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承平

作者:姜雪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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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庭院


      几年的军校生活给项泽廷带来了极大的变化,承徽恍惚间会分不清哪个才是熟悉的他。

      十二庭院也同过去大不一样了。

      镶着金边的匾额未染半丝尘埃,十二庭院四个字雄浑飘逸,遒劲洒脱,是敬王殿下当年从已故的书法大家汪伯焘那里求来的,本藏于雅阁内室,然而项泽廷却将它刻成了匾额,替换了旧匾。

      敬王府的光辉灿烂,曾经随着敬王的遇刺身亡而归于沉寂,却又在数年后因为浔阳王的声势而复起。

      当年他一定是不好受的。

      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天下哪个人不是一清二楚,敬王是准太子,只等陛下盖大印,身份就定了。没有谁比项泽廷更了解一夕失怙仓皇离宫,遍尝人情冷暖的滋味了。这个父亲再不好,也是他喊了十六年的父亲,他的幼年时光,也曾完整拥有过父亲的慈爱和关注。

      这让项泽廷如何能甘心。

      ......

      承徽的车子堪堪停在大门前,项泽瑜的侍从松墨便出来迎接,他先同承徽行了礼,就对蒋星寒说:“蒋将军,您直接将车开至繁园吧。”

      从十二庭院正门到繁园要经过无数步道和园林,许是因为今日项泽廷在,园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阳光下泛着金波的薄薄冰面和白玉七重栏楯。

      孟冰云也有些奇怪,“这还是第一次见十二庭院这么安静。”

      到了繁园,很快有仆人将她迎进雅室,奉了茶,请她稍作等待。

      承徽跪坐在桌案前,百无聊赖地翻着桌上的书。当年离京匆忙,项泽廷有好些书没有带走,还是承徽后来能出宫了,来十二庭院帮他细细挑选,打包寄到了浔阳邑。

      桌上都是一些地方志,她基本都已通读过,想起这边收过一本《晏和三十六年》,起身找了出来——还是元启年间印刷的旧版,二十几年的漂泊,不知道经过几位主人家,纸页泛黄微带痕迹,承徽轻轻摩挲着细小的缺口,翻开了第一页。

      “江上女儿捣衣声,泊舟胜雪万户侯”,故事讲的是武帝晏和三十六年,贫寒少女江边洗衣,偶然结识了乘舟而来的年轻侯爷,平日端方守礼而骨子里向往自由的两个人就此结识,你来我往彼此吸引,最终不顾家人阻拦,浪迹天涯。

      这是承徽的最爱了。或许她本就是个野性难驯的人,内心深处向往了自由而狂放的人生,快意潇洒,不受拘束,公主的名头下是不得不遵从的束缚,所以只能将遍寻美梦,倾注于这些传奇故事里。

      承徽已经看到武帝在冬夜大雪里病故、全国上下服丧三月了,这时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声——

      孟冰云小声地问:“殿下是不是饿了。”

      她点头。

      孟冰云张望了一下,未找到摇铃,便站起来,“我出去找松墨,殿下再忍一忍。”

      承徽心中不安,叮嘱她,“别走远。”

      没想到冰云一去不返,承徽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来,只好起身去找项泽廷。

      项泽廷爱竹,繁园常年种着大片的竹林,即使身处冬日也是群锋绵延,青翠欲滴,清风一过扬起无数的簌簌之声,听得人更是发寒。

      承徽一间间找过去,都未见着一个人,心中愈加气闷,明明昨天就和他说好今日会过来,没想到他竟然抛下客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鞋子尚在廊下,她也顾不上取鞋,就只着薄薄的袜子就在廊间行走,一转弯,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鼻子被撞得通红,痛得她一下子溢出了眼泪,顿时泪眼婆娑,颤巍巍地快要倒了,却被人一把揽住,拥到一个带着凛冽寒意与紫顶龙芽气味的怀抱中,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是项泽廷。

      脖颈间某个位置骤然又烫了起来,她瑟缩了一下,别过头去,“哥哥为何才来。”

      项泽廷缓缓松开了手,扶她站稳,仿佛毫无察觉:“有些事耽搁了,让徽儿久等了。”

      承徽揉了揉发酸的鼻子,终是有些不自然。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噜”响了起来。

      项泽廷眉眼中尽是笑意,“那先开饭吧。”

      他刚说完那句话,原本不见踪影的松墨就带着一群人鱼贯而入,其中一位仆人手上端着铜锅子,像是要涮羊肉。

      承徽提着裙子就往回走,笑盈盈地问:“松墨,是铜锅羊肉吗?”

      松墨侍立一旁,笑着回答道:“回殿下的话,是您最喜欢的铜锅羊肉,我们殿下昨晚特意定了高昌的新羊,差人连夜航班运来的。”

      昨晚他离宫的时候,都已经子时了。承徽回过头看他,他还站在走廊的那一头,脸上如惯常一样没有什么表情,她心中微颤,终是没有表现在脸上,尽量让声音像往常一样自然,“那六哥哥,来吃饭吧。”

      项泽廷低了下头,似乎是笑了,这才慢悠悠走到廊下。

      承徽想起了孟冰云,又问:“见过我的小冰儿吗?”

      松墨看了一眼项泽廷,没有回答。

      项泽廷突然开口:“她应该是帮你取襻膊去了。”

      因为今日在御前伴驾,又没想到繁园的午餐会是铜锅,所以她穿了一件大袖衫就出来了,这下用餐多有不便。

      项泽廷倒是一身玄色窄袖,更衬得他面如冠玉一般。

      承徽跪坐在铜锅前,眼巴巴看着项泽廷持着金丝箸夹起一小片粉红鲜嫩的肉片,放入锅中,锅子里翻滚着乳白色的浓汤,不带一丝膻气的羊肉在白沫里打着卷儿,一下子就熟了。

      她感觉自己似乎咽了一下口水,但又告诫自己要克制,于是强忍着将目光落在面前小小的杯盏上。

      好在孟冰云飞奔着赶来了,又将她请到内室,细细扎好系带,承徽悄声问她:“你去哪儿了?”

      “见到了胡春雨,说了一会儿话。浔阳王没对你做什么吧......”孟冰云话音未落,承徽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小声点,生怕他听不见是吗?”

      回头看了看屏风外的人影,端方而坐,身姿笔挺。

      承徽问:“你留下一起用饭吗?”

      孟冰云睁大了眼,惊恐地连连摆手:“不不,我不敢和王爷一起吃饭。”

      “更何况胡春雨在后面也摆了一锅羊肉。”

      承徽知道她和项泽廷身边的人都十分熟悉,也就随她去了。

      等室内只剩下她和项泽廷两个人,承徽低头认真涮着羊肉,热腾腾的水汽很快在室内蒸腾开来,她胃口好,不一会儿就吃了许多,捧着汤盅小口小口地喝汤,项泽廷向来食不厌精,对吃穿都很讲究,切丝要细腻,入味要浓醇,按他的速度承影起码能吃上三顿饭。

      承徽捧着汤盅,偷偷打量他,这段时间陛下派他去巡营,虽是年底,可终日风吹日晒,黑了不少。然那张脸反而更显得英挺了,一双手臂健劲精瘦,扶着碗的手指纤长干净,右手执的是兔毫金丝筷,碧蓝的一对箸夹起小半片酥鱼送入口中,面容清俊,风仪无双。

      室外的竹林在北风中摇摆不定,吃了许久,两人都微微发了汗,承徽绷紧的神经松懈不少,持着杯盏淡淡微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项泽廷用金丝箸在铜锅边缘轻轻一敲,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回响,“喜欢吗?”

      她点点头。

      冬日吃上锅子,真的太幸福了。

      承徽又倒了一杯酒。

      项泽廷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挑出几片鲜嫩的芦笋放入她的碗中,“这是早上农场送来的,少喝点酒。”放下金丝箸,又捡过案上的餐巾擦了擦唇。

      他的唇型很好看,人人都说“楚国冠冕”项泽瑜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儿郎,可项泽廷也是极出色,比之项泽瑜也不遑多让。

      承徽放下手中的酒盏,以手支颐,看着他微笑,“吃完了吗?”

      项泽廷并未回应,取过一旁的毛巾递给她,“擦擦吧。”

      承徽接过毛巾,上面依旧带着余温,摊开细细抹了唇,意外见到一丝淡红,原来是用餐前忘记擦掉口脂,心下尴尬,低声说:“让哥哥笑话了。”

      项泽廷望了眼窗外,徐徐道:“前几日有人送了我两盒林花楼的口脂,说是可食用的,我府中没有女眷,等下让松墨拿给你。”

      承徽有些愕然,抬起头怔怔看着他,一时间满室静谧无声,只有铜锅里翻着白沫浓汤的“咕嘟咕嘟”声,轻烟缭绕间,连他的面目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承徽心中一跳,面上依旧带着笑,“那就谢谢哥哥了。”

      项泽廷没想到她竟会收下,很是高兴,面上却不显,提起贴花蓝釉壶倒了一盏清茶,目光不自觉落在她脸上,许是喝酒以后发了汗,双颊带着罕见的潮红,淡淡的,又仿佛晕到了眼角,竟连眼睛也有了些微红意,仿佛含了一汪清水,正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酒盏,不知在想什么。

      他错开眼,皱着眉头:“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喝酒多有不便,下次少喝一些吧。”

      承徽垂下了眼帘,收敛了所有情绪,“那哥哥为什么要在案上备酒呢?”

      项泽廷神色微微一滞,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一惑尽,一惑又生,喝点酒,给自己壮壮胆。”承徽喝了口清茶,就端着杯子施施然走到临窗的茶案前,偏过头看他,“哥哥不想听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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