两把神剑。
　　这六个高手平日里素来不睦，唯有敌人入侵时，会同时现身于门前。
　　这一天，是他们难得的相聚。
　　“来者不善啊。”一人打趣道。
　　“大家都来了，看来是个狠角色。”一人接话。
　　来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几乎是和六人一起现身的，在袅袅黑雾中出现一身玄衣便服的男子，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奇怪的是，在他出现时，那剑室里向来安静的凌霄剑，竟发出震动，似要冲出封印一般。
　　那是凌霄剑曾经的主人。
　　“魔族？”一稍微年长者小声问了一句。
　　“是，在下姓顾。”
　　顾，是顾汐畴的顾。
　　有人知道这个名号：“魔界右使。”
　　右使黑色的帽衫下隐藏了自己的面容，却自报家门，好像是故意而为之。这位右使，是可以姓顾，可以是樾戈，也可以是别人。
　　六人齐齐抽出各自武器，拦在正门前，目露凶色。
　　右使只是不紧不慢，观察四周，那剑室的门上有一个铜锁，锁没什么特别，锁眼却是从未见过的形状，像是——另一把剑。这剑室的结构平平无奇，门前的六人合力算不上最难对付的，难的是打开那把铜锁，钥匙应该是一把剑。
　　这把剑，曾在天门前出现过，无名魔剑罢了。
　　没等右使反应，倒是其中一个妖族护卫先动了手，他迅疾挥剑，这便斗了起来，这些人动手绝对是不小的动静，不一会儿，剑室附近冲来无数士兵，有人快步到赤司殿，报辜钦王。
　　那一天，辜钦王不在殿内，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于是一个传信送给了千里之外的漆引，也是这样，漆引没等收回我的黄泉，便直接回了流域。
　　魔界右使和护卫六人没有争斗多久，便在一人一剑刺穿后化成了一阵黑烟，门前的人多多少都有些惊讶，只有那位年长些的人始终没有怎么动手，这会儿走近那地上落下的一块黑布，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傀儡啊。”
　　“看他功力，竟然只是傀儡而已吗？”一人质问。
　　“拦下了不就行。”一人收回法力。
　　“看样子，还会再来啊。”一人叹气离开。
　　六人散。
　　没过多久，漆引才赶到，在场士兵一一禀报所见，他也认为这人是来试探妖族的，不能掉以轻心，下令加强周围驻军后，拿着那块黑布返回了赤司殿。
　　这一回，终于看到了坐在王座上的刈魂。
　　漆引屏退众人后，把那留下的黑布交予刈魂，刈魂苍白的手摩挲着黑布，眼神却是望着门外的方向，看似无厘头的问了一句：“赢了？”
　　“赢了，刚打完。”漆引知道他在问什么。
　　“看来，颜潇语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什么？”
　　“没什么。”刈魂摧毁了那块黑布，似乎对剑室被袭没有半点波澜，反倒是揉了揉眉头，连声叹气。
　　漆引静静站在一边，给他递了一杯茶，刈魂喝了一口放下，冷冷说了句：“那阵法建的如何了？”
　　“十字街里，一切就绪了。”漆引回答。
　　刈魂伸了个懒腰，忽然咳嗽了几声，说道：“最后再办一件事吧。”
　　“什么事？”
　　“不是你去办，是我去。”
　　妖界与魔界的第一战告一段落，实则妖魔两界的暗流四处流动，从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而直接。
　　大殿上，刈魂拖着长袍缓缓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迈着沉重的步子，好像一个耄耋老人，没有半点法力高强的妖王模样，走出大门时，一缕夕阳的光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皮肤上，抬眼是西边艳阳落下，东边红月高悬。
　　【切换地图：榆阳古战场】
　　大军撤走，城池重建，人们回乡。
　　日色渐紫，夜幕降临。
　　那布下御魔阵的战场中央，除了掉落的不少兵器之外，荒芜空荡，妖魔之战不似人间战事那样遍地残骸，只是会遗留些散发恶臭的怨气，看上去那些修炼千百年的生物消失时，留下的东西，还不如几十年一生的凡人。
　　阵法中央汇聚的怨气最为浓郁，凡人都不愿涉足，但对于周围渴求靠怨气提升修为的低阶魔族或妖族来说，又是极为珍贵的力量源泉，周遭草木异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时，就是这些东西在蠢蠢欲动。
　　不过，没等他们开始争抢，一阵风起，所有的这些低阶妖魔全数逃开了，他们很敏锐，也很识趣，看中这片怨气的，当然不止他们这些人。来的是个高手，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草木瞬间定住，周围一片死寂。
　　还好他们跑得快，这来人，岂止是一个高手而已。
　　阵法中央，一股黑旋风闪过，现出一个黑袍男子，周身黑烟如腾龙绕柱，吸引着怨气靠近，他成了风烟之眼，踢开脚边几个碎裂的武器，懒懒踱步。就在这阵法的西边，另一股黑雾聚到了一棵枯树上，隐约可见人影坐在树桩边。
　　没过一会儿，阵法一边走来另一个人，那人身形瘦削，没有似前面两人那样腾云驾雾，倒像是背着手散步到此，相同的是周身全是绯红色的法力屏障，又一个六界无一的高手。
　　“魔尊渊漠，久仰大名。”
　　“妖王刈魂，你也来了？”
　　魔尊和妖王，就这么平静地相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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