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报！苏大人牺牲了！吴大人那边开始撤退了！”传令兵以术法力量传音入耳，嘶哑的声音令邵如之耳膜隐隐作痛。

　　果然让那家伙独守城门还是过于牵强了一点。日落西沉，梁越这边的士兵却也丝毫看不见有所后退的意思。这个时候再分不出一部分兵力到邵知行那个方向去支援吴子书的话，情况可就会变得相当不利。现在撤回城内，又怕梁越直接用前来支援的炮火将城墙轰塌。

　　不过两息时间，一阵极热的剑风便从她的脸庞划过，还未等邵如之来得及躲闪，肩膀便被热剑切开了一道深长焦黑的口子。

　　“嘁——”邵如之强忍剧痛，如同置气一般迅速拔刀出鞘给予还击，就在她拔刀出鞘的那一刻，梁越便以长剑相抵，两人刀剑的边刃也因为大量的碰撞而逐渐变的有些残破卷边。

　　邵如之之前对梁越无感，爆破事件倒是让她对梁越产生了些许难以言喻的不满之情。这股不满融入她的剑舞之中便成为了凛丽的攻势，她猛地掀开梁越的剑身后跳，踏住盾兵的盾，身体轻巧高跳在空中飞旋，在众人的目光当中大地似乎凭空多生出了一些令人视野模糊的烟雾——这些烟雾并非实体存在的颗粒或水汽，而是内力配合光线的折射制造的“海市蜃楼”。

　　这招虽然已经没有了新意，但对梁越而言对方依旧是难以对付的伎俩。听声辩位在纷乱嘈杂的战场上可以作用到的范围极其狭小，今晚要是有月光的话情况会变得更加胶着——察觉到身后动静的梁越转身挥剑抵抗邵如之的一记居合斩，须臾之间她的身躯便如同飘散的烟尘一般消失在视野之中。

　　感到头疼的不止有梁越，邵如之亦然。

　　夜晚朦胧的月光对她而言固然有利，但是调动内力控制刀面光线的折射制造幻象绝非易事。比起单纯用雾霭长刀进行正面抵抗索要耗费的体力都是巨大的。

　　要想办法把这些人甩开才是。邵如之传音入耳示意城外士兵准备进入城内，利用雾霭的反光抓住敌方视野从而制造大范围的幻象……虽然费心费神，但真正要做到也没有那么的难——

　　须臾之间，梁越的视野如同被窗户纸糊上一般难以看清周遭的状况。“全体注意！保持警戒！不要停下攻势！”这应该是内力起到的身体干扰作用，好在这样难办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可当他再度恢复视觉的时候，邵如之和她的大批部队早已尽数在战场上人间蒸发。

　　“不要放松警惕！”梁越依旧保持着迎战状态，待到太阳下山也没有感受到空气当中有了新的杀气之后方才收剑入鞘。“走，去殿下那边支援进城！”

　　城内的空气已经寒冷到让人展现在外的所有皮肤吹上一阵风都可以失去知觉，平民家的铁锅一旦滚落在地上便会摔的粉碎。空气中的每一滴水汽似乎都已经凝成了尖锐的冰晶。经历着这场劫难的众人缩在房屋的角落之中，燃起篝火裹上所有的棉被。

　　与伊佩琳正面迎战的肖家良正在承受的是更为恐怖的暴风雪。

　　相当多的将士难以支持住低温，有许多已经僵硬地倒在地上冻死过去，或是被低温迟缓了动作被伊佩琳所带领的军队抓住了可乘之机一刀毙命。

　　“将军……”肖将军贴身的战士已经被冻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再坚持一会儿。”极端的寒冷并没有降低肖家良的战力，他手中的长枪依旧在扫荡着周遭的一众敌军，“她还要让自己人不受损伤定然会消耗相当庞大的术法力量。也不知道她的极限在什么地方……”伊佩琳已经开始利用身体的血液，疯狂地透支体内的术法能量企图以此将军队逼退。

　　“伊姑娘，做人要学会惜命。”迎着近乎狂暴的吹雪，肖家良的落枪依旧苍劲有力。

　　“这一点您还真是好意思说我啊——”伊佩琳恍惚从体内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平推波，极寒的气息倾泻而出似乎消弭了一整片大地的生气。狂怒的雪暴夹杂着刀片一般的冰锥落石朝城门袭去几乎将这座大门变成一座冰城。尸体堆积在地面之上一时之间令人难以分辨。

　　十息过后，风雪渐息。伊佩琳抚着胸口半跪在地上肤色惨白，皮肤表面也开始缓缓结起一层难以融化的冰霜。

　　“伊大人！”

　　“我没事。”伊佩琳强行动用内力震碎皮肤表面的冰霜，“肖将军还活着吗？要是死了死在哪儿？”

　　“侦查祭司说并没有发现他的生命迹象。”

　　“那可就难办了啊。”她咬紧牙关，阳炎符也不知道究竟在谁的身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种情况才是最难交代的。“先去支援大皇子。快跟我来！”

　　城内的气温随着伊佩琳术法的暂停而逐渐恢复正常的温度，她的低温并非完全为肖将军所带领的队伍而准备，潜伏在京城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也许永远不会出现的邱德明等人也是需要尝到这个苦头的。

　　京城的这些店家草木还是令人熟悉的样子，但伊佩琳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感怀。要赶快些去和邵知行会和。顺着传音入耳提供的资讯，她和梁越所带领的队伍从入口的不同方向往皇城门口合流。

　　一到夜间便灯火通明的皇城如今已然一片漆黑毫无生气。宫内的霜雪落叶无人清扫，俨然一座被遗弃的鬼城。

　　“就是这里了吗。”伊佩琳转眼望去，梁越手扶剑鞘看着攻城部队劈开城门似乎在此等候多时。

　　“佩琳！”邵知行三两步跑上前来站在伊佩琳身前，“有没有受伤，情况怎么样？”

　　“术法使用的有些过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再然后就是，肖将军我使用完术法之后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她回答的语气带着些许不安，瞳孔都因为术法的过度使用而变得颜色愈发的清浅。

　　“有情况。”梁越抽出腰间佩剑与身边的战士一同做好迎战状态，邵知行转过身去定睛一看，借助透亮的月光，他可以看见的是有两支并不属于他们的队伍正在黑影之中如同亡灵一般缓缓现身。

　　“什么人！”邵知行大喝一声并示意攻城部队继续工作。

　　“别那么着急别那么着急，是我们啊，老朋友。”吴子书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双手举起抖抖袖子示意自己身上并没有毒瓶。邵如之也将双手置于身前一言不发。

　　真不知道他哪里来那么厚的脸皮。梁越此时的心中所想与邵如之分毫不差。

　　“这种时候来，还有什么事情啊，再往前走就别逼我动手！”伊佩琳运转体内的术法回路破出一阵寒气不由得让这两批军马往后退了那么几步。

　　“哎呀伊姑娘，你瞳孔颜色都已经变浅发白到活不过二十五的地步了，就不要动那么大的气伤身体啦。”吴子书往前走的速度反而还加快了。“我们这次过来，是想和你们谈判的。”

　　“谈判？”伊佩琳没有理会前一句近乎挑衅的实话，将释放而出的寒气收拢了些许。

　　“是啊。谈判。我身上真的没有带毒，不信的话大可搜身。”要不是邵知行摆了摆手，吴子书还真要把自己浑身上下的衣服脱个精光。“也没有什么别的话，肖将军死了，来投靠你们还来得及吗？”

　　“肖将军，死了？”这句话从吴子书口中说出总让人将信将疑。

　　“是啊，侦查祭司察觉不到生命体征，凉透的那种。”他笃定地点了点头，邵如之依旧噤声低头眼神盯着地面晃动的黑影。

　　“所以啊，考虑接收我们吗。我们这边的物资和兵马都还挺多的。反正都只是想活下来讨口饭吃。当初也不是我们自己要跑走的。”

　　“我们还真不需要你们这种两边倒的墙头草。”伊佩琳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但是其余人都没有注意到。“要我说顶多留你们一命。殿下，您意向如何？”

　　“这……”邵知行一时之间有些为难。他们当初的行径是否是真的背叛已然不得而知。但是现在这些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告诉自己他们愿意回来，这份感情似乎还有着复原的一份可能性。

　　邵如之的样子，有些奇怪……梁越发觉从刚刚开始邵如之的样子便有些奇怪，一直看着地上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一下。

　　一种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他动用术法力量升温与寒冷的空气相互冲击制造起风——她的影子和身躯正在不安分的风的吹拂之中晃动成不安分的样子。

　　而距离邵知行本人不到三步之遥的地方，则出现了一个瘦长的预备拔刀姿态的人影。

　　“殿下当心！”几乎是出刀的同一时间，梁越飞身上前终于抢先一步格挡住了邵如之的致命一击。高温的热剑从身下迎击的同时将邵如之的衣袖划破，内里的一枚带有暗红微光的符文顺势掉出落在地上。梁越眼疾手快用脚迅速将其后蹬到邵知行身下。

　　然而阳炎符在邵知行的手心里还没有呆超过一息时间，便又被脱身的邵如之以剑鞘重击手掌夺回。

　　伊佩琳折扇轻摇以冰雪困住邵如之的脚步，邵知行见此机会反将一军夺过阳炎符，吴子书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战场，灵巧地规避了梁越的袭击掏出衣袖内里的毒针往邵知行的方向戳去。两边的兵马没有得到指令也害怕一不留神搅了局担不起责，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被毒针击中手指的邵知行被梁越割下那一块儿逐渐坏死的指腹，夺得阳炎符的吴子书刚一转身便被梁越的一记居合活生生地给吓了一大跳。规避的同时指力不稳，阳炎符便又回到了梁越的手中。

　　“什么时候偷学的。”邵如之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爽，她拔刀出鞘一记斩击过去与梁越再度展开交锋。

　　我今天都看了一天了，又不是傻子，多少也能学到点东西。居合运用的就是拔刀出鞘那一刹那间的爆发力量，出刀不难难在收刀入鞘。

　　刚这么想，右臂传来一阵被割裂的刺痛——邵如之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开始将雾霭的另一把短刀也给掏了出来，从自己看不见的死角处发起进攻一时之间令梁越招架不及让阳炎符重新滑落在了邵如之手中。邵知行想要上前帮忙但总会被吴子书半路截胡，让他焦虑苦恼。

　　三脚猫功夫，也不过如此。邵如之的嘴角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容，但下一刻鼻中却忽然有一种熟悉而令她恐惧的异样感——是鼻血，但这次似乎和上次不同，这一次的血迹是黑色的，她喉头一呕，落在地上的尽是黑色的血块。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现在是袭击的大好时机。梁越将将往前迈进一步就忽然感觉浑身乏力，不光是我方的，敌方的士兵也开始出现了大批的卸力状况。

　　“吴子书！你做了些什么——”邵如之的状况远比其他人严峻的多。她的七窍不住地流下黑色的粘稠血液令人触目惊心。

　　“可能是我今天藏在袖里的熏香吧。”吴子书的语气还是和以前没有多大区别，“忘了告诉你了小邵，有些全然无毒的草药搭配在一起，或者被其中一样催化，都是会产生剧毒的。”他伸手过去想要以毒针让邵知行一击毙命却被梁越以长剑挡下。

　　“你当时给我的香囊——”

　　“小邵悟性很高嘛。”吴子书躲避梁越的热剑往四周闪躲，方想用盾兵的盾牌抵挡却被热剑一剑劈开。“你香囊里面的冰香片，和这种麻痹散的曼陀罗相融合的话，可是会产生让人一盏茶的功夫就毙命的剧毒哦。”

　　“当时给你香囊，主要是从将军的角度出发，光凭肉搏谁是你的对手啊。还有那个发簪也是，那块石头戴久了也会和冰香片融合产生一种慢性毒素。所以前几天小邵流鼻血的事情，我也是心底很过意不去啦。”

　　“看在你我相好一场，这些我都已经全部告诉你咯。我们之间已经彻底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事情了。”

　　呵……

　　邵如之也不知道事到如今究竟还能说些什么，梁越的热剑，伊佩琳的冰锥，邵知行的三弦……这些武器与吴子书的毒针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在她耳边若隐若现。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全然信任你了。

　　我还真是个实打实的傻子。

　　尽管身体有所卸力，但三人共同应对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武学训练的人依旧还是能够与之一战。邵知行的三弦将吴子书飞出的毒针以音波弹开，伊佩琳利用低温延缓对方的动作，梁越则站在前方抵挡吴子书的正面进攻。只有尽可能拖延时间看看能不能撑到药效结束，或者抓到他本人的漏洞——这似乎是当前局面的唯一出路。

　　原本我也想过放弃身为公主的身份，和你一起开一个小药房治病救人。我们就好好地做一对布衣夫妻，有几个调皮可爱的孩子，在市井中好好的生活。

　　既然这个愿望无法实现，

　　那就一起下地狱去吧。

　　邵如之咬紧牙关看准了吴子书的方位，以全身力道站起身来拔刀出鞘长刃入其腹部，梁越瞅准了这个时机挥舞热剑将其头颅斩下结束了这段几个月以来的一大孽缘。

　　“小邵！”邵知行拖着无力的身体上前去将其抱在怀里，邵如之涣散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张百感交集而与自己有诸多神似之处的脸颊，怅然与无奈之感浮上心头，化作一滴被血液吞噬的泪水滑落面庞。

　　她有很多话想要和邵知行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殿下。”伊佩琳拿着占满血污的阳炎符走上前来，“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悲伤了。”

　　“嗯。”邵知行点了点头，却不小心以受伤的手指触碰到了阳炎符，就在他以为巨大的力量将要破壳而出之时，他的血液却只是渗入了这枚符文当中，其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回事……”一种不安的情绪涌上伊佩琳心头。

　　“殿下。”梁越示意邵知行将阳炎符递给他，他拿到之后用剑身将其一刀斩开，断面的切口只是普通的木头切口的样式。仅此而已。

　　“这是假的！”伊佩琳想要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将这个事实大吼出来宣泄心中积压的情感，但终究只是发出了嘶哑的低吼。

　　大地轰鸣如有雷霆万钧划过，邵知行顺着这惊天动地的声响的方向看去，一名浑身燃烧着炽热火焰的人正向他们军队的方向踏步而来。

　　“那才是真正的阳炎符。”梁越用长剑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做好战斗姿态，迎接着路途诡异的命轮带给他们的未知结局。

　　邵知行捏紧了手中不断发出共鸣的水韵符，站在原地看着肖将军的身影逐步逼近，默默开始做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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