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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往(下)
他就这么走了。
七年陪伴,只留给她满城的回忆。
项泽廷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极不习惯,平日里进出都是独自一人,也少见笑容。
皇后怕她太过思念,又打算像当年一样,把项泽瑜召进宫长住。
项泽瑜的父亲项显芳是学问极深的当代大儒,皇后嘴上说着祁王不着调,内心却十分中意这个儿子。项泽瑜出生后,帝后也曾起过亲自抚养的念头,但祁王妃在丈夫面前苦苦哀求,万般不舍,最后祁王心软,只好硬着头皮进宫回绝了老母亲。
皇后一向宽厚,这些年不曾刁难过敬王妃,直到那年的小年夜,当着阖宫女眷的面对祁王妃说:“阿瑜也有十二岁了,是该离开母亲独自生活了,那就搬到宫里,与小九做个伴吧。”
这番话犹如千金重磅砸在祁王妃身上,她明白皇后挑这样的场合,就是不给她转圜的余地,无奈之下也只好领旨。
承徽听说以后并没有露出什么喜悦的神情,她知道这不过是皇后喜欢项泽瑜,又不满祁王妃,才借她敲打一下儿媳罢了。皇后对她的疼爱是真的,但不喜欢项泽廷,更偏爱项泽瑜也是真的。
她这才惊觉,自己的内心深处还是责怪帝后让项泽廷去江南求学的。
虽然皇帝为了安抚封项泽廷为浔阳王,可世人是何等刻薄,他这样匆匆离京,她在京中都听到不少嘲讽,更别说泽廷在外面的所见所闻,要承受怎样恶毒的非议。
十几岁的少女,第一次意识到帝王家的宠爱,没有公平可言。
人心是偏的。
即使是六哥哥这样天资聪颖的人,也不得不付出远胜于父兄数倍的努力,才能让世人看到他的存在。
她暗自祈祷项泽廷学业有成,让那些蔑视于他又嘲讽于他的人不得不俯首帖耳,臣服于他。
......
没过多久,项泽瑜就带着全部家当浩浩荡荡住进了雩城,又跑到灵夔宫,美其名曰陪妹妹学字。他是个热闹性子,一会儿嫌空调太热,一会儿又嫌桌上的茶不香,与宫人叽叽喳喳,片刻不宁。
他只比她大二十天,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一身白色通袖,朝气蓬勃,远比她想象得更有趣、更投缘,甚至比项泽廷在的那时候更亲近一些,为此她常常觉得自责,心中有种背叛了六哥哥的懊恼,怎么泽廷才离开一段时日,自己就这么快就有投契的小伙伴了,这样多对不起一个人在宫外苦苦讨生活的六哥哥。
项泽瑜向来不喜欢项泽廷的阴沉性子,他走之后没少说坏话,但见她自责又愧疚,偶尔也会安慰她,“项泽廷虽未继承爵位,然陛下并未收回敬王封地,采邑依旧属于他,反倒比一般嗣王更优渥。”
他凑到她跟前,小声地跟她解释:“而且啊,长安好多人都以为六哥不善言辞,不得陛下宠爱,其实根本不是这样,爷爷让他离京,说不定还是为了考验他呢。”
承徽睨斜了他一眼:“这话是祁王叔说的吧。”
项泽瑜笑了笑。
皇帝喜欢三子敬王,而皇后却最疼祁王和小儿子恪王,这位祁王叔也是个妙人,从小跟随国学大师汤幼耘学诗,后来娶了汤大师的孙女为妻,大半生都在采风,今日山间神仙对弈,明日泛舟碧海听潮,是个十足的文化人。
难怪老师曾说过,皇家没有真正的文人。
到了新年,承徽还是给项泽廷打了电话,他隐匿身份在江南念书,过年也不曾回长安,他和她讲了许多民间的趣事风俗,也说起了学校里有别于宫廷的教学方式,很是新奇。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温柔,似乎渐渐从丧父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连带着她的心情也奇异地镇定下来。
宫中岁月长,长住的皇孙由五哥变成六哥,现在走了六哥,又来了八哥。
就连宫人们偶尔也有调侃传出来,说什么“铁打的公主,流水的世子”,皇帝皇后素来宽厚,对这些言论也听之任之。
皇帝偶尔有空的时候也会召承徽过去下棋,有时候也玩博戏,承徽很敢于把握机会,趁四下无人,每每都会悄悄地感叹“这个茶真好,以前六哥哥最喜欢了,也不知道六哥在金陵过的好不好”诸如此类的话,皇帝对于她无伤大雅暗示不过淡淡一笑,只说了一句:“看他的造化吧。”
年少的她还没有完全明白,天家的造化,远不是一邑封地这么简单。
......
项泽廷是三年后回朝的。
他化名贺廷,在金陵的军校念书,学的是飞行专业,承徽听说了,还特意去金陵探望过他。不过后来学校发生了一起严重的教学事故,一架训练机坠毁,机上的两名教官和十二名学员遇难,一时间震惊四野。
敬王妃担忧不已,私下改了他的考试成绩和心理测试,不许他再涉足飞行。
碰巧那一年荆州曝出了举国震惊的贪腐案,浔阳邑便在荆州,皇帝于是召回了项泽廷。
为了不让六哥哥觉得自己这些年不再重视于他,承徽特意一早坐车到上林机场等待。
长安的夏日湿热难耐,承徽穿着开肩的一步裙,细白的缎面贴在身上,曼妙窈窕,裙子也极短,似乎就此有了凉意。她已经等了许久,面上一派安定,但内心早就焦灼不已,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目光注视着飞机起起落落,一架缓缓而来,一架飞驰而去。
大太阳照在停机坪上,地面都变得滚烫,只要往上一站就能感觉到脚底升腾起的一股钻心的热意,仿佛能将平滑的跑道融化了一般,现在打个蛋,放片培根,立刻能烧出一顿香喷喷的简易西餐。
孟冰云给她递上了一杯茶,“公主喝点水坐一会儿吧,王爷的飞机还要二十分钟才能到。”
承徽摇了摇头,她颇有一番近乡情更怯的心绪,怎么坐得住,不如多看看来来往往的行李车。好在不久远处又传来一阵轰鸣声,她仰头仔细辨认了一番,一架瑰丽的白色飞机破云而出,风驰电掣间滑上了平整的跑道,尾翼红色的虞美人花栩栩如生,鲜活绚烂。
她心中一松,连忙跑下楼,细长的高跟鞋敲在玻璃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飞机稳稳地滑行至航站楼前,舱门开了,一道挺拔的身形率先踏上了扶梯。
承徽仰着头,因为逆光,抬起一支纤长白净的手臂挡在额前,细碎柔软的发丝从皓腕间钻出来,显得稚气而明媚。
项泽廷走下飞机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长腿两三步就迈到她跟前,承徽这才发现,近四年未见,曾经的单薄少年已经彻底成长为一个挺拔的男子了,高大的身形几乎能完全挡住她面前的日光,薄薄的白色衬衫下是雄健的紧实肌肉,肌理沿着宽阔的肩膀向下延伸,领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了线条锋利的锁骨——
承徽十分感性,只觉得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用力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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