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我去东门应付伊佩琳，苏娜你去西门与蒲总长交战，吴子书南门对大皇子，邵如之北门对梁越。一切像之前说好的那样做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是！”

　　要说这次单独作战当中心中最没谱的人，应当就非邵知行莫属了。

　　之前即便是面对敌军有所疏漏也没有关系——因为伊佩琳，梁越或是蒲总长都可以及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危险。但现在是自己的孤军奋战，稍有疏漏自己面对的将是一整支队伍的灭顶之灾。

　　原本硝烟的气息混杂着些许血气的战场，恍惚之间弥漫开来一种令人心旷神怡又有些迷醉的熏香。

　　“全军！敛息术！”邵知行将三弦扫弦拨响，刹那之间异样的香味便在空中消散，即便如此照样还是有许多将士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吴子书——对上他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虽然身法远不及从小习武的自己，但是一手的毒术又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城下的朋友们——你们好吗——有没有想我啊——”吴子书的脑袋从城楼当中探出来的刹那间手中便洒落了三个细小的瓶子。邵知行眼明手快立刻以弦音为缓冲将其接住避免破碎洒落。

　　没有盖子！

　　等邵知行将将反应过来这个事实的时候，已经有好几位士兵捂着眼睛或者脸颊在地上痛苦地打滚，被腐蚀的地方迅速发黑并冒出令人作呕的黑烟。

　　三个瓶子你能接住，三十个呢？三百个呢？三千个三万个呢？

　　吴子书将竹叶含在嘴中吹了一个转音，全副武装口鼻封死的守城兵便将一箩筐一箩筐的毒瓶往城下倾倒。

　　“往后退！保持敛息状态！”邵知行大喊，所有正在攻城的士兵都不得不往后撤退了好几十丈。成千上万的毒瓶掉落在地上碎裂开来，那一方原本生长着花朵野草的土地几乎是转瞬之间丧失生机，化作一片遍布黑色粘稠泥水的死地。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不要着急嘛，还有些好东西要送给你们！”吴子书话音刚落城墙的凹陷处便出现了搭弓上弦的士兵，箭头的颜色不像是金属一般的银白色，而是和城墙下的那一块土地一般通体乌黑。

　　“毒箭！当心！”邵知行挡在前方以扫弦唤起音障以阻拦如暴雨一般朝军队涌来的毒箭，箭的威力不如铳械，但穿透身体丧失战力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更别提带了毒的箭。

　　“殿下！前线交给我们！”盾兵们被邵知行保护着不是滋味，立刻被队长带头冲到前线去组成防线。

　　“危险！”邵知行的音浪将第二波毒箭弹开，但由于一开始避闪不及还是有些许毒箭撞到了大盾上，一臂厚的大盾几乎是眨了几下眼睛的速度便被腐蚀出一指宽的洞。

　　原本说是攻城，但现在看来变成守的那一方的是自己了。邵知行只好保持着迎战姿态，做好与吴子书带领的部队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的心理准备。

　　“麻子，去蒲总长那边借一筒火炮。”邵知行让一位一脸麻子的傅令收到指令后迅速往蒲总长的方向奔袭而去求援。

　　刀剑碰撞，铿锵铮鸣。邵如之的居合斩力道与速度惊人，梁越每次闪避不及便只有以长剑抵挡，铿锵共鸣震的他半身发麻。今天之前，他也只有在去年深秋脱逃出来的路上接过邵如之的一记为了自保而使出的居合斩，这和现在为了要自己命而拔刀的居合力道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层次上。

　　持久战于我而言相当不利，梁越往后远跳与邵如之拉开一定的距离，有几名士兵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对邵如之展开偷袭，却都在刀刃将将放在她脖子上的刹那时就都被一鼓作气砍下了头。

　　“如果不是这种状况，还真想和你不用搏命地较量一下。”邵如之气息平稳，用长刀雾霭在空中挽花的同时解决了两个想要从后方偷袭的敌军。

　　“我不想。”梁越一点面子也没有给邵如之留，要是在平时被这种人缠上可就是没日没夜地都要和她打，要是是那种实力差距比较大的倒也没什么，实力相近的缠住硬要分个高下才是最头疼的。

　　邵如之没有继续接话，这种情况他们二人之间必须要分出个你死我活。对付这种敌人单纯拼力气已然不可行。她身体随着刀舞一同流转，周遭大风四起吹散了残存的白雪，而这阵风似乎全部贯入邵如之手中的雾霭刀身。

　　“都退后——”这女子是打算动真格的了。在梁越眼中邵如之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方才那阵因内力而起的气流加上雾霭散射的光亮将她的身躯逐渐隐匿，稍有一刻松懈就会被她抓住机会一刀毙命。

　　梁越不会就此坐以待毙，他以逐渐暴涨的热度扰乱邵如之身旁的气流，现在的她如同鬼魅一般在战场穿梭，一个接一个地击毙敌军不带任何多余的动作，地上的石块拔地而起附着在剑身上使其延长成为一条长鞭环绕战场，护住一些即将遇袭的士兵。

　　嘁。现在想办法接近他才是上策。邵如之蹬地而起踩住灼热的石块沿着石鞭的方向往其发散的中心——梁越的方向进攻而去，倏忽石鞭头回转将她的前路切断，邵如之落在地上翻滚一段距离，以一刀破重围，身姿流转夺人性命。

　　这女子还真是难办啊——梁越挥动石鞭阻隔对手的进攻，但她总能够及时预判化险为夷。再加上光凭借眼睛无法捕捉其身影，但是声音与温度他都能感受到邵如之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近。

　　距离自己已经只有几步之遥了，他忽然停止了术法的施展，任由方才还在空中流动的石块尽数下坠，邵如之惊觉不好以长刀护体击碎土石。他就在前面——邵如之收刀入鞘准备一记居合毙命，时被梁越微微侧身闪躲，以热剑状态挡下攻击。

　　要是这力道砍在身上我估计已经在阎王门口排队了。梁越咬紧牙关挡下那一记居合斩击，手心和身体冷汗直冒。

　　这人是疯子吗——

　　伊佩琳运用术法在空中横跳规避肖家良的攻击，本来以为他断了一臂之后战斗力会有所下滑，但是肖将军仅仅凭借左臂照样可以横扫六合，无视自己法术所带来的寒冷拒敌于几十丈开外。

　　既然没有办法从他本人下手……伊佩琳迅速退到盾兵身后，手持符咒咒语轻念，身体中的血液逐渐从身体的每一个孔隙当中渐渐蒸发出去。整个北京城的地面陡然浮现晦涩难懂的上古文字，京城之内的温度骤降连井水都结上了三尺冰。

　　“身为国大祭司的首席弟子竟偷习禁术，该当何罪？”肖将军依旧面不改色，飞身上前冲开盾兵的阻挡一枪穿刺过去，却被拔地而起的冰锥给及时阻挡。

　　“堂堂大将军，以下犯上谋逆叛乱，又该当何罪啊？”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批评自己。伊佩琳让防线后撤绕开主战场从两翼发起进攻，自己依旧保持与肖家良正面抵抗的姿态——即便他是将军，单手持战枪依旧会浪费掉他不少体力，没有另外一只臂膀来帮助他保持平衡，稍微失误便会摔倒，这也是伊佩琳此时此刻正在祈祷的一件事。

　　她单手打开折扇刮起风雪，地面再度结起的冰霜令一些城外的守军滑倒，给自己的队伍带来了不少反击的机会，可肖将军似乎并没有为此所影响，他甚至借助光滑的冰面让自己的移动更为省力——

　　模拟失去一条胳膊的情况而战斗，这可是我从十五从军开始就在修习的事情。

　　想让我失去平衡而摔倒，小后生，没那么容易——

　　肖家良在冰面上继续滑行，将要倾倒之时便用战枪点地，随后毫不犹豫地破除重重冰障将战枪伸向伊佩琳身前，她也借助冰面迅速闪过这一记致命的冲击，转而转身用扇面轻敲长枪，长枪之上结起层层冰霜往肖将军的身体涌去，一旦被这层冰霜定住，哪怕只有须臾也足矣致命。他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将长枪扔下，而是动用身体内力与这层寒气抗衡，最终将其生生震碎。

　　“不要命的疯子。”伊佩琳站在原地重整姿态。

　　“彼此彼此。”肖家良微微颔首以做回应。

　　？

　　空气变冷了，纸变脆了。

　　苏娜捻着一只缓缓下坠的千纸鹤的身躯，看着其在以术法制造的低温之中逐渐结上一层冰霜，再如雪花一般四散分离。

　　“风车的风速减弱了！所有人继续推进！”蒲元信并不想放过这个大好的进攻时机，手中的绣春刀指点着进军的步伐，在他的前方，是一身雪白身后尽是旋转的纸风车与千纸鹤环绕的苏娜。她的黑发如同这白色宣纸之中的几笔笔墨一般显眼。

　　“他心底有别人。”

　　“我知道。”

　　“我知道这么说你会觉得荒唐，但是，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对不起。”

　　蒲元信咬紧牙关任由飞舞的纸屑与千纸鹤划破自己的身体，他护住最为关键的几处血管心脉，以手中刀刃斩断苏娜瘦削纯白的身躯与过往的回忆。然而刀刃将将切开她身体的那一刹那，喷涌而出的不是猩红的血液，而是不计其数的丝带，如同茧缚一般笼罩了整片战场。

　　“蒲大人！咱们用火吧！”

　　“那样我们自己也会被困在法阵当中烧死！”蒲元信一口否决了下士的提议，脚下所踩的纸屑已然不再柔软，而是变成如锋利的长刀一般。这个巨大的茧也正在缓缓收紧，来不及反应的将士们有的被锋利的边刃割断脖颈，穿透心脏。

　　“朝我这边靠拢！”苏娜的术法他再熟悉不过，看似密不透风但只要找到她的本体作为突破口，一切便迎刃而解。

　　“大人！那上面是什么！”顺着一名小卒手指的方向望去，他抬头望见了一个隐秘在大片的空白之中的瘦削人影，大量的白色纸片正从她的后背接连不断地涌出，原本就瘦削的脸庞更是只剩下一副空壳。

　　唯一还运转着的，应当是她自己的意识。

　　她想将我们所有人困死在这里同归于尽。蒲元信捏紧了手中的绣春刀，“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规避攻击上！”语毕他便飞身上前，天生没有任何术法力量加持的“遗忘之子”，能够做到锦衣卫总长之位凭靠的绝非只有运气。锋利的边缘割破他的鞋底，疯狂的纸刃撕扯他的面颊留下深厚的疤痕。他不顾遍体鳞伤地不断闪躲攀登，最终来到苏娜的空壳跟前，用绣春刀毫不犹豫地斩断从其背脊之中破皮而出的纸带。

　　令他惊讶的是，纸带的根部异常柔软。几乎在触碰到的那一刹那之间就应声而断。

　　当蒲元信下意识地想要接住苏娜缓缓下坠的躯壳，下一秒，她的身形还有周遭缓缓断裂的纸带一同化作汹涌的纸鹤以极快的速度朝蒲总长的身躯穿透而去。

　　“盾兵就位！护住头胸！”蒲元信风快地转动手中的绣春刀抵挡潮涌而来的死亡纸鹤，相当一部分抵挡不及的战士被穿透躯体当场毙命，猩红的血液与洁白的纸屑一齐落在地上如同遍地落花一般凄美。

　　宁可为他而死，也不愿意投入我的怀抱吗。

　　蒲元信以一介凡人之躯终究难以抵挡强硬的术法攻势，先是手臂，再是双腿，最后是脖颈，胸口……血花在他的衣衫上缓缓绽放，血液汩汩流淌而出落在春泥之中滋养万物。攻势停止之时，他终于瘫倒在地，眼神中的光芒也逐渐暗淡。

　　“去……继续进攻，支援其他地方……”他对着一些尚且没有重伤的战士下达最后的指令。

　　“总长大人！”一些不死心的士兵似乎想要将其抬入营中救治。

　　“快去……”蒲总长一把将士兵伸出的援手打开，口气坚决。

　　“是——”

　　这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蒲总长将要命不久矣。

　　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缓缓伸手抓住空中一枚飞舞的洁白纸屑放在胸口，任由鲜血将其缓缓浸湿成殷红的色彩，在渐渐远去的兵马声中安静地闭上了双眼沉眠在这片多年未曾涉足的故土。

　　爹，娘，好久不见。信儿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事先被喊去传令的傅令看着推着大炮前来各个地方支援的各色士兵，一种奇怪的预感涌上心头。

　　“蒲总长牺牲了——苏娜也死了。”一个炮兵找到合适的角度之后填充弹药进入炮弹当中开始进攻防卫薄弱的那一扇城门。“现在这里守卫薄弱，是破城的绝佳入口！”

　　“别说了，那就留几个小队在这里！梁大人那边也需要火力掩护支援！要去的和我走！”

　　蒲元信牺牲的消息不过片刻便已经传遍了战场。这个消息来的太过突然一时之间令邵知行心神动荡不安，烈性的毒药也乘机侵入外皮出现好几处触目惊心的溃烂。

　　他似乎永远是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样子，平常不爱过多言语，却总是替他们处理好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总是领取一些距离本营最远最累的活计，因为年龄上面的差距还有平时实在太忙的原因邵知行便很少与他有除去公务之外的交集。

　　原本还想等一切都结束了，和他好好认识一下的。

　　但上天似乎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二人之间的缘分就这样被战火化为灰烬。

　　邵知行一向耷拉着的眼皮彻底睁开，他捏紧了手中的三弦琴奏响如泣如诉的哀鸣之曲，浸没毒液的鲜血落在琴弦之上，琴音也因此染上浓重的戾气。这曲调别提吴子书，连伊佩琳都从来没有听闻过。巨大的音浪拍打在城墙之上使其摇晃落石不断，吴子书换下弓兵上弩箭也被音浪在触碰到的那一刻折断了琴弦。

　　三弦琴声如同亡灵的哭号一般响彻在京城上空，听者无不人心惶惶。

　　“进军。”邵知行的眼底一闪而过的似乎是与水韵符相当的湛蓝色的符文标记，他低沉有力的号令几乎是转瞬之间振奋了士兵的气势，在后排弓箭手的掩护之下先头部队利用□□的绳索飞快地爬上城墙，与在上面匍匐已久的士兵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即便是被锋利的刀刃削去一块肉也不觉得疼痛一般为了方才的指令而拼死搏斗。

　　这是邵知行一直都没有发现的，自己体内的术法回路可以通过操纵自我的声音给他人带来响应的感受。

　　“喂喂喂，你们真的不怕死啊，这是毒，这是毒诶。”吴子书被疯子一般的士兵一下子搞得有些阵脚大乱，他不断地摔破手中的毒瓶企图阻挡那些士兵的进攻，但就算是全身被腐蚀到只剩下一副骨架，他们都没有停下进攻的意味。

　　现在这种状况只好暂时往后撤离了——头脑正常的士兵根本就不是这些忘却痛楚之人的对手，吴子书立刻号召所有尚且拥有战力的士兵搜集好武器随同他一同向京城内部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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