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相惜

　　我抬起热茶品了抿了一口，身旁烤着火，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凛冬的气息。我对于太后的态度并不奇怪，自从十六年前，先帝景和遇刺身亡，太后对夏家就有些嫌隙了。

　　如今，时隔十六年，若在寻常人家，原本的嫌忌也该渐渐淡了的。可偏偏在这帝王之家，权力纷争原本就超越了亲情，真可谓旧恨未消，又添新愁，这夏太后心中，只怕也不是滋味。

　　我问道：“这夏守城毕竟是夏太后的父亲，父女亲情，血浓于水，怎么可能说没就没？”江公子不再直视于我，转头看向着湖面，解释道：“夏太后对夏守城，自是有些亲情的，可再浓的亲情，也抵不过杀夫之仇。况且夏守城原配夫人死了后，没过多久就将那位生了夏旭的小妾扶正，更加寒了夏太后的心。”

　　闻言至此，我心中嘎登了一下，夏守城在原配夫人死了之后便扶正小妾，这生性也过于凉薄了些。不过这些我倒不是很感兴趣，但这太后的的夫君，不正是先帝景和么。我心心念念要查的秘案，与此事息息相关，我使劲地按着心底翻涌的波涛，又喝了一口茶镇定了一下心绪。

　　江公子伸手过来，说道：“茶凉了，我给你重新续一杯。”江公子清亮的声音，配着那连我都自愧形秽的绝世容颜，我手不听使唤地将茶盏递了过去。

　　对于第一眼看到江公子时的熟悉之感萦绕在我心中，若不是我素来不相信鬼神之事，只怕要当做前世相识了。我在脑海中搜索了许久，实在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与他面容相似的人。

　　我又偷偷看了江公子一眼，古人喜欢用冰肌玉骨形容绝世美女，我却觉得这个词更适合江公子。江公子斟着茶，十分悠闲自得，此等良辰美景，配着这般赏心悦事，本该是另一番景致的。

　　无奈，我一想到此行的目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想着如何才能不动声色地继续这刚刚的话题，打听出更多的事情。

　　我转头看了冰封的湖面，想起青戈并无这般景致，天气最寒之时，也不能够将湖面整个冻起。如此宽广的湖面被冻起的盛况，我也是第一次得见，转移了视线，稍稍缓和了一下我紧绷着的神经。

　　再次回过头来，我就如同话家常般继续和江公子聊起来：“我听说先帝景和是在边境遇刺身亡，这和夏家又有什么关系？”

　　江公子面上也没什么变化，轻描淡写地说道：“先帝景和确实是在边境遇刺身亡的，这事差点引发了天下大乱。新帝登基，政权不稳，这才对外宣称先帝暴病身亡。可先帝原本只是微服出巡，自是有人泄漏了消息，这才引来了杀生之祸。”

　　先帝微服出巡，肯定知情的人不多，肯定也不会知会夏家，但无论如何，怎能瞒得过自己的皇后夏氏。这么说来，先帝到边境的消息是夏后泄漏给夏家，夏家在这次刺杀行动中，至少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了。

　　夏太后啊夏太后，不知这么多年来，你因当年一言之失，这么多年独守空房，一人战战兢兢地抚育皇儿，午夜梦回之时，是否有过片刻的后悔。

　　没等我追问，江公子继续说道：“这夏家也是感觉到权势受到了威胁。先帝景和独宠榆妃，这事虽然后来闹得满朝皆知，当时还是较为隐秘的，但榆妃有孕之时，也不可能一直瞒着后宫众人。倘若先帝忌惮外戚干政，待榆妃生下皇子，也不是没有废后的可能。与其等先帝万事皆备，夏家任人鱼肉，夏守城不如先下手为强。”

　　我深吸了一口气，又感到了阵阵寒意，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江公子看看我，将解在一旁的披风递给了我，说道：“阿瑜若不嫌弃，先勉强御御寒气。”

　　我接过披风，闻到了淡淡的馨香之气，这不正是我送给江公子的“夜馨”的香气吗？这味香是我独创的，市面上不可能有，难道江公子一直随身携带着那个我送给他的那个香囊？

　　江公子好意，我却之不恭，我接过披上，果然暖和了不少。原本对于习武之人，寒气并没有什么，只是我在青戈住惯了，那边天气温和湿润，一下子有些难以习惯这天寒地冻的感觉。

　　我静静地坐着，也没有继续发问，江公子依旧煮着他的茶。从夏后的角度来说，夫君因为政治需要，与自己家族联姻，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对她原本就不公平。

　　即使在这样的境遇之中，夏后还是盼着能与夫君琴瑟和鸣，相携白首的。他们大婚不过一年多，便生下嫡子，夏后内心对未来应该是充满憧憬的。

　　可现实竟是如此残酷，从一开始，这场政治联姻就注定没什么好结果。即使先帝一直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这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朝政稳固，只要时机一到，也势必会抓住机会铲除夏家的势力。

　　事与愿违之事，又何止这一桩，先帝景和在小皇子还未降生之时，便遇到了此生挚爱榆妃。若先帝隐忍些，徐徐而图，此事尚有转机，无奈先帝只忍了一时，当皇后频频向榆妃发难之后，便处处相护。女人的感觉总是很敏锐的，何况是枕边之人。

　　而后，榆妃有了身孕，先帝下了朝，总会抽些时间陪着榆妃，皇后心中更加不忿。更让皇后气愤的是，先帝景和带着榆妃来到边境，仅仅是因为榆妃孕吐明显，食不下咽，日渐消瘦。

　　有一天，榆妃突然提出想吃那里的一道菜，偏偏那菜难以保存，带不回来。先帝费尽心思，这才带着榆妃出了宫，万般准备就绪，连替身都未漏出丝毫破绽。

　　然而这些事，即使瞒得过朝中之人，又如何瞒得过自己的皇后。夏后估计是知道这件事后彻底抓狂了，便将消息告知了自己的父亲。

　　我此时想来，皇后当时只怕是只想着借机除了榆妃，巩固自己的地位。谁知夏守城可不这么想，除掉一个榆妃，皇帝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妃子，就有可能有许许多多的皇子。对夏家来说，只要不是皇后所出的皇子，每一个对他都有着莫大的威胁。

　　现如今，于夏守城而言，除掉先帝和榆妃，先帝就只剩下和夏后所育之子，而后扶持小皇子登基，那这燕丹还是夏家说了算。与其等先帝稳定住局势，反过来对付夏家，不如趁此机会将他杀了。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所找的杀手，也不知来自何处，依之前丹亦所说，应该和江城脱不了干系吧。夏守城之所以没有自己动手，只怕是不想直接牵扯其中吧。事后他是如何善后的，此时也不得而知了。

　　而后，夏守城权倾天下，现在府中只有夏旭一子。听江公子的意思，夏太后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似乎不大喜欢。虽然夏守城一直想培养他作为接班人，此次去江城，就夏旭的种种表现而言，只怕才不配位，难堪大用。

　　我从江公子口中得知，洛晟哥哥师承无真子。无真子的大名，学武之人怎可能没听说过，说是当今武林的泰山北斗也不为过。难怪之前我便觉得洛晟哥哥武艺远胜于我，如今听来，若为无真子之徒，那也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位无真子与我师父是旧识，我曾依稀听师父说，他难得收徒，近年来才收了一个关门弟子，具体的经过并未详述，那师父所说的关门弟子，应该就是洛晟哥哥了吧。

　　我与江公子聊得甚是投机，致使无人在意时间的流逝。时间过得真快，若不是腹中传来饥饿之感，我都不知快到正午了，我又吃了两块糕饼果腹。江公子今日所说之事，已经给了我很大的启发，若一直追问下去，我甚感不妥。

　　我又喝了几盏茶，觉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是再不回去，估计苏曜和小新他们也该着急了。眼见雪停了下来，我起身辞了江公子，江公子并未挽留，只是起身相送。

　　我接下披风，想要还给江公子，江公子接过，再次给我披上，还帮我把带子系上，只说了两个字：“穿着”。他说话的语气之中没有丝毫的严厉，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既然他这般说，我也觉得有些冷，就没有再拒绝，我穿好黑斗篷，带着斗笠，辞别了江公子出来。我再回过头去看时，江公子又继续煮着茶，好像我从未出现过一般。

　　此行收获还是不错的，我至少知道了十六年前，刺杀先帝景和，夏家是参与了的。而先帝之死，夏后也脱不了干系，这些事给我日后的查证提供了重要的线索。

　　再者，能从江公子口中听得洛晟哥哥一丁半点的消息，我已经觉得十分满足了。洛晟哥哥，不知我何时才能见到你，正如古老的歌谣所唱：“今夕何夕？觅得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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