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事情？”伊佩琳抬起头，意识到邵知行已经觉察到身边发生的一些异样的事情。“嗯，那我们就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吧，当心隔墙有耳。”

　　土陶茶杯里盛着澄澈透明的热水，雾气徐徐蒸腾，消散在夜晚寒凉的空气之中。与凉到有些发硬的叶儿粑混合在一起，虽然不算美味却让人感到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哎哟喂，这个天儿似乎并不适合在外面畅谈人生啊。”伊佩琳被吹拂的冷风整的好生打了个抖，“殿下，有什么事情，现在周边没人。说罢！”

　　真让邵知行讲，他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让伊佩琳就这样被风干吹着也让人过意不去。于是乎他便立刻张口言道：“佩琳，你觉得吴子书，可以信任吗。”

　　“殿下，当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就说明心底已经有答案了。”伊佩琳握紧了手中的茶杯，让自己的手可以更暖和一点。“说句实话，我一直都觉着他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也许是因为，他说话风格就那样吧。”

　　“不不不，殿下。他给我的感觉是，我们的安危与否和他本身而言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总感觉他随时都可以，全身而退抽身离开。”她皱眉颦蹙，面色凝重。

　　“可是，吴公子和小邵之间的关系……”

　　“对于有的人而言，感情这种事情就和露水一样来得快去的也快。他想通过寒香公主达成什么目的，这一点我们谁也都还拿不准。”

　　“那梁越呢。”

　　“他啊，我感觉他似乎没有什么坏心眼，平常和他交集的也少，虽然他话也说的少，但也不代表他什么都没想。总觉着梁越似乎有些自己的心思。”伊佩琳想问题的时候总要下意识捻一捻自己的发梢。“殿下，保持警觉是好事，但在掌握切实的证据之前还是不要有什么实质性的行动，免得到时候打草惊蛇或者冤枉好人就不好了。”

　　“嗯。谢谢你佩琳。”邵知行对伊佩琳露出了释然的笑脸，“一直以来你在我身边，不管是什么情况都能让我安心不少。”

　　“能帮上殿下，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啦。”伊佩琳听到对方那么说，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但是啊，殿下现如今对我的话，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好。”

　　“为何？”邵知行不解，“这里没有人会说你闲话的。”

　　“不是这个问题。”伊佩琳将杯中热水一饮而尽，“你是这个越来越大的队伍里面，最重要的人。如果我们有幸真的打到了京城……那些人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保全自己。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所以，要是殿下和我的距离越近，说不定需要牺牲的时候我便越义无反顾哦。”她用戏谑的语气说出类似威胁的玩笑话。

　　“佩琳……”

　　“要是以后我不在了，就拿这封信去压我姐。”说着伊佩琳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封被用术法郑重封存的信件。“别信她的不喜欢当官不想做官，只是当年被带走的是我不是她这件事情让她多在那个不人不鬼的地方待了那么多年，我姐一时间气不过而已。”

　　“不。”邵知行将这封信推回了伊佩琳手中，可是除此之外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来留住自己身边的人……一股强大的无力感从心底悄然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有阳炎水韵符的力量，兴许就可以保护好身边的人。

　　他捏紧袖中的阳炎水韵二符，并没有将这个想法告知给伊佩琳。

　　“好啦好啦，我只是把最坏的情况给您说清楚了而已，更何况，我这么厉害，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死掉的。”她口气轻松语调比起以往多了一分柔情，将这封信收回怀中后沉吟了半响，“对了，阳炎水韵符沾了您的血之后，力量便已然得到了完全的解放。任何人只要滴一滴自己的鲜血当引子就可以使用。这件事情千万保密，也要绝对小心。”

　　“好。”

　　被白雪上妆的京城迎来了一个大好的晴天。

　　“蝶贵人，你看，这蝈蝈是你想要的那一种吗？”温暖如春的宫闱之中回响着蝈蝈清脆的叫声。精致的笼子之中豆绿色的蝈蝈如翠玉雕琢而成的一般惹人喜爱。

　　“正是！真没想到，皇上还是挑蝈蝈的一把好手。”身着藕粉色的锦服华缎的妃子捧着这只叫声响亮的小物什爱不释手。“从前在家的时候，父亲和娘亲根本不准臣妾玩这玩意儿。”

　　她娇媚的嗔怪语气勾起了邵兴朝那段不好的回忆——捉来的蝈蝈被明太后用脚踩烂，似乎这样做还不解气似的，她用手生生让一只蝈蝈身首分离——之后将残骸如垃圾一般扔在自己脸上。

　　“皇上？”蝶贵人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惹了他不高兴。

　　“没什么，太后在孤小的时候也对孤玩蝈蝈这件事怪不待见的。”邵兴朝自嘲地笑了笑，将怀中的美人抱得更紧。蝶贵人的丹凤眼与眉毛整体看上去如一只灵动的蝴蝶一般——这也是她“蝶”字的由来，也是皇上最喜欢她模样的一点，相比起相貌平平又不苟言笑只知道让他勤于政务的皇后，更会讨的邵兴朝开心。

　　“至少现在，在臣妾这里就不必想那么多拘束的事情了。”她让自己小巧玲珑的身子往邵兴朝怀里钻了钻，细软的发丝挠的皇上心口发痒。“皇上，我们给这小家伙取个名字如何？”

　　“爱妃有什么想法吗。”

　　“臣妾的话，既然看它绿的透亮，那便唤它翠玉可好？”

　　“翠玉，还真是个好名字……”

　　“名字是好名字，东西不是好东西。”明太后推开木门面色铁青，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歪倒在床上的二人，仿佛他们做错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太后娘娘。”蝶贵人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后款款行礼。

　　明太后看也没看蝶贵人一眼，径直走上前去抢过装着“翠玉”的笼子，准备将里头的蝈蝈掏出来“就地处斩”时，邵兴朝面色死灰地站起身来夺过笼子死死攥在手中。

　　“啪！”响亮的耳光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邵兴朝的脸上被指甲留下了一道深长的划痕，这一次他没有再沉默，而是直接推开了妄想抢夺金笼子的明太后，她被这一推推得后退了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

　　“皇儿！哀家说过多少次了！后宫里面有什么样的爱好喜欢什么样的物什都可以！就是不准养这个蝈蝈！”

　　“究竟孤是皇帝还是您是皇帝！”邵兴朝这一次推开明太后的力度更大了些，直接让她重重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响面容狼狈。

　　“太后！”几名宫女赶紧上前扶起明太后，除了这样，她们面对这母子二人的冲突亦无所适从。

　　“孤是皇帝！孤现在就下令后宫可以养蝈蝈也可以画画！这是孤的地盘！孤的天下！什么事情都要听孤的！孤都要做自己做主！”

　　明太后没有说什么，只是一瘸一拐地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蝶贵人的住所。

　　当晚她并没有和往常一般监督他批阅奏折。

　　兴许自己白天的所作所为，实是有些过分了……邵兴朝在宣纸上勾勒着蝶贵人在逗手中“翠玉”的模样，一面心绪缭乱地回想着今日与母亲的争执。

　　待去完蝶贵人那里，就去慈宁宫给母亲赔个不是吧。他长叹了一口气，躲过门口心不在焉的太监的耳目从小路借道跑到蝶贵人的住所，想要给她一个惊喜。

　　夜晚的香宜宫出奇的宁静，一盏明亮的灯火都看不见。

　　兴许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乱了便早些歇下了吧。邵兴朝打算就此离开，但对于蝶贵人的喜爱还是驱使他想要悄悄过去看两眼她的睡颜。

　　他轻巧地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却是满地冰冷的血迹还有蝶贵人逐渐冰冷的身体。

　　“蝶儿！”邵兴朝冲进入不顾血污将她抱起，“来人啊！太医！太医！”

　　“别这样……皇上……”蝶贵人已经知道自己剩下的时候不多了。“臣妾……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蝶儿！别说傻话——”邵兴朝抱着爱人日渐冰冷的身体，赶紧打开了为她作的画，“这是孤亲手画的你……你支撑柱，孤现在就去找人找太医！”

　　蝶贵人无力地扯住邵兴朝的袖口，苦笑着摇了摇脑袋。“臣妾最后一刻能看到皇上……真的很开心……这一片的人都已经被杀光支走了……不要，白费力气……”她用尽全身气力抬起手腕抚摸着宣纸上自己的模样。

　　“真好啊，能成为圣上的画中人……”蝶贵人的手缓缓落下，血液从脖颈流淌，涣散的眼神满目凄凉。“翠玉被臣妾放走了……兴许外面才是属于它的地方……”

　　邵兴朝泣不成声如骨鲠在喉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剩下如孩子一般嘶哑的哭号。

　　“皇上……要是有下辈子……我们再一起画画，逗蝈蝈好……”她眼神中的最后一丝神采也被黑暗所吞没，身体残留的最后一丝温暖也就此消散在寒凉的空气之中。

　　好……好……只要和你做什么都好……

　　我以为做了皇帝就可以无忧无虑拥有无上权力……

　　到头来我连自己所爱的人都留不住……

　　为什么要把我生命里面所有的爱好都尽数夺走什么都不剩下——

　　就算到了明年秋分……我也十八都还不到啊……

　　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额娘你为何待我如此残忍……

　　静谧的夜空中刮过几阵凛冽的寒风，飘飘细雪宛如繁星的泪滴一般降临人间融入大地。

　　二十余日后——

　　“再过几日便要到正月初一了。这几天让厨子们多做些口味的饺子来给大家提前过个年吧。”邵知行看着手头寥寥无几的万年历给身边的伊佩琳传话道。“顺带买一本来年的万年历，纸质禁得起用一些的那种。”

　　“好。”邵知行的言行举止越来越有着属于君王的低调自信看着伊佩琳甚是欣慰，也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初带着他一起逃出来的选择。

　　说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过年还是第一次。成都城的家家户户已经贴春联挂灯笼年味正浓好不热闹，众多行脚商的入城也给采购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年三十那天就要出发了，虽然挺扫兴的，但是从古到今都没有“过年不打仗”这种规矩。

　　朝廷那边似乎一直都没有多余的动向，肖将军也没有前来攻打的动作，还是说，他们在思考如何抵抗阳炎水韵符的策略，在彻底找到对抗方法之前，尽可能地想要避免无谓的牺牲吗。

　　“殿下。”吴子书每次冷不丁出现在门口都会让邵知行吓一跳。

　　“有事吗。”邵知行将即刻燃尽的烛火吹熄——外面的天色已经足够亮堂。

　　“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想问一下殿下，是否需要检查一下身体？”吴子书站在门口手头举着药箱，“万一中了毒或者有些什么别的病症，也好早发现早治疗。”

　　“……嗯。多谢了。”几番斟酌之后邵知行还是点头答应了对方的提议。即便是他要下手也应该不会挑这种时候。

　　“那么久容许在下失礼了。”吴子书微笑着坐在邵知行身旁开始为其把脉问诊。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邵知行在其为自己开具诊断结果条目时，终于提出了一个心头一直以来都对父亲的死所持有的一个疑惑。“先皇的死，是不是过于突然了。”

　　吴子书握住毛笔的手稍稍停了个一时半刻。“这，恕在下难以回答呀。在下只是个见习小医。皇上的病症，兴许那些大太医知道的最清楚。”

　　“那你觉得呢。”邵知行并没有放弃这个追问的大好时机。

　　“在下觉得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先皇向来对待政务过于勤勉，连面见妃子的时间一个月都没有个几次。外加上先皇本身心脏年纪大了也并不是很好……所以恕在下之言，先皇驾崩虽然突然，但是也是预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是吗。”邵知行没有继续发话，静下心来让自己好好享受这难得的休闲时光。

　　吴子书留下一卷字迹漂亮的诊断书后便起身离开换梁越来其身边值班。因为该准备的，该交接的工作都已经尽数完成了，邵知行便有了一两天用于休整的时间。可是手头一旦没有什么事情干的时候，又该怎么与并不熟悉的手下相处便成为了一大难题。

　　“外面是什么声音，怎么这么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隐约入耳，邵知行一面为梁越倒了一杯茶水一面问道。

　　“殿下，是爆竹。”梁越愣了半响之后回话，邵知行打小便吃住在皇宫，不知道爆竹应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爆竹，就是过年的时候用来驱赶年兽的那种东西吗。”

　　“对。”梁越颔首，“殿下这两天没有要务，不如随我出去看看？”

　　“可以吗！”邵知行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把梁越给吓了一跳。

　　“嗯。看您是想微服私访还是浩荡出巡。视察民情也是要务之一，伊姑娘应当是会同意的。”

　　或者说，她自己早就跑到外面去玩了。

　　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孩童在宽阔的街面上相互追逐洗脑。爆竹的烟尘高高扬起迷了邵知行的眼睛，让他不由得咳嗽流泪。

　　“咳咳！”

　　“殿下，您还好吗？”梁越见邵知行面红耳赤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

　　“没事。”邵知行使劲揉了揉鼻子擦了擦眼泪。“为什么，他们会用爆竹……用烟花不是更好看，烟尘也没有那么的多吗。”

　　梁越想笑，但又不敢：“殿下，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财力购买烟火的。”

　　这句话说出来心底又不由得有些酸楚。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看着那些孩子捂着耳朵跑到一边去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的样子，邵知行的的脸上不由得浮现一丝温柔的笑容。

　　真想让这些孩子永远都是这么无忧无虑的样子。

　　但自己不就正是破坏这份安好气氛的人吗。

　　莫名蹦出的想法令邵知行浑身发冷，脸上的笑颜就逐渐淡去。

　　我只是夺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借口。

　　“殿下？”梁越发现邵知行的神情似乎有所不对。

　　“什么。”邵知行猛然抬头，刚好和酒家悬挂的招牌撞了个正着。

　　“当心头顶。”

　　好像这句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啊……”邵知行苦恼地捂着脑袋，身旁的人一时半会儿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有的还忍不住侧过脸庞暗自嘲笑。

　　“大家都没有恶意的，要是不喜欢的话——”

　　“不用。”他揉了揉脑袋摇摇头，和一名女子对视之后也露出了腼腆的笑容。这种感觉实在是有点尴尬……

　　可我一点都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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