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相惜

　　第二日，我按照江公子说的地点走去。

　　今日又开始飞雪了，我出门时带了个斗笠。今日我只是简单的把头发束起来，没做什么妆容，江公子本就是熟人，原本就见过我的样子，易容太过反而失真。

　　今日是雪天，若要避人耳目，穿得严实一些便好了。于是我穿了一件黑斗篷，遮了大半个脸，带上斗笠，穿了件男子衣服就出来了。

　　苏矅本不放心我一人前去，要和我们一道去的。这几日我和丹亦的谈话他虽没全部在场，但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知道我所谋之事和江城脱不了关系，有些担心我的安危。

　　我让他留在宅子里，他也就没再多言，对于我决定了的事，苏矅从不多说一个字。对于此事，我是有考量的。江公子若真要对我不利，这一路走来，有的是机会，也不必到了上京才动手。

　　再有一点，既然他约我在此处相见，自然是不愿别人打扰。苏矅若去了，让他离得太远不合适。他离得太近，江公子有所顾忌，有的事情不明说，此行便意义不大。临行前，我特意让苏曜将两名隐卫拦了下来。

　　我去的路上，见到一个老翁，便上前询问樱宁湖畔的小亭。老翁对我说：“樱宁湖畔共有两个小亭，一东一西，离我们最近的是东边的那个小亭，叫‘新月亭’，每月月初时，那亭子便是赏月的最佳之地。西边那个亭子没有名字，也有文人雅士称之为‘未名亭’，离着约摸二十里地呢，公子若徒步过去，只怕要好些时辰呢。”

　　我谢过老伯，根据他所指新月亭所在的方向走去，江公子向来考虑周全，肯定不会选一个离得远的亭子。我徒步向湖边走去，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我便远远地看到了湖面。

　　我又问了一个人，才远远地看到了那位老翁口中所说的新月亭。我往湖边走过去，半道上的树木枝条挂满了雾凇，雾凇晶莹洁白，附着在树木之上，宛如琼树银花，我一时竟移不开眼。

　　欣赏了一会儿美景，想起正事，我不得不加快脚步。我向着亭子的方向过去，离得越来越近，我终于看到一个白色的背影和些许热腾腾的雾气。

　　我没有刻意收着脚步声，估计还离着亭子半里地，江公子就感觉到我的存在了。他并未发出任何声响，只身站立，面对着湖面，头发也不像往常我见到他时那样，整整齐齐地挽起来，只是任其散落，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松松散散地绑着，显出一副慵懒之态。

　　我走得近了，闻到了阵阵茶香，原来我之前看到的腾腾热气，便是这煮茶的热汤散出的热气。我已经走到他身后，才听得他出言说道：“你来了，坐吧。”

　　我轻轻抖落了斗篷上的积雪，放下斗笠，脱去了黑斗篷，抖了抖上面散落的雪花，放在一旁。他这才转过身来，他的脸转过一半时，我发现他没带面具。

　　江公子总共和我见了三次，第一次是在江城之中，我被歹徒袭击之时；第二次，便是在聚缘楼赠送时鱼之时；第三次是在来上京的路上，我们在客栈中被袭击的时候。前三次他都带着面具，我没看见他的真容。

　　这次他完全转过来时，我就如魔怔般完全愣住了。那副如同谪仙一般的面容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更奇怪的是，我仿佛前世见过这副面容似的，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我觉得这天地间的寒冷根本不算什么，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我能肯定这容貌是江公子的真容，他若不愿以真容见我，直接戴个面具就好了，不必另外易容。既然他以真容相见，也就算是心中更加认同我这个朋友了，我原应该高兴的，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的神情完全出卖了此时我的心情，江公子有些奇怪，问道：“我竟长得这般难看？”江公子的话将我从臆想之中拉回了现实。

　　我赶忙定了定心神，笑着答道：“不想你长的竟这般好看，我从小到大，从未见过长得如你这般好看的男子。”我这话原本想说“从未见过长得你这般好看的人”，话到嘴边，我想起若说起容颜，这世界，怕只有母妃能与之相匹敌，若不是存在那么大的年龄差距，真可谓是一时双璧。

　　江公子听了我这句话，神情无太大变化，嘴角慢慢勾起笑意，直接令这千里冰封的北国顿失颜色。我终于知道这江公子为何时时带着面具了，即使没有江城那般变态的规矩，他若这般样子出来，实在太过妖孽。天下的女子对他只怕是没有什么抵抗力，一不小心便要惹得天下大乱，所以说，这面具还是带着的好。

　　江公子不再说话，面南而坐，继续烹茶，南面还有一个位子，看来是为我准备的。江公子见我迟迟还未落座，这才又说道：“阿瑜，请坐”。我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先是震惊于他的容颜，后面又实在想不通这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究竟来自何处。

　　听得江公子此言，我便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的左手边就是那樱宁湖，湖面一望无际，早已是冰封之态，江雪飘落，景色甚美，倒也没什么江风。江公子煮茶的炉子传来阵阵暖意，虽然呼出的气息依稀可见，但也没那么冷了。

　　江公子递了一杯香茶给我，月白无瑕的茶具之中剩着翠玉般的茶汤，热气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馨香，十分诱人。我依礼说道：“多谢江公子！”

　　我看向江公子的眼睛，只见他眼神深邃，竟是半点也探寻不出什么，这一瞬间，他还是那个深不可测的江公子，我终于稳住了心神。

　　我们在这里一直喝着茶，江公子又取出几碟小点心放在石桌上，比我在集市上买的不知精致多少倍，入口更是甜而不腻。江公子一直没有讨论其他事的意思，我享受着眼前的一切，也不想主动去破坏气氛。

　　我品着这清润的茶汤，吃着点心，不知不觉之间，江公子已经加了两次火了。木炭黝黑，江公子竟半点也没沾到身上，还是那般风度宜人。

　　我心内居然觉得，能与江公子在品一日的茶，我也算不虚此行了，诸般烦恼事皆抛到脑后。这种心安之感竟有些与同洛晟哥哥在一起时有些相似，我心下不免有些排斥这种感觉，想着，要不找个借口告辞得了。

　　江公子突然说道：“据说，用不了多久，青戈送亲的使团就到上京了。”这该死的江公子，似乎时时都能猜透我的心思。既然他已经开口了，我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不知江公子对这次燕丹与青戈联姻之事如何看？”

　　江公子舀好热汤，将茶水泡好，递了一盏给我，才徐徐说道：“这燕帝果然了得，与夏家争权，原本就在情在理。如今有有了青戈作为强援，自是又占了优势。现下只差朝内的势力微微弱了些。”

　　对于燕丹的局势，我虽听丹亦讲了不少，如今江公子提起，我正好也想听听他的看法。“如今朝中大臣以齐相为首，很多大臣对夏家势力颇为忌惮，敢怒不敢言，实际上支持燕帝的只怕不在少数，只是差个契机而已。”

　　“阿瑜所说甚是，燕帝不过是在军中缺乏个心腹而已，只要将军政大权握在手里，财政大权的收拢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如今也不是没有人选，只是人家好像不大愿意。”江公子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不知是谁，如此荣幸，被当今陛下看中？”因着我是青戈人，一直称燕丹皇帝为“燕帝”，江公子是江城之人，也是以“燕帝”相称，如今在上京久居，为了避免事端，还是改口称“陛下”更为妥当些。

　　“自然是夏家那位夏洛晟公子，此人师承无真子，武艺自是没得说，难得的是，文韬武略，无一不精。若他愿意去军中，夏家应该也不至于反对，燕帝也能睡个安稳觉。”

　　我有些好奇道：“这夏公子也是夏家之人，就算去了军中，那军权不也是在夏家手中，于燕帝陛下何益？”

　　江公子笑笑，说道：“阿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夏洛晟本是夏守城长子所出，只可惜其父早死，生他之时其母也难产而死，夏守城一直不待见他。后由太后抱至宫中抚养，与燕帝一道长大，感情甚笃。名为夏家之人，却不会听命于夏守城。”

　　江公子说的这些事，我都有所耳闻，只是没有他分析的这般透彻。我回想了一下洛晟哥哥的性格，确如江公子所说，只怕是不愿受军中约束。听完江公子的话，我对上京的局势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只是还有些疑问。

　　“太后也是夏家之人，不知燕帝陛下与夏家夺权，这太后将如何自处呢？”江公子答道：“燕帝刚刚登位时，孤儿寡母的，邺王景昭又虎视眈眈，不得不借用夏家的势力，任由夏家一步一步做大。而今，燕帝早已不是当初的小儿，太后自然是站在燕帝一边的。”

　　我心里重新比对了一下，燕帝在内朝的助力也不少，文有齐儒，夏家也有两人站在他那边，难怪忍不住开始动手了。现下我不禁好奇，我即将嫁的是怎样一个人，虽然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真的与他成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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