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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场
司机将她送至山门口就离开了。
山门立了一方碑,上面写着: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落款为高昌旧客——这位就是她的先祖圣神武皇帝,圣神皇帝晚年笃信佛门,大兴佛寺,东楚一朝的佛法空前兴盛。
道场隐匿在一片竹海间,门前只有一位小沙弥正在清扫落叶,她摘下墨镜,上前合十,鞠了一躬,口中念道:“阿弥陀佛。”
小沙弥这才看见了她,连忙收拢扫帚回她一礼,“阿弥陀佛,善知识日安。”
她微微笑了笑,“请问见檀法师在吗?”
“见檀师父啊。”小沙弥摸了摸头,“她去沙州助念往生了,并不在山上。”小沙弥看着她眼底的笑意一点点褪去,有些好奇,“善知识找她有事吗?”
承徽摇了摇头,“没有。”又似是自言自语,“我没有事找她。”
小沙弥好心提醒她,“善知识可以留书一封,届时见檀师父回来,我帮你转交。”
“不必了。”
她向小沙弥施礼告别。日头早已升得极高,茂盛的竹林投下的低矮阴影半遮半掩,她回头看见匾额上“释骊迦陵”四字大字金粉熠熠,刺目的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复又戴上墨镜,向山间行去。
迦陵道场不远处有一普华寺,建于前朝,算来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了。虽不及迦陵寺声名烜赫,却也备受民间人士推崇,寺前石碑刻的是《大涅槃经》中的一句:“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承徽在壁前默念了两遍,从偏门走了进去。
普华寺的比丘池觉认得她,笑着与她合十问安:“阿弥陀佛,姜同修日安。”
她的母亲出身自洛阳姜氏,所以这些年时常化名为姜延,便于隐藏身份。
承徽也躬身回礼:“阿弥陀佛,请法师安。”
池觉法师引她往大殿走去,“姜同修是来找师父的吗?”
“嗯。”她点点头,问道:“师父近来身体还好吗?上次我送来的氧气瓶还够用吗,如有紧急情况,请一定要联系我。”
池觉法师面有忧色,声音也不自觉带着叹息,“师父说时辰到了自然会有西方三圣来接引,让我们不必执着于外物。”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他今天气色甚好,正在为善知识开示,你来得也巧,刚好能赶上。”
她沿着小门走进大殿,日光落在地砖上,这些年来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发现大殿的地砖质地格外密实,竟有莹润如墨玉一般的光晕,像极了清漪殿的用料,她立于殿前,向佛祖顶礼膜拜,心中略略带了些疑惑。
问询过后在角落找了个蒲团坐下,周围具是各封地慕名而来的信众,听着广灵法师的开示,神情专注肃穆,高台上的老法师已八十高龄,须眉皆已皓白,声音迟缓却充满了力量。
承徽心中藏着事,听着听着就有些走神,不过宣讲已接近尾声,不多时便结束了,广灵法师理收拾完袈裟起身离开,众人都起立恭送,她也连忙跟着站了起来。
一个人悄悄去了后殿,法师果然也在,见了她,倒不意外:“琉璃来了。”琉璃是她的法号,取自《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中的一句:“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她恭敬地跪在蒲团上,喊了一声“师父”。
广灵法师闭上眼,轻捻念珠,承徽看着那枯瘦又苍老的指尖划过赤色玛瑙,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说吧。”老法师并未睁眼,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天色不早了。”
“弟子有惑无法解脱。”
“何惑?”
她几次想要张口,可还是觉得难以启齿,犹豫了许久,编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弟子数日前听到一个寓言:山兔与狐狸作伴回家,山兔指着深不见底的河面说:‘松鼠前几天在这里淹死了。’狐狸不信,非要下水,山兔担忧地在河边张望,没想到狐狸竟安然到了对岸,山兔信以为真也跟着下了水,却差点淹死,山兔不明白,一样体态娇小,为什么狐狸能过得了河而山兔过不得,究竟是那河水太浅,还是狐狸本就会游泳?。”
广灵法师睁开了眼睛,灰褐的眼中闪烁着般若的光华,慈悲地看着她,问道:“既然山兔过不了河,狐狸抛下它离去了吗?”
她一时间竟被问住了。
“如果狐狸并未抛下山兔离去,又为何执着于狡猾的天性呢?琉璃,你着相了。”老法师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她连忙俯身拜倒,那只手轻轻落在发顶,上方传来老迈而悲悯的声音:“琉璃,愿你体解大道,发无上心,深入经藏,智慧如海。南无阿弥陀佛。”
她深深叩首:“南无阿弥陀佛。”
拜别广灵法师,沿着寮房离开,又遇到了池觉法师,他送她出门,忽然说:“姜同修面上依旧有愁色。”
“是吗?”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脸。
“就连师父也无法为你开解吗?”
她摇了摇头:“不,师父点醒了我。只是一惑虽尽,一惑又生。”
“那可以再请教一下师父。”池觉好心提醒道。
她仰起头,眼前的落日余晖洒满了半边云霞,无尽的竹海也染上了微醺的浅浅胭脂,山门前已有僧人陆续点上灯笼,许是刚开的缘故,光线隐隐绰绰,山中清寒的岁月随着暮色变得模糊起来。
“有些迷惑,或许师父也无能为力。”仿佛有些感叹,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可能只是他一时没想明白,过几天就好了。”
池觉没有细问那位“他”是何人,只是说:“太晚了,我开车送你下山吧。”
承徽怎敢劳动法师,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天还没黑呢,我走快点,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镇里。”
“可是你一个人......”
她还是拒绝了,“谢谢法师,我想一个人走走。”
看她态度坚决,池觉也不再坚持,叮嘱两句便同她告别。
承徽独自一人在竹海间穿行,枝叶轻曼摇摆的簌簌声随着微凉的晚风荡漾在山间,骊山的景观步道修建得极好,路灯也在西沉的日落中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脚上轻便的平底鞋,不由得失笑,回去真该给孟冰云发点奖金啊,真是太贴心了。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远远有灯光晃动,原来是一辆车正往山上开。
承徽顿时警觉,悄悄将手伸进口袋。
离近了才发现,那是辆银色民用小轿车,看胎压并没有藏什么人,小轿车并未停留,很快从她身边呼啸而过。
她松开了手,没想到这个时辰了,竟然还有香客上山,不知是不是打算留下来听晚课。想到这里又好奇地回了一下头,却见那车掉转车头,向她驶来。
承徽迅速向后退了几步,紧贴山壁,将半个身子缩在树枝之下,一边拔出枪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就掩在了袖子里。
那辆车越开越慢,最后竟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驾驶座车窗大开,那司机逆着风使劲大喊:“小姐,是你坐车吧?”
承徽没有叫过车,自然不会放松警惕,冷冷地回答:“你弄错了,我没有叫车。”
那司机探出头来看她,一脸奇怪地说:“一位贺先生叫的车,他让我上骊山普华寺接一个短发姑娘。”他狐疑地扫视了她两眼,“不是你吗?”
承徽微微抬起了手,调整了一下枪口的角度,面无表情地说:“我不认识什么贺先生。”
司机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推门下了车,朝着山顶的方向遥遥张望了一会儿,说:“那不好意思啊,我再开上去找找。”
“姜同修怎么了?”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司机循声望去,见一黄衣僧人快步走过来。
承徽转过身一看,原来是池觉。
“池觉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池觉说:“你既坚持一个人走,我就在后面护送你下山吧。”他笑着指了指背上的箩筐,“顺便回来时候摘些东西。”
承徽心中了然,知道法师担心她一人下山,又不愿让她尴尬,所以远远跟在后头。
司机问:“请问师父,普华寺今天下午有没有出现过一个高瘦的姑娘。”
池觉不解其意,扭过头看承徽,问道:“不是你吗?”
承徽摇头,“不是我。”
司机只好作罢,掉头又向山间开去。
她这才悄悄收起了手里的枪,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上面依旧只有四个字:“快上车吧。”
这次倒没有匿名,用的是本人的号码。
承徽简直无语了,心里尴尬得不行,转头招呼早就远去的车子。
那司机师傅乐呵呵地开回来,一边还说:“我就说嘛,路上哪有什么高高瘦瘦的小姑娘,你还不信。”说完还吐槽了一句:“那贺先生也真是,他应该说是非常漂亮的姑娘,那我绝不会弄错的”
这下就连池觉也笑了。
承徽动了动有些酸软的小腿,也不再较劲,痛快上了车,司机尝试着跟她聊天:“天黑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个人走山路太危险。”
“刚刚我往山上开,那位贺先生还问我有没有接到你。”
“本来我不打算来的,但是你哥哥价格实在开得高......他是你哥吧?......”司机这才意识到车上的姑娘自始至终没有搭腔,于是悻悻住了嘴,瞄几眼后视镜,看见那姑娘正专心致志地玩手机。
其实她在发信息:“你竟然派人跟踪我!”
这样的消息自然石沉大海。
她转念一想,又打了一句:“司机师傅夸我漂亮。”
对方很快发来了回复,只有三个字:“谬赞了。”
承徽顿时寒毛直立,极力不去深想其中的怪异之处,连忙给远在金雀国的项泽瑜也发了同样的内容:“刚刚有人夸我好看。”
被妹妹记挂的项泽瑜好梦方醒,消息倒回得极快:“那他怕是瞎了吧。”还顺带附上了一张自己在床上的自拍,俊逸的面容在阳光下几近透明,愈加显得惊为天人。
承徽终于笑了,这才是正常的哥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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