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当晚，军营之内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曾断绝。

　　邵如之并没有这份闲情逸致享受这份前往长安之前难得的休闲时光。

　　“要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透露给任何一个人……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就不知道了。”吴子书威胁自己的话语回荡在脑海之中似乎近在咫尺。他毫无顾虑地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的模样，让邵如之背后升起一阵恶寒。

　　“诶，小邵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吴子书见到邵如之面色凝重的模样，便忍不住上前去关心了一波。

　　邵如之没有说话，只是喝了一杯杯中清酒。

　　“寒香公主，吴公子在问你话呢。”一名随军郎中忍不住提醒了一下一语不发的邵如之。

　　“啊。嗯。”邵如之微微点头并没有做过多回应。

　　“需要在下扶您回去歇息吗。”面对吴子书的不断发问，邵如之只是轻轻摆了摆手随后站起身子离席而去。

　　“各位我也先失陪了。”吴子书也迅速离席往寒香公主离去的方向追去。

　　绵绵雾气笼罩着被黑影所蚕食的弦月，一片死寂的树林之中不闻任何虫鸣鸟叫的声响。

　　我搞不懂吴子书这个人。邵如之将他赠予的发饰与香囊拿在手中反复摩挲掂量。如果只是想要骗取自己的信任，在那一天被自己发现真实身份的时候就应该，也完全可以把自己不留痕迹地杀死才对。

　　多想无益。多余的感情只会让自己陷入迷惘。望着不远处奔流不息的河流，邵如之将手头的发饰与香囊在手中攥紧，踟蹰片刻后准备将其抛入水中。

　　“小邵这么做，我可是会伤心的。”吴子书一把攥住了邵如之的手，她忽而觉着手背传来一阵刺痛之感，方一用力准备甩开对方的纠缠拔刀出鞘时忽然觉得身体变得绵软无力。

　　“嘁……”邵如之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其揽入怀中，吴子书左手扶住她的后脑顺着其秀发的轨迹缓缓游走，指缝之中藏匿着的毒针划过她的肌肤令她内心恐惧之余又感到一种莫名的酥麻感。

　　“别叫哦，难得的二人时光，我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的脸颊于邵如之近在咫尺，不等她再度开口，嘴唇便已然交融在一起。吴子书的鼻息似乎不带一丁点温度，笑意难辨的眼瞳似乎将邵如之的思绪亦吸入其中无法自拔。她想要挣扎，但脖颈的毒针又制住了行动，究竟是受迫于威胁，还是威胁只是一个放纵自我内心情感的借口——这些都不是邵如之当下想要思考的问题。

　　最近些日子见小邵似乎有些心事……听闻邵如之的离席之后，难以放下心来的邵知行按照下属所提供的信息追踪而去，她是不是那天出去的时候知道了些什么，还是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一切顾虑在他发现二人缠绵的景象时便就此停止了。

　　邵知行一时之间不知道看见自己最希望信任的人与最为怀疑的人有着如此亲昵的举动时，心底传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邵如之心思敏感，理应也应当觉察出吴子书不对劲的地方，为何……

　　兴许是在长时间的共同行动当中产生了情愫。不过邵如之，会是那种因为情感而蒙蔽自己的判断的人吗。还有梁越“不要全然相信身边任何一个人”的这句话，难道也是因为他撞破了邵如之和吴子书之间的这份关系吗。

　　怀揣迷惘和混乱思绪的邵知行并没有上前打扰二人，最后不留痕迹地转身离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子书才终于将邵如之缓缓放开。

　　“唔……”邵如之往后面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面色潮红眉头紧皱。

　　“怎么，想要更进一步吗。”他的语气多了几分玩味。“我也不多说别的了，加入我们这方，如何？”

　　“我是不会帮二皇子做事的。”邵如之握紧了腰间长刀语气决绝。

　　“二皇子我可并不觉得他能够成什么大事。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母亲在替他操持众多事物而已。没有了明太后和肖将军，他不过也是个威信全无的空架子而已。手下的人造反可是分分钟的事情。”吴子书坐在河边捡起一块石头扔入水中打起轻盈的水漂。“我帮的人不过是明太后而已。皇后不是你的杀母仇人吗，母仇子报，也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要说邵如之心头没有动摇是不可能的，可她也说不上来这份动摇究竟是从何而起。

　　“要是你对现如今的皇上不满意，为什么一定要帮另一个人做皇上，自己做皇上，不乏也是个舒坦的选择啊。只要你留住明贵妃的性命，我对当皇帝的人是男是女，是不是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的。”

　　翌日迷蒙的日光唤醒了沉眠的人间，嘈杂而整齐的车马声中心思各异的众人面朝长安的方向，在鞭炮声声中踏上了新的征途之路。

　　相比于民间的新年，皇室的新年气氛之中烟火气寡淡，更多的是隆重而肃穆的气氛。

　　“皇上，该致辞了。”皇后身着黑色凤袍，淡淡地提醒着从蝶贵人死去那一日开始便面如死灰的邵兴朝。

　　“嗯。”邵兴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特殊的表示。环顾堂中妃嫔满座，用近乎低吼的声音质问道：“为何没有蝶贵人的位置。”

　　原本庄重的气氛中的空气逐渐凝固，蝶贵人和皇上情投意合感情甚好后宫人尽皆知，后面被皇后和太后联手暗杀，也是皇城之中动动脚指头都可以猜出个大概的公开秘密。

　　“谁布置的大堂。”见无人回应，邵兴朝冰冷的目光开始落在诸多低眉顺眼的宫人身上，身旁的佩剑在火光的照射之中似乎也闪烁着令人背脊发凉的寒光。

　　“大堂的布置，都是哀家负责操持的。”整座中央的明太后款款起身，“皇上，还请摆正自己的姿态。不要因为儿女情长，耽搁了更重要的大事。”

　　“姿态？是作为您的棋子任您摆布的姿态吗？”皇上冷笑一声，禁锢一直以来内心真实情感的理智锁链正在逐步瓦解崩盘。“孤因为您被迫放弃了画画，蝈蝈儿……放弃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您似乎把我的放弃视作理所当然了，连我爱的人现在都要剥夺吗！”

　　“难道皇儿你就想一辈子被人压一头永不翻身吗！”

　　“孤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做人上人了！孤想做的就是一个可以每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受拘束，一睁眼就可以看见自己喜欢的人的王爷！真正想做皇帝不想被压一头的，从头到尾都是你！”邵知行将头顶沉重的帽子取下愤怒地投掷在地上，满堂震惊，没有人能够预料到接下来还会发生怎样的戏码。

　　“我现在不奢求您能放我画画玩蝈蝈……把蝶儿还回来……把我原本可以拥有的日子还回来！”邵兴朝冲到明太后面前将她的领子提起，目眦尽裂愤怒的火焰将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燃烧殆尽。

　　“你这个不孝逆子！就为了一个贱人做出这般忤逆之事！哀家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现在的一切哪一样不是哀家用血汗为你拿下的！你以为你自己是谁！”明太后也不顾形象地一掌打在邵兴朝脸上，三道血痕还有红肿的痕迹刹那间在脸上显现。

　　是啊……这一切都是您给我布置好的……

　　我以为当了皇上会什么都有，结果到头来发现真正属于我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这金碧辉煌的大堂，纵横交错的大梁，呵……多像那装着蝈蝈的金笼子。

　　翠玉有被蝶儿放走的那一天，可我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座监牢之中解脱——

　　邵兴朝顺手抄起嫔妃面向的桌上金杯，毫不犹豫地朝明太后的脑门砸去。一声骨头脆裂的闷响发出，明太后当即倒地瞳孔散大。似乎这样还不解气，他继续往自己生母的头上一下一下地砸，将她的头颅生生砸成一滩面孔难辨令人恐惧的骨肉。

　　囚笼……囚笼。囚笼！

　　他站起身子抽出腰间佩剑回过神来捅入皇后的脖颈之中。妃嫔宫人已经顾不上所谓的礼节纷纷慌不择路夺门而逃，没有来得及逃走的人不论是宫女太监，还是嫔妃都会被就地砍死。这一夜皇城之中的新年色彩，是被甜腥的气息包裹的猩红。

　　“明太后死了，皇上疯了。”

　　待肖家良接到这份急报的时候，年三十的那场由邵兴朝亲自下场的屠杀已经过去了数日。

　　该如何说我现在心中的想法……

　　肖将军感觉自己的心头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份永远无法弥补的空白。他似乎来到了一片悬崖之边，并不是因为已经没有了前路，而是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行走的动力就此消失。自己的身体在混沌的泥沼中越陷越深也不想有任何的挣扎。

　　“肖将军，探子来报！大皇子他们约莫还有两到三日就要来到长安城门前攻城了！”

　　“……”

　　“将军……”小傅令喊了一声望着“邵”字军旗屏气凝神的肖家良。

　　就在此时，他忽然拿起战枪将军旗划破，破碎的布块掉在地上如同被冲上岸的死鱼一般。

　　“将军你——”傅令被肖将军的所作所为惊愕到一时之间说不出一句话来——将军毁旗从古到今都是揭竿造反之前不成文的重要规矩。

　　“通知全兵，以最高紧急状况为集合状态，练兵场全员集合！所有人，喂马的做厨子的也要一齐参加谁都不许缺席！”

　　“是！”

　　夜珊死了……我对朝廷也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留念的了。

　　从现在开始，我不再为了皇室，而是为了我自己而战斗。

　　大皇子也好，二皇子那边的也罢，全都放马过来吧。

　　兵马的声响如同雪花一般密集纷扬地落在厚实的雪地之上。领头的队伍在走过几条官道之后忽然停下了脚步。

　　“再往前面走，就要到长安城城外管辖范围内了。”领头兵和紧随其后的邵知行如实汇报道。

　　“那今天我们就在这附近驻扎吧。各位稍作休整，为后面的战斗做好准备。”

　　“是！”听完邵知行的命令之后，众多士兵便熟练有序地到运输兵那里去领取营帐和生活用品，按照各自的组队在原野上安营扎寨。

　　“佩琳，梁越，小邵，吴子书，蒲总长。大概一炷香过后到我营帐来吧，我们商定一下作战的策略。”

　　“是。”

　　一炷香过后——

　　“殿下，这是之前在下在长安城的时候被交予的地形图。”蒲元信将手头的地图拿在地上铺张开来。“长安城是多代古城，城内面积较大巷道众多地形错综复杂，很容易被敌人围追堵截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城墙高垒易守难攻，即便是成功拿下很可能也要因此折损四成以上的兵力。贸然调用火炮容易伤及还未撤走的平民无辜。我们的战场既不能在城外，也不能在城内——要把战场控制在入城口的开阔地带。”

　　“说来容易，不过，要怎样才能让他们主动出城迎击。”伊佩琳对于蒲元信的提议感到有些疑问，“通常情况下，守城的那一方不到最后一刻都应该是不会出城的吧。”

　　“所以我们需要一支先锋工事小队进城给城门机关做手脚。若是城门洞开，他们定会将原本四散在巷道之中的埋伏兵力一同集中起来，城墙之上的守卫也会相对削弱人数。届时再使用炮火进行打击会有很好的效果。配合工程兵一同从上方突袭占据有利地位，进而多方包围提高我们获胜的可能性。”蒲元信用手指在地图上的一处东南角画了个圈。

　　“给城门下套的时候动静要尽可能小，同时尽量不要引来正面冲突。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保守估计要三名主力人手，相关人手，我也已经准备好了。今晚行动。”说道这里，蒲元信便将目光停留在了做沉思状的邵知行身上。

　　“要说制造的动静比较小的话——梁越，小邵，吴子书。这个任务便交给你们三人了。”

　　要说让邵如之与吴子书共同行动，邵知行心头没有不安是不可能的。包括梁越的安危……要派另外的小队来保障他的安全吗。

　　之前告诉过小邵会相信她也愿意相信她，当时的那件事，她和吴子书的关系为什么又会瞒着我……

　　“殿下请不用担心。一切在下都已经安排妥当。”众人散会离席之后，蒲元信走到邵知行身边，脸上的笑意令人让人觉着胸有成竹却又难以捉摸。

　　沉重的云彩遮盖了天上的星灯，为这次行动降低了难度。

　　“说起来这还是和梁公子一起出任务啊。”即便是要求保持相对安静的环境吴子书也还是不忘和梁越攀谈几句。

　　也是最后一次。

　　“蒲总长说，要是你们那边成功了的话城门会发出锁链的异响。等这边锁链发出异响了，我就伊佩琳给的这张符纸学狗叫。你们就可以撤退了。”梁越没有理会吴子书的搭话，只是将伊佩琳给的符纸在二人眼前晃了晃。“甲队应该已经出发去吸引守卫注意力了，你们和乙队带上符文火药一起进去，我留在这里和丙队待命。”

　　“果然不愧是蒲总长手下的人啊，居然把最轻松的事情给自己干了。”吴子书听完命令之后还不忘阴阳怪气几句。“不过嘛，反正梁公子是不会害我们的，没错吧。”

　　梁越还是和往常一样不搭理吴子书的言语，“若是你们想要留在此地望风，我也没有意见。”

　　“算了算了。总规还是要做点事情的嘛——小邵，你是打算留在这里还是和我一起走啊。”吴子书清点了一下自己携带的毒瓶长针之后转过头去问着今天为止还没有说超过半句话的邵如之。

　　“走吧。”若是让他说了些什么不得了的情报给肖将军，自己恐怕也自身难保。梁越做为后盾的话应当是可以保障自己的安危。

　　半个时辰过去——

　　“应当像是这样做就好了吧。”按照伊佩琳的用草纸提供的指示，吴子书与邵如之很快便布置好了破坏工作，用鲜血启动了伊佩琳所给的符文。冰蓝色的法阵在地上旋转着，他们能够感受到城门的锁链正在逐渐结成寒冰在极寒的温度的侵蚀之下变得脆弱。

　　五

　　“你安心吧小邵，即便我要去找肖将军，也是在了解清楚他的本营究竟在哪儿之后。现在就去找多半肖将军没见着，我自己就先被愣头青捅死可就亏大了。”把城门破坏也并不是完全算一件坏事，要是自己后半夜回去之后提前找到肖将军让他抽调兵力重点把守城门，鹿死谁手可不能妄下定言。

　　四

　　也差不多了吧，怎么梁越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二人面对这漫长的沉寂心底都不由得掠过一丝不安的风。

　　三

　　二

　　一

　　巨大的轰鸣声从东南角的方向传来，刹那之间吴子书与邵如之所在的城楼轰然倒塌，长安城的城门也刹那之间碎裂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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