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小尤还是时而疲倦，有时吴医师和顾钧在旁边说着话，小尤就歪在一旁睡了过去。

　　屋里的花瓶里有新开的梅花。梅花开得绚烂，给屋子里也添了一丝活气。

　　等把小尤放到塌子上躺好，顾钧就和吴医师轻声走出屋子，两人在雪中慢慢走着。

　　吴医师道：“小尤的命，是拿上次你的血还有那临魂草吊着，若是再出了什么差错，可能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顾钧没有说话，鞋子踩在雪地里有些细微的声响。顾钧记得小尤最爱踩雪玩，此刻却是只能缩在屋里了。

　　吴医师道：“先前你跟我说过小尤的肉身是死的，要救她需得拿跟她相关的神器重塑肉身。我问问你，小尤少掉的那一魄去哪了？”

　　“她放进赤冶树里面了。”

　　吴医师摇了摇头，“那赤冶树早已失了神力，要是它还是神树，小尤的魂魄放在里面，也是可以炼制一件神器的。”

　　女娲石本来是被雪隰君风莱融于赤冶树，又有谁能料到有一日赤冶树却是被苓霁君墨临摧毁的，成了一棵半死不活的树。

　　顾钧叹了一口气，仰望白茫茫的苍天，他知道陪小尤的时日不多了。

　　吴医师又问：“小尤那孩子，还要下山吗？”

　　顾钧淡淡开口：“洪荒泽到现在都没有攻下，那里周边都是迷障，根本进不去。但是……有些事，总是要了结的。壑青入了魔道，害了风莱，墨临二族，抵还一命不为过。”

　　就在这时，吴医师脚下一个打滑，差点摔了一跤，还好顾钧及时扶住他。

　　吴医师开了自己一个玩笑：“人老了，鞋子也不依，存心给我使坏！”

　　顾钧笑笑，“年纪大了，也该认命。”索性扶住他的胳膊，乍然一看，像是一对爷孙俩。

　　吴医师道：“是该认命。”不知为何，又在嘴巴里重复了好几遍，好像专是说给自己听的。

　　顾钧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觉得吴医师似乎这些年也变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大了的缘故。

　　吴医师又问：“那壑青是一棵修炼千年的毒草妖？”

　　顾钧回答道：“大概都快有三千年的修为了。”

　　吴医师：“他很厉害吗？”

　　顾钧：“他沦入魔道，修为大成，暂时根本就拿他没有办法。”

　　吴医师脚步一顿，道：“这壑青他想做什么呢？”

　　顾钧看了一眼吴医师，有些古怪，说道：“他可能想把针对他的都杀了吧。”

　　吴医师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很快就消逝了。

　　顾钧回到小尤的屋里，小尤已经醒了，正拿着一个手帕和一瓶毒药。

　　顾钧问：“想配毒药？”

　　小尤抬头，一脸凝重：“壑青的毒，和苓霁君妹妹嗣音中的毒，是两种一模一样的毒。”

　　顾钧神色一变，“你的意思是，当初是壑青给嗣音下的毒？”

　　不难猜测，壑青惯会挑拨离间，给嗣音下毒，让被魔气扰乱的苓霁君误以为是雪隰君风莱见死不救，从而让他们关系决裂，两派斗争。

　　小尤回想起冥界的冥王和孟婆，“可是嗣音又怎么会做孟婆呢？还有苓霁君怎么会做孤苦一人的冥王呢？”

　　顾钧道：“我听闻孟婆都是受了情伤的人做，所以她会给人喝孟婆汤，让人忘却前世情缘。难不成孟婆受过情伤？”

　　这一系列疑问也无人解答，毕竟孟婆和冥王都在冥界。二人早将凡尘俗世里的事物忘掉了许多，又哪里会知道还有这么多牵扯？

　　小尤道：“修仙者一般可能要经历几世，才可能得道升仙。孟婆应该不只嗣音这一世，但是修仙转世一般是很难查的，眼下这条线得从孟婆的转世来查。”

　　顾钧知道，即使小尤已经确定了壑青就是两族的仇人，但是当年恩怨纠葛太复杂，她不弄清楚不甘心。

　　顾钧揉了揉小尤的脑袋，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他道：“好，回头我找人问问看。”

　　小尤笑笑，突然注意到了顾钧的袖子，上面有一处有些破损，想来他整天东奔西跑，而自己又不大会缝补这些东西。

　　小尤把顾钧的胳膊抓到自己身前，指了指，“这都破了，没注意到吗？”说完立马找来针线，就上手给顾钧缝补了起来。

　　顾钧看着小尤安静的侧颜，“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冬天，你也动过针线帮我绣了一个帕子。”

　　小尤的心思都专注在她的针线活上，也不说话，只是听着，有时候会抬头跟顾钧对视两眼。

　　顾钧的眸中带着一眼无法看得透的情绪，隐约中还有一丝眷恋。

　　小尤知道，若是自己身子骨好得话，这样岁月静好的事，以后是会常有的。顾钧大概也是这样想。

　　只是真应了那句古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小尤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要是有一天我睡着醒不过来了，你就把我葬在溪山镇吧，那里有我的父母亲。”

　　小尤将顾钧的袖口已经缝完了，也始终不抬头，等着顾钧的反应。

　　许久周围都是无声的，都能听到外面雪花落地的声音。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意无意地问过他。

　　他回答过他的父亲，他说：“我不知道。”

　　如今他细细思索了许久，还是道：“我不知道。”

　　顾钧总在赌，赌她会不会真的死了。他原来不信，老天总是公平的，让一个人受了一百年的苦，又怎么忍心再让她受苦。

　　可是慢慢地他也害怕了，尤其是每当看着小尤睡着时连呼吸声都是微弱的，他就吓得手指头都在颤。

　　小尤抬头，握紧了顾钧的手，“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如雷霆万钧之力，压在顾钧的心上。

　　顾钧也回握小尤的手，“什么时候回风莱山？你大哥前些日子来信催我了。”

　　小尤道：“明天就回吧。”

　　顾钧又问：“那接下来干什么？”

　　小尤眨了眨眼睛，“带我下山玩！百草药谷这边，好玩的最多了！”

　　顾钧在小尤额头上一弹，依了她。

　　小尤披着最厚的一件红色大氅，整个人一团红，添着病气的孱弱身子也多了几分活泼的生气。

　　顾钧一瞬间看呆了，想着小尤要是穿上了火红嫁衣，也是这样好看的。

　　小尤被他看得有些害羞，“叶姐姐给我做的，我自己不怎么穿这样的颜色的，可能不是太好。”

　　顾钧的眼神里似透着刚刚融了的雪水的温柔。

　　“不是。很好看的。”

　　两人玩闹了许久，像从前一样放了花灯，吃了巷子里的小吃，还将树枝摘下来，还在一块空着的地方随意在雪地里作画。

　　直到夜深，才一路欢笑着回去。

　　第二日，吴医师不知为何亲自过来送了他们下山，一路从山上走下，那么多台阶，也不像从前一样说太费时费力了。

　　小尤也知道他年纪大了，有心关照他，走到山下止了步，不然吴医师指不定还要继续送。

　　吴医师被止了步子，有些无措地将手搓了搓，“下来真打算去洪荒泽？”

　　小尤道：“是的。”

　　“那就去吧，多小心。”

　　不知道是不是小尤听错了，吴医师的语气里竟带着钝钝的沉重，像一把不知何时锈了的刀。

　　小尤和顾钧道别离开，吴医师往山上走了去。

　　他想起有一年带着一个孩子上山的时候，一路走一路给他指认药草。

　　那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呢？

　　小尤这一路并没有直接回风莱山，而是先去了溪山镇的药济堂，在药济堂的门口放上了事先就准备好的几筐药草还有一些医书。

　　她自离了药济堂，总会隔三差五地送点东西过来。丁郎中知道是她报恩的一种方式，便也默默收下了。

　　只是风莱山隔半年就会来一个老头，给风莱山送点蔬菜瓜果。

　　小尤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丁郎中顾念她的修士身份，所以这样平平淡淡的往来，也是好的。

　　哪知道这一次，筐子一放下，丁郎中就从里面出来了。

　　小尤轻轻地喊了一声，“丁爷爷。”

　　丁郎中微微点了点头。

　　丁郎中又看了看顾钧，顾钧也喊了一声“丁爷爷。”

　　丁郎中在屋子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顾钧。顾钧接过。

　　丁郎中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双方都知道没什么话说，随便各自问了近况，又告别离去。

　　经过溪山的时候，小尤停留了一瞬，没有上山去。

　　上面有她阿爹阿娘的坟，她在溪山镇上山采药的时候，总会跑到他们的墓碑前说上好几句话。

　　如今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小尤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经过墨临阁的水阁的时候，他们这次又去了墨临阁的“先人墓”，里面葬着墨临阁历代弟子。

　　小尤在沈氏那一处停下，到每个沈氏的墓前都磕了一个头。

　　沈行也在这其中。

　　小尤也算跟他有些渊源，轻声唤了他一句，“沈哥哥。”她本就是她的族妹。

　　本来计划着要往风莱山赶的，青鸾突然来了消息，说是凤凰山出事了。

　　顾钧脸色一变，二人立马换了方向，往南边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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