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邵如之将阳炎符在手中反复拿捏着，似乎这凹凸不平的符文可以将她内心此刻的不安给尽数抚慰。吴子书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沉稳地将她的右手握紧。

　　“这是索命符，可不是护身符。”吴子书的语气一半是调侃一半是认真。“长安城现在守卫相对薄弱，凭借我们两个，还轮不到用这玩意儿。”

　　“长安城再怎么说也是多朝古都，就算守卫薄弱，若是负隅顽抗，鹿死谁手也并不好说。”

　　“唉，小邵你还真是不解风情啊。”他苦笑一声，乘邵如之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将她手中的阳炎符抢入手中。“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这么说明白了吗。”

　　“现在不是说这种俏皮话的时候。”邵如之将吴子书的手甩开，语气严肃当中还带着一丝烦躁。

　　“我倒是觉得这种俏皮话十分必要哦。”并没有被邵如之的态度懊恼，吴子书脸上依旧挂着厚脸皮的笑容，“如果我不这么说的话，小邵走到城墙那里的时候估计就把阳炎符的力量给解放了吧。小邵，容我问一句，你知道该怎么控制其中的力量吗，要是没有控制好，伤敌一千自损两千带来的后果，你我担待的起吗？”

　　邵如之不语，微微低头思量着吴子书方才所言。

　　“肖将军说了，让我们带着阳炎符不过是想要吓唬吓唬城里的守卫，帮他们争取一定的时间让大皇子捉襟见肘两头为难，至于长安城打不打的下，进入京城之前都没有那么的重要。”吴子书将夺来的阳炎符又放入了邵如之的手中。“不过于我个人看来的话，前面的那些什么大局啊都是虚的。想和小邵一起活下去这一点才是真的。”

　　“你为何咬定我用阳炎符就一定会死。”

　　“这是将军的意思哦，要是你真的学会控制阳炎符的力量了……你就不是我们的助力而是威胁了。到时候即便是我愿意放过你，将军那边也绝对容不下你。”

　　还真是实诚。吴子书这番话听得邵如之背脊不由得发出一阵恶寒，这股寒冷甚至从内里开始往手脚扩散让她浑身微僵。

　　“奇了怪，天上那么大的太阳，怎么感觉四周一下子变冷了。”吴子书每说一句话便会从口中吐出隆冬烈天时才会出现的层层白雾，后方的士兵也开始不由得搓手跺脚来让自己暖和点。这股寒冷并非是她的心理作用——而是实打实的气温骤降。

　　“公主，吴公子，前面——”一个眼神好的男子手指向前方，残留着皑皑白雪的地面还有城墙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起冰层试图阻挡众人的进军。

　　“要是是来遛弯的，建议你们逛到这里就别往前走了。”伊佩琳踏冰而行，周遭的空气甚至因为她散发而出的术法力场飘起片片白雪刮起阵阵狂风。“从结冰的路径开始，便是长安城的地盘。如若是想要活命的话，还就此请回！”

　　虽然知道伊佩琳会使用跃行术法，但还真是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回来的这么快。邵如之将手搭在长刀雾霭之上，重心放低身体微微前倾——这是她居合刀术的前置动作。

　　伊佩琳自然不会傻到以正面姿态抵抗她的斩击，她在邵如之拔刀出鞘的刹那间利用术法力量迅速后撤——邵如之也并没有急那么一时的进攻，而是蹬地飞身追上迅速后退的伊佩琳，紧接着在空中拔刀出鞘，伊佩琳闪躲及时没有让其正中要害，可额头还是在下身的途中被削去一块皮肉，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缓缓流淌。

　　要说这把雾霭还真是吹毛立断的好刀，皮肉被削去的刹那之间伊佩琳还没有感受到痛楚血液便已经地落在了雪地上。这后劲儿还真是疼的人几乎要晕过去。二人在雪地之上对峙着静观对手的下一步行动。长安城内的投石车与炮弹很快准备就绪，如同落雨一般的巨石与炮弹在将将冒出新芽的大地上释放毁灭的光彩。

　　攻城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吗。邵知行一面指挥着留在原地的部队作战，一面思考着肖家良心中所想究竟为何。

　　如果说攻下长安城是他们的主要目的，守住太原城是其次的话，再怎么说也应该是肖将军本人带队前往长安城才对，阳炎符应当也是不会轻易交给邵如之的。让有特殊关系的吴子书和邵如之一起前往长安还带着阳炎符，不管怎么说都让人感觉有些可疑。想要以此一石二鸟的话还要冒着邵如之背叛的风险……

　　还是说，邵如之手上的阳炎符是用来混淆视听的假货？

　　“殿下当心！”身边的女兵发出尖锐的吼叫声，邵知行抬头望见一没巨石朝自己头顶飞速下坠，他迅速奏响三弦将其震碎，石头的碎屑与灰尘如雨一般落下令他灰头土脸。

　　比起这个，加快攻城的步伐才是最为主要的任务。他转过头去看着工程车依旧在费力地切割着比磐石还要坚硬的石门，还有一个个从城墙上坠落的或是自己这边的将士或是敌军，不由得心感焦虑难以平息。

　　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快些想出计策来。敌人在守我方在攻，再加上京城随时可能出现的增援，时间拖得越久对我方越不利。

　　必须要加紧攻破正门的速度才行。在白雪都尚未融化的初春，梁越甲胄内里的衣衫便已然被汗水所浸染湿透。再不抓紧时间的话我方兵力消耗情况可是一点都不乐观，很有可能切开城门的时候回头一看身边就只剩下工程队还活着了。

　　又或者，自己也活不了。

　　“蹲下！”察觉到杀气的梁越顺着其传来的方向以热剑格挡战枪的横扫——刀枪铮鸣，巨大的力道一度让他察觉不到自己双臂的存在，是多年以来的应激反应训练让他逼着自己握紧了手中的热剑与从天而降横扫八方的肖家良抗衡。

　　而下来的人，似乎也并不只有肖家良一个。成百上千的士兵祭司从忽然放下的绳索上神兵天降构筑防线将前线士兵纷纷拒之城外。配合着掩护火力，双方的战斗很快进入了新一轮的僵局之中。

　　以攻代守吗……肖将军并没有选择依仗太原城极佳的地理环境与构造打一场关门战役，这场突袭实在是令邵知行感到有些措手不及。他手上究竟有多少兵力支撑他做出如此激进的举措？还是说这只是另一场计谋的一个环节？这和之前书院先生所教授的那种纸上谈兵完全不同，没有人告诉他正确的解答是什么，失败的后果也并不是轻飘飘的一两炷香的罚站，而是成千上万人无谓的流血牺牲。

　　冷静，我必须冷静。肖将军出城了，就表示他不想让我们进入城内，这是当然的，很有可能有一种情况便是他们内部人数消耗的速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人数消耗的速度，城内调配了部分兵力前去攻陷长安这种同样构造完备的大城绝对也是调配了不少的人手，他们把防线更多地集中在城外就说明——城内的防守相对而言更为脆弱。

　　铿锵有力的刀剑碰撞声响彻在自己耳畔，枪尖距离自己的太阳穴只有二指之隔，他能够感受到梁越的剑身散发而出的炽热能量。

　　“过度使用术法力量对你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肖家良的这番话听起来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忠告。

　　“原来您也知道啊。”倒是第一次听到梁越用这种讥讽的口气回话，让邵知行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违和感，仿佛一早先就知道梁越便就是这样的人一般。

　　“殿下！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身旁两支小队的队长让队伍暂时处于防守状态后问。

　　“环形插空保护好攻城部队！注意队伍与队伍之间间隔至少三丈！不得超过八丈！攻城部队加紧施工进程！只要进城了，我们就挺过来了！”

　　“是！”所有队伍成员开始陆续撤离，在城门口将正在如火如荼地与城内的堵门力量向抗衡的工兵包围抗击迎面而来的敌军。邵知行亦身先士卒紧咬牙关，三弦古韵的鸣叫盘旋在尚未云开雾散的天空之中如同不败的战歌。

　　几百里开外的皇城之内却寂寥的如同被亡灵夺走了生气一般。

　　“皇上……”一个太监哆哆嗦嗦地来到了寝宫门口，借着昏暗的烛光低声唤着在寝宫内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邵兴朝。

　　“有什么事吗。”邵兴朝的眼神如同黑洞一般吞噬了所有的光亮。

　　“有，有密报说，肖将军叛变了……就让陛下，不要再轻易给予援军支援了……”

　　“能好好说话吗？”

　　“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还有便是，大皇子已经到了太原城和肖将军交战了！”

　　“知道了。你退下吧。”

　　“嗻。”

　　自从那一天以来，他便将自己身为皇帝需要处理的一切事情尽数交予了刘公公。邵兴朝知道他并不是对自己效忠，只是想满足自己近乎变态的野心。但这些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是想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都好，把自己身上的重担全部甩掉。甩掉之后自己想要干些什么事情，似乎对什么都已经失去了兴趣。

　　邵兴朝甚至希望邵知行可以加紧些步伐快一点打过来，他已经计划好了，当邵知行攻入京城迈向皇宫的那一刻，自己便用腰间佩剑自刎，好歹还能落下个君王死社稷的美名。

　　这皇帝做的，还真是没趣味极了。

　　“皇上……”一位面容憔悴的掌事么么踩着小碎步前来似乎有话要讲。

　　“怎么了？”邵兴朝的语气带着些许不耐烦。

　　“储秀阁今天进了一位跳舞跳得极好的新人，不知皇上可否有雅兴今晚前去观赏观赏？”

　　自从上次自己手刃后宫一众妃嫔的事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大江南北之后，后宫便人去楼空许久都没有了生气，也不知这舞女究竟是一心求死，还是想要自己性命。他冷笑一声站起身子：“也好。”

　　寂静而空旷的宴厅之中，身材曼妙却有些瘦弱的女子不借助音乐，而是挥动缠绕在裤筒与水袖上面的铃铛创造出充满节奏感的声响，她的身姿跟随着铃铛清脆的响声起伏流转，四周的香烟缭绕让其似乎成了一名画中仙子。一曲舞尽，她振袖俯身行礼，明明是隆冬烈天却有数十只色彩亮丽的蝴蝶从袖中飞出与窗外细雪共舞令人回味无穷。

　　蝶……

　　在漫天飞舞的蝴蝶之中，邵兴朝似乎看见了蝶贵人浅笑吟吟的模样。他想要伸手触碰的那一刹那窗外一阵冷风吹过，幻象顷刻之间支离破碎。

　　“小女子不才，在圣上面前献丑了。”女子声音低哑，听着有几分熟悉。

　　“你跳得很好，孤很满意。”邵兴朝这句话倒是真心话，方才那舞蹈虽然并没有让自己感受到喜悦的情绪，但平心而论在自己曾经所见过的舞女里面，这位舞女实属上乘。

　　“那这位姑娘的牌子，皇上愿意留下吗？”说道这句话时舞女想要抬头但很快又克制住自己将脑袋低了下去。

　　邵兴朝将这位舞女的名牌拿起，“江沉璧”三个字映入眼帘。这名字倒是挺晦气的。不过——他望向外面四散飞舞所剩无几的蝴蝶沉吟片刻。

　　“也罢。”

　　这寝宫的红烛，似乎用的太多了。连地上也被悉心地打上了蜡。那群人诚惶诚恐地讨好自己的态度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膈应。今晚就不多苛责他们，专心享受眼前的事物就好。邵兴朝望着这位蒙面舞女在自己身前宽衣解带，眼神玩味，香肩半露的江沉璧身姿轻柔地靠在邵兴朝的身上，细长的手指在他心脏的位置悉心描摹——她实在是太轻了，即便是整个人趴在自己身上都几乎感受不到什么特别的重量——

　　还未等邵兴朝心思落地，一把冰冷的利刃已然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入他的胸膛。江沉璧将面纱取下扔在地上，以燕妃的模样展示在这位现任君王跟前。

　　呵，原来如此。

　　燕妃娘娘，好久不见了。

　　他握紧胸口刀柄强忍剧痛将枕下尖刀摸出刺入其胸膛，江沉璧迅速反应以手格挡，却还是让利刃没入腹部，随后邵兴朝乘着自己尚有余力之时推倒烛台，大口的鲜血已经从口中喷涌而出，眼前的景象逐渐变成一片不知是血色还是焰色的鲜红雾霭。

　　这样的结局，也不能说没有想到吧。从继承这个王位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然被迫做好了随时有可能暴毙的心理准备。

　　伴君如伴虎——可虎并非是君，而是君手中的权力。这句话应该还有后半句，为君如骑虎。

　　那疯婆娘也真是，要是当初让邵知行安安心心坐上王位，我们两个哪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

　　“这首诗，你拿去吧。”

　　“为什么要给我？”

　　“马上先生就来了，我说我没写出来的话，我额娘也不会怎么说我，但是你额娘会抽你手心吧……”

　　“兴朝！你怎么一身都是水！像什么话！”

　　“明妃娘娘，兴朝是为了让我不掉下去才落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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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袒护我？”

　　“看见别人被责打，我心里会很难受。就是被母妃说一两句而已，我都习惯了。”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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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别和大皇子走的太近了。”

　　“你这样对得起我辛辛苦苦替你堵外面人的嘴巴吗！”

　　“为什么要把我说成不是我的样子！为什么要说大哥坏话！”

　　“啪！”“你个不孝逆子懂什么！这块儿地方没人陪你玩大哥二弟的过家家！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脑海，过往模糊的图像与流水一般的话语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我这辈子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海啸般的悲戚冲破了麻木构成的堤坝从眼眶溢出又被高温蒸发，火舌舔舐着邵兴朝的身体但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意识正在掉入一个无底洞一般逐渐丧失，血液和呼吸经过极端炽热的沸腾之后也缓缓停滞。

　　从今以后，便不会再有令我崩溃难过的事情了吗。

　　这样想想，似乎也不赖。

　　邵知行……

　　其实有你这个大哥，我真的很高兴。

　　但是，我并不希望你夺得这个王位……

　　我希望的是，你能过上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木头燃烧发出噼啪声如同絮絮低语的哀歌，寝宫轰然倒塌的刹那如同皇城无奈的叹息回荡夜空。熊熊火焰依旧在疯狂地燃烧肆虐着，今夜皇城中所有人都是这出戏码诞生与落幕的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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