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承平

作者:姜雪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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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


      承徽提供的线索实在有限,只有年轻女人、长发、浅碧色的襦裙这三条。

      敬王第一时间就扣住了当天进出过皇宫的所有身着浅碧色裙装的年轻女性,素来待她和善的祁王妃也在场,搂着她,在京兆府司法参军事的陪同下去遥音宫设立的临时案所认人,“徽儿不怕,婶娘陪着你一起看。”

      她怎能不怕。

      可是那些女人似乎比她更害怕,一双双如鹿般的美目,眼泪汪汪地看着她,瑟瑟发抖,生怕她误认成自己。

      肃王如临大敌,一把将她从祁王妃怀里扯过来,着急地问:“认出来了吗?是哪个?”

      父亲力气太大,抓得她胳膊发疼,可她几乎是懵的,又不敢哭,睁大了雾蒙蒙的眼,泪水将落未落,呆呆地看着他。

      “叔父。”项泽廷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遥音宫,轻轻扶住了肃王,“您别着急,徽儿可能是太害怕了,等她缓和一些,或许就能找出来了。”

      肃王回头看他,又望了眼边上一言不发的敬王,这才悻悻然收了手。

      临近半夜,承徽跟着几个参军又认了一圈,仍旧一无所获。

      除了刚刚丧子的梁王,其他几个王爷差不多都在场,巽王年纪最长,想了想,就问敬王:“不知三弟能留住这些女眷多久?”

      遥音宫里的这些女眷大多是高门妻女,她们的父亲或丈夫正在雩城外等消息,这件事情闹得太大,不仅于朝局有碍,更是有损国体,容易引发世界各国的猜疑,敬王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忧虑怎么给皇帝和梁王一个交代罢了。

      见父亲沉吟不语,项泽廷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朝几位王爷作了一揖:“几位叔伯,侄儿以为,或许那凶手早就换掉了浅绿裙衫。徽儿不过匆忙一见,难以辨认,也确实在情理之中。”

      肃王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今日万寿大庆,项泽廷也跟随敬王和敬王妃换上了正装明服,内里一件靛色金鹤的套头小袴,外披夔纹玄色通袖大袍,虽然身量尚小,但举止高华,进退有度,清秀的面上一丝不苟,倒真有一番小大人的模样。

      他说的在理,众人何尝没有想到这点,都觉得恐怕难以善了。

      祁王匆匆走了进来,简单一拱手,对敬王说:“三哥,侍卫在晏池尽头找到了绿色的襦裙,凶手怕是已经脱身了。”

      在场的祁王妃听到丈夫这么说,知道再认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叹了口气,摸了摸承徽的头发,“好孩子,我们回去吧。”

      承徽将整个脑袋埋在她的怀里,这时才微微抬起头,用红肿的眼最后环视了那些女眷一圈,抽噎着跟祁王妃离开。

      她真的找不出那个可怕的女人了。

      她的五哥哥项泽沛,才七岁,在一个和煦温暖的春日,被人浸死在晏池冰冷的湖水中。

      尸身被捞起的那一刻,梁王妃彻底疯了,哭泣与凄厉的尖叫穿过西园,回荡在一方小小天井的上空。

      无论梁王妃怎么咒骂她,又是怎么咒骂应夫人的,她的记忆里只有咬碎牙关后腥涩的铁锈味,伴随着一个又一个不眠的长夜,成为她永生都无法忘掉的噩梦。

      后来那段康复治疗的时光,她也记不清了,只是频繁游离于梦境与现实间,恍恍惚惚,畏惧黑暗,就连皇后寻来的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

      幸好还有一个人陪着她。

      他画金鱼给她,细细的鼻尖描出一团团胖胖的金鱼,他帮她剪纸,每一处细节都分毫毕现,栩栩如生,他还送了她一盏小夜灯,一朵软软的蘑菇,菌盖是黄栌色的,徐徐透出温暖的光。

      他牵着她走进寝殿,将小夜灯挂在床头,小心地拨动开关,“看,这样就亮了,夜里有了光,你就不会怕了。”

      她伸手摸了摸灯,那灯仿佛会呼吸一般,由明转暗,一点点寂灭了下去,她瑟缩了一下,再仰起脸时,声音里已带着哭腔:“廷哥哥,我再也不想放鹞子了。”

      “好。”他答应她。

      “徽儿,不要害怕。”

      这是他第二次喊她徽儿,第一次是在晏池宫冰冷的暗室,他掀开地砖,颤抖着喊她的名字。

      其实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以为他不会说话,他总是静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像个影子一样,那时候清旖殿里的老嬷嬷们还常常因此安慰敬王妃,说六公子是贵人语迟。

      可是这一天,他主动说了很多很多话。

      多到不像他了。

      他说:“总有一天,我会为你找到那个杀害五哥的凶手。我会像泽沛一样陪着你。”

      那是她的廷哥哥啊。

      ......

      记忆像潮水一样将她倾吞。

      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她起身看了看手机,果然有条陌生短信:“别害怕,快睡吧。”发送时间是五个小时前。

      她计算时差,先给唐若泉打了越洋电话,嘱咐他一些事,随后才出门去找项泽瑜。

      项泽坤已度过危险期,项泽瑜打算留下来等他苏醒,就让承徽先回国。

      出发前去医院探望项泽坤,隔着玻璃只能看见医护人员忙忙碌碌,承徽问道:“你让傅子行送我回国吗?”

      项泽瑜似笑非笑,“想让他陪你?”

      她白了他一眼,“你是猪吗?”

      他抬手就给了她一记爆栗,“小姑娘说什么呢,我是好心提醒你。”他担心这个快到了情窦初开年纪的妹妹被什么人蛊惑,一不留神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头就糟糕了,没想到她竟然不领情。

      傅子行之事尚未证实,承徽不愿以小人之心伤了七哥的多年情分,只好语焉不详,“我比较相信子行,有他在,这一路会比较安心一些。”

      项泽瑜忽然笑眯眯地凑近她,“听说昨天还有位姑娘邀他吃饭。”说完哀叹了一声,“可怜那姑娘的哥哥在外奔波养家。”

      “你的耳报神倒是快。”

      他呵呵笑,“是子行自己告诉我的。”

      承徽淡淡一笑,“我就算真的看上傅子行也没什么。”

      项泽瑜打量了她一眼,不可否认他这个妹妹确实长得甚美,只是面庞线条清冷,显得那美貌过于锋利,偶尔一笑倒也温柔,红唇明媚,映衬着眼中的盈盈光影,格外妖冶动人。

      他啧啧两声,“你这张脸还不错,子行一时被迷惑也情有可原。”然而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你可收着点,免得两相难看。”

      承徽简直太佩服他跳跃的思维,“你少来推己及人那套了,先把你的那些高门贵女理理清吧。”

      他自觉游刃有余,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前头这么多王孙公子,指婚可还轮不到我呢。”

      说了会儿话,两人一起用过午饭,项泽瑜就把她送上了飞机,他虽然言语调侃,毕竟还是将她的安全放在心上,自然派了最信得过的傅子行陪同她归国。

      连日漫长的飞行几乎耗光了她最后的体力,傅子行来敲门时她还睡得昏昏沉沉,噩梦连连。

      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开门,只留一条小缝,门外的男子一身黑衣,低垂着眼帘,神色恭敬,“殿下,我们已到上林机场,孟大人在外等候,殿下需要她进来吗?”

      承徽拢了拢衣襟,说:“让她进来吧。”

      孟冰云很快就带着侍女来了,穿着大袖明服,粉蓝色的襦裙衬得她犹如亭亭新荷一般好看,承徽看了她一眼,换作平时定然要调侃一番,此时却是有心无力,连话都不想多说。

      孟冰云知道她必是累了,指挥宫人伺候她洗漱,奉上一杯水,这才说道:“公主先喝一口吧。”

      承徽全身酸软无力,勉强抬手接过,低头看到杯中银尖浮荡盘旋,心念一动,“给傅大人也倒一杯吧,要......”她正在思索,抬眼看向孟冰云,孟冰云何等聪明,立刻接上,“要六安瓜片。”

      她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又叮嘱她:“你亲自送过去。”

      孟冰云心神领会,施施然出门去,亲手沏了一壶六安瓜片送给傅子行。不出片刻就回来了,向她汇报,“傅大人推辞了一番,但还是喝了,看他的样子,应该还没怀疑。”顿了顿,又有些不忍,“八公子待他那样好,公主对他也一直和善亲厚,希望他还有一丝良知,不至于做出什么背主的事。”

      承徽微抿双唇,神色冷淡,“踏错一步尚能挽回,我倒想看看,他要不要这个机会。”

      穿戴完毕,孟冰云递上一片相思卷,“殿下一夜未进食,先垫垫胃吧。我嘱咐人做了午餐,等下上车就能吃,我们先去长贞宫还是清旖殿?”

      承徽揭开遮阳板,一眼望去,午后的阳光照的停机坪间的草坪青翠灿烂,心里拿定主意,“不回宫,出去后帮我换装,先去趟骊山。”

      傅子行要送她们回宫,孟冰云客气地婉拒了他,一行人上了车,侍女拿出车上备着的衣物,开始为承徽化妆。

      其实她疲惫得很,但是面色实在太糟糕,不得不稍微遮掩一下。

      孟冰云的手巧是出了名的,不过片刻就将她扮作一位短发女郎,戴上墨镜简直完全变了一个人,只是红唇太过明艳,她照了照镜子,有些不满意,“换个颜色,朴素一些。”

      中途换了两辆车,几个侍女也打扮了一番,与她一起在骊山的闹市区下车。

      承徽未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在购物中心逛了一圈,确定没有人尾随,这才在街口叫了辆车,“师傅,去迦陵道场。”

      司机通过后视镜一直瞄她,“姑娘去礼佛吗?”

      “嗯。”

      “迦陵道场确实是处好地方......”那司机又看了她一眼,试探着说,“虽然是好地方,但人这一生,谁没遇上几个小波折、小坎坷呢......。”

      她终于笑了,解释道:“我不是去落发。”

      那司机笑呵呵地说:“姑娘你别嫌我多事,我看你情绪不太好,担心你一时想不开。”司机常跑这一带,见多识广,言语间颇为感慨,“我遇到过好几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大老远跑来出家。

      ——这世上,哪有什么解脱之地呢。”

      承徽不由得失笑,“都说骊山人明心见性,果然不假,师傅虽不持佛号,不布施佛法,可言谈中仍有禅意......”

      司机有些得意,“哈哈,我也是受了几位师父点拨。”

      承徽没有再说话,转头看窗外的竹林碧海,山中岁月长,脱离尘俗,连时光都仿佛在这一隅静止了,只有风吹竹叶,簌簌落于这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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