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沉璧。”阴暗的房间之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反胃的药味，邱德明坐在简陋的医床旁，想要握住邵如之的手但她的手已经被火焰与重击摧残的不成样子。

　　“别救我了。”江沉璧的声音低沉而决绝，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他人听出痛苦。“我们的伤药本就不多，大战在即，要留给伤员。”

　　本来我的时间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就应该停止了。现在每多活一天对我而言都是上天的恩赐……这条命什么时候被阎王收去，我都觉得不奇怪。

　　理应这么想。

　　“太医院那边的人我们也都已经联络好了，药草这些方面是不成问题的！江姑娘，请千万不要放弃啊——”一女医听见江沉璧这么说之后立刻焦急了起来，手中依旧马不停蹄地剪开与皮肤粘连的衣衫，为其上药。

　　皇帝已经死了，朝中上下群龙无首，内线也早就开始拉拢可以拉拢的人，不过现在比较重要的是，东西厂的态度。

　　随着夜色愈发浓厚，冬季残存的爪牙在夜晚吹拂的冷风之中展露其所剩不多的余力。“呼……”低温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一般悄然蚕食着邵如之吴子书一众人的体力。

　　她现在保持着比较稳定的攻势应当是不想与我等搏命……尽管如此，妄图朝城墙进军的士兵一旦逼近的距离过近顷刻之间便会被拔地而起的冰柱捅穿身体。还真不愧是国大祭司的首席弟子，迎战我的同时，还要分出心思来用敛息术抵抗吴子书的毒，刺杀围攻而来的一众士兵……

　　奶奶的，我都快累死了。伊佩琳咬紧牙关不让邵如之和吴子书察觉到自己的卸力，连续的鏖战已经让她术法力量濒临枯竭的边缘。决不能让这两个怪物进城，要是没在这里将这两人给拦住，等待着长安城内的将是一场噩梦般的浩劫。

　　不过，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为什么吴子书似乎还不让邵如之释放阳炎符的力量？

　　“工程队！还要多久！”

　　“诸位再坚持一下！快了！”

　　“你们这群人还真的是——活着赢了记得请我们喝酒啊！”

　　“别废话那么多！”

　　邵知行将战线集中在城门口，外围的盾兵与枪兵负责抵挡前来围杀的敌军给防御相对薄弱的弓兵与工兵提供掩护，刀兵和部分盾兵站在相对靠里的位置时刻准备破城而入。城门的门锁将要被攻城车给切开了，外围的夹击也好，肖将军带来的正面冲击也好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加快。

　　肖将军的皮怕是比这城墙都还要厚实一点。梁越几乎以命相搏两次唤起石阵延长剑身才给肖家良的身上留下两条长深的疤痕。体温高到浑身的血液仿佛下一秒就要沸腾一般。

　　梁越没有觉察到的是，肖家良体内的术法力量的消耗也快到达极限。皮肤的裂痕顺着伤口悄然扩散释放出刺痛——这是极其危险的信号，提示他如果再不收场的话浑身的皮肤会以不规则的形状龟裂开来，一块好地方都不剩。

　　即便是口干舌燥，浑身的水分都被尽数蒸发我也不能在此倒下。

　　梁越捏紧了手中长剑望向拦在自己身前的敌人，闪身躲过一记足矣贯穿身体的穿刺攻击，紧接着挥舞手中热剑以一记横砍正中肖将军臂膀，这次没有像之前那般只是让他的身体出现不痛不痒的一道红痕，而是直接喷薄出猩红的血液浸染众人的视线。

　　成功了吗——未等梁越来得及去体会破局的欣喜，枪尖便捅穿他臂膀的甲胄，一阵猛烈的刺痛从右臂袭来险些让他就此昏倒在地。

　　现在没时间去理会这份痛楚了。梁越后跳让枪尖从臂膀之中抽出，血液从伤口汩汩流淌而出，落在雪地上当即化出了一块儿生长出野草春花拳头大小的土地。

　　济世业火！

　　难怪这小子可以直接对自己的躯干造成损伤。他体内的术法回路已经在被强化到了济世业火的阶段，血脉当中流淌着济世业火的人据说只要血液流淌在地上即便是隆冬烈天也可以融化三尺冰雪唤醒其中草木。死后所埋的那一方几十里乃至几百里的土地都将是永远的春天。

　　梁越……邵知行站在阵眼中心为周遭的将士手中的武器提供与自己手中三弦的共鸣，进而增加众人手中武器带给敌手的攻击力。梁越没有继续言语，身体的热量仿佛要将他的精神全部吞噬一般，血液的温度高到像滚烫的岩浆——不想就此被高温灼热到灰飞烟灭，必须让体内的术法力量被导入在手中的剑身上。

　　肖家良并没有就此坐以待毙放弃进攻，为了避免术法力量枯竭为自己的身体带来的反噬，他放弃了以自己的皮肤作为甲胄，转而将注意力全数放在进攻上，任由从裂痕当中渗出的血液浸染自己的衣衫。枪尖所带的凛冽气场划破空气对准梁越的咽喉预备发动着最后一击。

　　“梁越当心！”邵知行翻身上前，怀中三弦声音忽然变调，极强的音波令肖家良上前袭击的脚步稍慢了些许，但就是这慢下来的些许让梁越利用血液的流淌找到了将术法灌注入长剑的方法，他眼中的水光似乎也随胸中的炎火一并燃烧蒸腾，三步上前以极快的速度拔剑出鞘斩落肖将军的臂膀。

　　我那个……还是打歪了吗……梁越身体一阵虚晃后随即便因为失血过多倒地不起，战损的肖将军被其他士兵抬着前呼后应地离开战场。冰冷的城门也就此被工程车切割打开，战士们鱼贯而入乘胜追击大败敌军，破晓时刻，邵知行的军旗终于悬挂在来城门上空伴随着微凉的晨风飘荡。

　　“小邵，我们该走了哦。”吴子书手上攥着加急赶来的术法传书，掂量着手头所剩无几的毒瓶和长针。虽然伊佩琳时间再拖个一两个时辰绝对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可邵如之和自己的体力会不会先被消耗干净便是另外一码事。“肖将军被砍了一只手臂，凭我们剩下的这点兵力，就算过了伊姑娘这一关咱们也没有办法进入长安城内的。反正我们的目的，就是骗一个人回防。我们目的达成了，回去自然不会被责骂咯。”

　　“要是现在不收手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你们一直打下去。”伊佩琳以低沉的声音，但如果邵如之再不退兵的话，自己也只有直接划开血管用血液当中的术法回路和这两个怪物搏命了。敛息术也好，大型术法也罢从一开始的消耗术法力量到现在的消耗生命力……也难怪历朝历代这么多国大祭司没几个活过五十岁的，照自己这样的术法消耗速度能不能活过三十岁兴许都要打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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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如之收刀入鞘，伊佩琳似乎见她身形有些晃动——她并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她□□着身子伫立在原地，看着那两人带领残余的部队消失在森林深处才安心下来转身入城，让城内留守的祭司部队将自己传送到太原城口。

　　“看！是伊姑娘！”两名守卫迅速认出了浑身上下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的伊佩琳，她拖动着已然毫无知觉的双腿往前挪动了两步之后便轰然倒地失去意识。

　　要说为什么拒绝他……可能也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命薄活不长吧。

　　术法力量用完了还要强行透支的话，消耗的就是生命力了。之前师父在收自己为徒的时候也告诉过，术法力量越强，活的年岁也越少。历年以来的国大祭司没几个活到过六十岁寿终正寝，这方面的觉悟自己多少还是有的。

　　可是有短命的觉悟，也并不代表自己想短命。

　　尤其是，开始变得在意他之后。

　　嘴上说着的是深明大义，可心底谁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

　　经过几天几夜，伊佩琳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逐渐清醒，还能感受到不大的房间里至少被放了四五个火炉。可身体还是动弹不得——不知是不是邵知行特意嘱咐郎中给自己用了副作用是卸力的药让自己好生休息。又不知过了多久的日子，她缓缓睁开双眼——让伊佩琳好生吓了一跳的是，邵知行正趴在自己床边安静地睡眠。

　　现在应当是，子夜？她转过头去望着窗外的下弦月喃喃自语，这个懒觉还睡得真长啊……伊佩琳尝试着抬起手施法，手心内的寒气环绕，看样子术法力量应当是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过几天体力也才能恢复的完全。

　　这家伙还真是，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啊。
　　要是我现在想杀他，肯定能轻易得手的吧。

　　她回想起过去曾经被人委托暗杀过邵知行，那时候，冰刃都已经比在他的脖子上了……

　　但那个时候年纪尚小，对于冰刃这种没有把手的刀具掌握不当，再加上被手心的热量融化了些许的冰刃表面变得十分光滑——自己的手心也就此被划破了一个深长的口子。

　　“啊——”

　　“怎么了，怎么有这么长一条口子，我马上带你去找太医！”

　　“别哭别哭，我，我是太子，只要是我说出来的话，那些太医肯定会去做的。”

　　“下次，要小心点啊。”

　　那次之后一直到那一堆势力被皇上以谋逆大罪连根拔起，自己都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行暗杀之事。也不记得是再也没有遇到比那次更好的机会，还是自己其实已经暗地里放弃了为这个计划行事。小孩子的想法，总是来一遭走一遭的。

　　伊佩琳看着清冷的月光映射下邵知行那张略显疲态的脸，自己睡了那么多天，也不知道梁越有没有受伤，很多事情肯定都要亲力亲为，估计现在他已经累坏了。

　　至少，也要让他到床上来睡吧。

　　伊佩琳蹑手蹑脚地起身将邵知行的身体拖到狭窄的床上，到另一张床上面拿了一个枕头在其头下放好，随后便又很快倒回靠墙的位置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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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邵知行在病房不远处的营帐当中走来走去，手中的书简拿起后又放下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处理任何要务。好在太原内部的安置工作昨天就已经加班加点地完成了，现在手头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否则就自己这个状态谁知道会不会做出什么先祖听了都要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决定。

　　我大概是什么时候去的佩琳房间，反正肯定是在她旁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但是究竟是什么时候爬到床上去的，天啊这，唉——

　　不过，佩琪明明不爱用熏香，为什么身子上总会有一种清冽而好闻的香气……

　　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我这不是变成那种一天到晚盯着花魁看的纨绔子弟了吗。

　　“殿下？”

　　“啊，佩琳——啊！”

　　“哎哟我天啊，殿下，您这是做什么？”伊佩琳被邵知行的一声惊叫给吓了一大跳，这一声叫嚷让门外的守卫都呼啦啦冲进来一大帮人四处查看帐内是否发生了什么异样。

　　“没有没有，我只是刚刚出神了一下，佩琳一下子叫我，我就给吓着了。”他非常不好意思地笑着挠了挠脑袋，守卫们也面面相觑地离开了营帐，刹那间安静下来的营帐空气当中似乎有着一时之间挥之不去的尴尬。

　　“佩琳，怎么不多去休息一下，找我，有什么事情吗？”可能是今天清晨醒来发现伊佩琳的脸和自己近在咫尺时候的心虚，邵知行一边收拾着被自己扔的一团糟的东西一面笑呵呵地看着她。

　　“殿下，您现在这个样子，我总担心您被吴子书附体了。”邵知行的五官并不适合这副没有感情的憨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方便和我谈谈吗？”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不过是看到你醒过来，很高兴就是了。”想了半天才从嘴里憋出这么一个理由，邵知行感觉自己是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自己了。

　　“嗯。”伊佩琳脸颊悄然爬上一抹微红，“那我说正事了殿下，您不觉得攻下这太原城的速度，实在是有些太快了吗？”

　　“会不会是和梁越破功有一定的关系，他的血现在已经可以隆冬烈天就把埋藏在雪下的草木植物唤醒，这一章我记忆的倒不是特别深刻，会不会肖将军是畏惧他这样的力量……梁越应该是我们所有人当中，可以给开启术法回路力量的肖将军带来有效伤害的人了。”邵知行似乎也想起了什么。

　　“也有可能是长时间的战斗让他本人都进入了术法枯竭的状态。或者说，他城内的兵力本来就已经剩的不多了，还分了一部分出去前往长安城作为佯攻，肖将军自己也身负重伤，这样看来也只能撤退了。”伊佩琳接过邵知行的话茬喃喃自语。

　　“但是，他之前不是也在玉门关招募了一些士兵吗，为什么还会发生兵力不够的情况？”邵知行依旧不解。

　　“很有可能招兵的人不止有我们两个，还有第三个人。”

　　“邱德明——”邵知行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不是在玉龙雪山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吗。”

　　“您见到他尸首了吗？”

　　邵知行摇头。

　　“这就对了，现在这个世道死人比活人行事更方便。”伊佩琳冷哼一声，“估计是乘着我们在玉龙雪山与成都城的时候先我们一步到了玉门关征兵，随后他接着做了些什么，我还真就估摸不准了。”

　　“会是在等待我和肖将军两人自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邵知行对现在有人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事情感到懊恼。

　　“虽然比较不愿意承认，但这确实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啊。”伊佩琳也觉得现在的状况越想越恼火，“邱德明究竟会去到什么地方……”

　　“京城。”梁越掀开帘子出现在二人视野当中，看他的脸色应当也是方才醒过来不久。“要收网的话，京城的确是最为合适的场所。并且肖将军的撤退，我感觉并不像只是因为兵力不够或者重伤，我不是很相信没有能力足矣顶替一下指挥，支撑到他醒过来的人。”

　　“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他和我们的战役，总感觉只是在给谁做个样子——到了后面走向了二皇子的对立面……应当是准备回京城补充兵力与物资，正式昭告天下自己的谋逆事实。回到京城，兴许才是他反扑的开始。”

　　道理邵知行都明白，可该如何在京城这卧虎藏龙的状况下破局才是真正让人头大的事情。

　　总感觉自己现在，莫名其妙地就走到了这一步。一开始拿到阳炎水韵符只是希望能让那些支持着自己的人，连同自己一起活下去就好，可是现如今一回头却发现一切都已经大大超出了自己的预期，甚至开始往膨胀的方向蔓延发展。

　　当初先生问我的治国理念，我的回话说，让该活下去的人活下去，不论那些人对自己有利与否。这个世界上应当有不同的声音。

　　可那些不尽其数的尸骸，哪些又是该死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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