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所以你的办法就是，等他来？”
　　樾戈提及我们之间的那个人时，多少是有别样意味的。虽然我解释了一大堆关于这场荒谬婚姻的来源不过是一个交易，但六界人尽皆知的大婚，他有想法，我能理解。
　　“这外界有能力破开大钟的，估计只有他了。”
　　“利用他，不是上策。”他清楚我在做什么，但还是劝我。
　　“我知道，可我如今身在妖界，任何举动都代表了妖界，他不想管，也得管，我可是大麻烦。”
　　“这点我信。”
　　“樾戈！”我狠狠给他背上来了一掌。
　　就在这一刻，樾戈一把握住我的手腕，眼神温柔，话语却严肃：“能离他远一点，最好就离他远一点。”
　　他和刈魂也纠缠了多年，刈魂的性子樾戈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养大的这头狼，生性凶恶，狡猾善妒，曾噬其主，必成乱源。
　　“你知道，我一直不愿欠他的。”
　　“潇语，在这个世上，我只剩下一个牵挂，我找了一辈子自己的过去，现在真相已经大白，我只知道，未来的路，我想陪着你。”
　　樾戈说这段话时，顺势将我拽入他的怀里，我靠在他肩膀，每一个字都如珠玉落入耳畔，今生难忘。我曾经失去过这个人一次，那种昼夜不断的痛心断肠，谁都不想再经历一次。我搂着他，只想未来的日子能善待这个生性纯良的人，他一生所行所见的黑暗太多了，但愿我能成为那道温暖他的光。
　　不知不觉里，似乎有一滴滚烫的眼泪落在我的肩膀，那滴泪仿佛掀起千层波浪，又仿佛一夜昙花开放，我想，我终会知道。
　　那一刻，樾戈心里清楚，天罚金印总有一天降世，他就要与这个彻底告别，这段时间里，他想顺着自己的心意，做一切能让自己开心，能让颜潇语开心的事。
　　“未来的路，就算很短，就算很难，我想陪着你。”
　　可惜，他未说出口。
　　紧接着，他问了我一些关于魔界的事，魔界当年的势力分布，具体的派系情况，还有涉及黑魔林的传说。我也针对他提到的那个十弟的情况，尝从娘教给我的仙草集里寻着方法，并尝试培育。
　　“行了，笛子在你那里，我就不会找不到你了，”樾戈忽然站了起来：“你刚刚说，这个钟建造于神界天启元年，也就是天帝刚登上帝位之时，其间有过多次破损修复。”
　　“是啊，你别告诉我你有办法！”我一蹦三尺高，瞪着眼睛仰着头看眼前这得逞的男人。
　　他只是揉了揉我的脑袋，说：“那从曾经破损过的地方强攻就行。”
　　“强攻？靠什么？”我一边问，一边打量着他，原本樾戈腰间常用的刀并不在他手上，四大神剑的剑阵在钟外，他双手空空没有武器，我也一样，怎么个攻法？
　　“在魔界，我还是收获了些东西的，我说过，让你少利用刈魂，有机会多靠靠我啊。”
　　他说这话时，醋味十足，很像一个小孩，而不是随时杀意环绕的冷面杀手，现在一朝得势的魔界右使。
　　“还有些事，我慢慢再与你说，但潇语，相信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你先得在魔界保全你自己的，我现在的身份虽然树大招风，但还不至于到处受敌，你要保重你自己。”
　　“嗯。”
　　说完，樾戈单手一立，腰间闪出一道紫色的电光，光线渐亮时如刀锋出窍，又好似银蛇出洞，等在他手里现形时又称为一把周身紫烟环绕的长剑，那紫烟绝非魔界、妖界之物，甚至不属于六界任何一处。
　　但我清楚这个武器来路不凡，莫名地还有一点眼熟。
　　樾戈出手，电光一闪，直奔那天罡钟曾经的三处裂缝而去，交锋的刹那间，又是一声巨响。
　　可我明显感受到，他收手的一瞬就用双手捂住我的耳朵，紧紧地将我圈在他的怀抱里。
　　震天巨响也没那么可怕了。
　　我们都清楚钟外可能有太多双眼睛，为了保证彼此的安全，钟破的那一刻，就是分离的时刻了。
　　我想了很久这次重逢之后估计很难常见，他给我修好了那个笛子，我却始终没有给过他任何东西，可这个时间给他信物，难免在魔界惹人瞩目，反而不妥。
　　思来想去，我只好踮起脚尖仰起头，送出一个没什么特殊意义也并不贵重的吻。
　　和他说了句：“樾戈，你要好好活着！”
　　钟鸣声里，尘埃四起间，昆仑山再度摇晃，紫色电光消逝。
　　唯独剩下我和满地的神剑，站在破碎的天罡钟前，当真如梦一场。
　　不及回味，我出手将早先拟好的卷轴送入天宫，再次运行手边的神剑将天罡钟后大开的天门封住，收拾了残局，天罡钟法力消散化烟，稳住了半倒不倒的昆仑天柱。
　　终于松了一口气。
　　想到身边少了个人，多少还是失落的。
　　此间山风，呼呼作响。
　　“废了这么大周折，就为了送一封信？”
　　说话声来自身后，那是刈魂。
　　他帮忙抽走神剑和魔剑，随他一起前来的还有路雾痕和满脸不爽的漆引。
　　我不清楚他何时到的这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出手破钟，但从他的眼神里，我确定他没看见离去的樾戈。
　　“神界关闭了所有的入口，唯有此举才能取得联系，我在那卷轴上落下了灼焰印，只有落到五公主手里才能展开。”我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一脸轻松地回答道。
　　漆引大概率已经气疯了，此时和他说话一定不是良机。
　　路雾痕听到五公主的名字，朝我微微点了点头，但愿这封信能让神界看清形势，接纳仙界一族，也好让路雾痕名正言顺和五公主再见，至于轰开天门，魔气西引的罪行嘛，我不介意多担一个。
　　“这大钟，你怎么打开的？” 刈魂问我，语气虽然像是好奇，可这背后一定又是猜忌。
　　我清了清嗓子，从让路雾痕撤走开始说起：“我想着稳住大钟最重要，没想到我在钟内看到了这个天罡钟的来历和破损裂缝的记载，要不是我识得神界文字，我可能还真出不来。”
　　听完我的理由，刈魂长舒了一口气：“还好。”
　　他话里是什么意思，当下我没明白，多年之后，才多少懂了一些他的无奈。
　　路雾痕跑过来绕着我看了一圈，道：“你没事就好。”
　　“山下没怎么样吧？”
　　“村民撤离了，没有人受伤。”
　　“那就好啊，你也别操心了，等着消息吧，现在这个天门是用神剑封起来的，苍穹可以开启，走一步看一步。”我搭着雾痕的肩膀，说道。
　　这一会儿应该已经有不少聚集于宕洲的魔气往此处汇集，加上那位“右使”的突然离场，宕洲之围已解。于路雾痕而言，也算是送了一口气，这还算得上是我们合作以来，第一次计划顺利。
　　若不是刈魂和漆引在一边，我和路雾痕早就抱在一起又蹦又跳庆祝了，这会儿路雾痕只是朝着我傻笑了一下，我知道他心思单纯，他不多想最好。
　　转过身来，朝刈魂说了句：“我们先走吧。”
　　“走。”
　　一路上，漆引的眼神恨不得现在就一枪捅死我。
　　驾云时，刈魂突然说了句：“送信去神界求和，也就你能想出来。”
　　“这不还有路雾痕嘛。”
　　“你也知道神界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或者说，根本不把其他五界放在眼里，送信能有什么用。”刈魂大笑起来，是嘲笑。
　　我也跟着笑了两声：“对于路雾痕来说，这是一个交代，表明态度。”
　　“他倒是有交代，他倒是态度友好，我们呢？”终于，漆引还是憋不住，握紧了长枪问我。
　　“神界不是他的盟友，你觉得，他还能信谁？”我反问。
　　漆引一脸不耐烦：“难不成你是为我们好？”
　　“如今的鬼界已经和我们联手，想要对抗神界和魔界，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
　　“你想一统六界？”
　　漆引脾气耿直，当着刈魂的面就大声问了出来。
　　我在一侧观察着刈魂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没有为此欢喜，也没有为此愤怒，甚至都不像之前听笑话一样觉得好玩，那种平淡下掩藏着极深的情感，我摸不透，只觉得背后发凉。
　　见我迟迟没有作答，反而是刈魂开口问了一句：“你累坏了，我们去黄州吃顿好的吧。”
　　我点头，漆引闭嘴。
　　【切换地图：魔界夺魂堡旧殿炎宫】
　　一场里应外合的局，就此布下。
　　他以什么身份来到这里，这一次，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一项受制于人的任务，他来这里，是破局关键所在。
　　原本魔界的中心腹地，走在这里的每一步，他都能感受到这座荒废的城池角落里，那一双双注视着他的眼睛，这不是一座死城，而是等待被唤醒的一座城。
　　在破败的大殿门前，樾戈身形如同当年迎风招展的魔界大旗，颜氏一族创造的辉煌历历在目。他双拳紧握，想到渊漠暗地召见他说过的话，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一时犹豫。
　　“右使，要试吗？”身侧的老人仰头望着他。
　　樾戈脑海里回响着天罡钟里她说过的话，事关那个曾经让他打翻了醋罐子的故人，此刻，他就在用这个人的躯壳，开展着计划。
　　当然要试。
　　如果魔界传言是真，这座大殿只能由三个人打开的话，顾浠畴的身份，或许是一道转机。当下魔界危机四伏，包括眼前的老臣颜氏旁支远逸，当年那些不服渊漠的人，他们的心从没有真正归顺过，现在他的出现，更有利于这些人改变自己的处境。
　　可惜，他虽有心，此刻却还没有那样的力量。
　　面对眼前同样荒废已久的大殿，他轻轻把手放到印有掌印记号的铜锁上，那布满斑驳锈迹的铜锁和樾戈苍白纤长的手指骨骼形成强烈的对比，顿了一下后，门锁似乎没有反应。
　　老人微微皱眉，面上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只是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樾戈能听到，他毕竟不是真正完整的顾浠畴。
　　意料之中。
　　“右使，退后！”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老人突然叫了一声。
　　目光回到眼前的大殿大门，果真开始震动。他清楚自己来到这里并非看上去那么顺利，渊漠自然也不会放任他成为这些乱兵的自然首领，多方势力都在等，他是不是那个变数。
　　这次看来，他是。
　　这所大殿背后，不论有没有藏着当年颜家的秘密，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打开，都不是上策。
　　显然他很清楚，他该怎么做。
　　就在大门即将打开之际，他一手聚力，一举召唤出八方引力，这是要将周围所有看热闹的人和全部吸到自己身侧。老人突觉脚下凝固无力动弹，瞪大双眼看着他：“你？”
　　樾戈保持冷静，一手收回法力，一手挥掌，大门铜锁在一瞬间崩碎。
　　“远逸前辈，我有一事相求，你们进入大殿后，如果发现有任何颜家留下的东西，事关当年魔界震荡一事的，务必好生保管，我会来救你们的！”
　　他低头侧耳和老人说话，语气柔和。
　　伴随着远逸难以置信的眼神，周围一众几十人全数被他一掌打进了古老的大殿，而大门也在一瞬间毁于一旦。樾戈悄然给大殿中封上一道封印，这还是他在黑魔林学来的招数，可以保住封印内的生命，也能防止外来者的打扰，应该可以瞒过渊漠的眼睛。
　　突然间，魔界腹地再次陷入沉寂，只剩下黑袍右使独自站在一片废墟前面。
　　不一会儿，另一个玄衣男子现身他面前，先是蹲下查看了一番大殿的废墟，然后才转过头问他：“干得不错。”
　　“我有条件。”
　　渊漠饶有兴致得看着樾戈，笑道：“什么意思？”
　　“这些人与我无关，除掉他们对我没有好处，但是对你来说，就是借人之手，拔掉了一根顽固的刺，我帮你是有条件的。”樾戈和他斗智，故意说道。
　　渊漠笑了笑：“什么条件？”
　　“解开我身上的血契。”
　　听到这句话，渊漠笑得更狂妄了，他心里暗自庆幸，这个樾戈不过是死脑筋的凡人灵魂，一个任人摆布棋子，只要有把柄在，他就能一直像一条狗一样对他点头哈腰，随意邀功。
　　“这些可都是当年颜家的走狗，魔界休养生息多年，我不是拿他们没办法，你这么做，也好意思和我谈条件，可笑哈哈哈哈——”
　　渊漠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樾戈的肩膀，补充了一句：“干得好。”
　　一句鼓励，就此离去。
　　要知道，一把锋利的刀，一般都是听话的刀。
　　渊漠走后，樾戈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望着眼前的废墟，又陷入沉思。
　　【切换地图：人间宕洲城】
　　右使撤出宕洲，使得魔界在与仙族僵持之界步步后撤，渊漠对此并不在意。自信过头的魔君渊漠，在樾戈透露的颜家残余势力有心拉拢一事面前，表现得更加感兴趣，是以樾戈返回魔界去往炎宫，也是渊漠的授意。
　　宕洲获得了短暂的安宁，仙门中人开始设立固定的驱魔阵，纷纷开始休息。
　　某处城墙上，贺夕睬跟在慕云西身侧，夕阳之下身影被拉得很长。
　　这些日子，在宕洲帮这些仙门中人，于慕云西而言没有任何益处，他一心想着赴魔界救人，凡人的死活他可不在意，可碍于颜潇语的控制和身边这个冷漠无情的剑灵看管，他只能干着急。
　　此刻，四散的魔气果然朝着西边涌去，四散开来后，天边那轮夕阳异常明艳，像血一样。
　　天门大开一事，还没在六界传开，但慕云西早前知道颜潇语的计划，此刻只是感慨，魔气引向神界，这是什么人才能想到的奇葩方法。
　　“魔气西引，她做到了。”慕云西暗暗感慨，颜潇语兴许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能力。
　　贺夕睬不说话。
　　“看来，魔界这个时候撤兵，内里一定出了事。”越是这样想，这位狐族的王爷就更加心神不宁。
　　多等一天，机会就少一次。
　　他和颜潇语的交易已经到了结算的时期，他习得在魔界行走的法子，颜潇语也因此打探到了魔界地牢的消息，既然实际利益已经完成交换，他就没有必要再听从一个乱世天谴的号召了。
　　于是，趁着魔族后撤出城，他出其不意朝着旁边无悲无喜的贺夕睬发出一掌，贺夕睬身为剑灵，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自然是迅速反应，下意识地回了他一掌，正和慕云西的意思。
　　他的一掌没有实力，但贺夕睬确实发了力。
　　借着这股力量，他从城墙坠落，跌入浩浩汤汤的魔族队伍之中，瞬间化形融入，一转眼便没了踪影。城墙边探头的贺夕睬，只望见这个疯子下坠时，脸上的无边笑意……
　　贺夕睬迅速离开，回禀颜潇语。
　　黄州城这顿饭，吃得漫长无比。我们三人同坐一桌，局势必然尴尬无比。
　　天罡钟里这一趟折腾，确实把我累坏了，周围的目光暂且不管，饱餐一顿再说。两侧的目光，一如春水，一如烈火，视而不见，乃是上策。
　　吃完走人，我也顺其自然把从刈魂那借来的东西，当着漆引的面悉数奉还，态度良好，没有半点拖沓。除了还要运用黄泉稳住御妖阵法之外，我已经两袖清风，一无所有。
　　眼下的黄洲城，依旧聚集了来自各地的消息，天门大开一事已经在此处传播开来，我也丝毫不震惊，刈魂走在这街上显眼得很，周边关于这件事的议论声细小了很多，但还是能看出来，自我们入城，周围人就投来了无比八卦的眼神。
　　一路无言。
　　终于回到了赤司殿，告别两位“大佛”，熟悉而亲切地身影朝我飞奔而来。小蛮笑得灿烂，一把拽住我的胳膊，问着：“颜姑娘！你可回来了！我可听说你干了件大事！你把天劈开了一道缝！”
　　“那倒不至于。”我有些无语，传言果然离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