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小尤一愣，吓得往后一仰，差点摔倒。她平时这样，顾钧肯定要笑话她。可是此刻，顾钧只是默默盯着她看，忧伤得都要化出水来。

　　小尤急忙胡乱擦了擦泪痕，问道：“你怎么在这？”

　　顾钧不答她，“你怎么哭了？”

　　小尤想起顾钧曾经跟她说过百草药谷的谷主是他亲戚，便道，“你是过来跟吴医师学医术的吗？”

　　顾钧抬起衣袖，想给小尤擦擦脸，小尤往后一退。顾钧的动作倏地一顿，他放下手，“你出了什么事？”

　　小尤别过脸，不说话。

　　就在小尤跟着陆茵下山的时候，吴仲咸坐在百草堂，将陆茵跟他说的话都回想了一遍。陆茵没有任何隐瞒，小尤的身世，齐佩的去世，小尤得病的缘由，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吴仲咸活了那么多年，第一眼看到顾钧便知道他是跟家里吵架了跑到他这里来，也能看出小尤眉间的愁绪，似有心结的样子。

　　他叹了一句，“造化弄人啊。”便把他那小药童叫来，让他干个轻松的活——去山底下把一个小丫头接上来。

　　顾钧冷着一张脸去了。等顾钧到山下的时候，正巧就看到小尤在那边拍结界的灵璧，哭喊声让顾钧心里狠狠一疼。

　　自临邕江一别，顾钧就再没见过小尤。这隔了一年左右的相见，让顾钧心里突突狂跳，在原地平息了良久也没平息下来。

　　最后顾钧一咬牙，干脆就过去了，边走边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他以前跟小尤说话，总是以“调戏”为上，那是把她当作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儿看待的。可是如今婚约已解，他当日一时情绪上脑又说出了那样的话，如今跟小尤的关系，竟让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钧的脑子还一片空白，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

　　与顾钧同样石化的还有小尤，她不知道顾钧来这里多久了，又看到多少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这样的自己也从来没在他眼前展现过。

　　而且，因为他母亲的事，顾钧可能还在生她的气。

　　小尤起身，之前摔得那一跤极重，当时不觉得疼，现在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就导致小尤还没站稳又一屁股摔了下去。

　　顾钧看在眼里，眼皮一跳，就熟稔地弯身想去看小尤的腿。动作做了一半顾钧才停住，尴尬地碰了碰鼻尖，“我背你吧。”

　　顾钧二话不说就背起小尤，背上的重量还是让顾钧一惊，她怎么这么轻，比上回抱她轻多了。

　　等到了山顶，放下小尤，顾钧又把小尤细细看了一遍，好像真的瘦了许多，还有气质，神韵也变了一些。

　　吴仲咸走过来，给看了看，小尤的膝盖摔得淤青，脚踝那边还有一处烫伤。

　　顾钧一急，“怎么烫伤了？”

　　小尤道，“不小心把暖炉摔了。”

　　吴仲咸瞟了顾钧一眼，“烫伤没多大事，伤口也处理得及时，只是这几日伤口在结痂，要多注意。”

　　“嗯，谢谢医师。”

　　“不用这么客气。”吴仲咸看着顾钧眼神根本就没离开过小尤，道：“顾钧，去把那个药拿过来，知道拿哪个吧！”

　　“知道。”顾钧难得用言语给个反应，平常都是一声不吭地过去了。

　　顾钧走了有一会儿了，吴仲咸状似无意地开口，“你一来，他心情都好了。”

　　小尤不知该如何作答，故意岔开了话题，“我母亲跟你说了我的病情了吗？”

　　吴仲咸给小尤把了脉，面色不悦，“她说了。你这病，我实话实说，很难治，根治的办法就是找回那一魄。但是你那一魄既损，我也就只能想办法压制你随时会发作的热毒和寒毒。等会儿我给你开个药方，每日早晚都记得喝。还有，你有心病，这个我没办法治，但我有几句话要劝解你。”

　　小尤初以为吴仲咸是个不靠谱的老头，现在看他言语间极为认真，便仔细听着。

　　吴仲咸的眼神投来，仿佛只一瞬就看清了小尤的内心，“很多事情，就是一把糊涂债，你要看得太过，就成了执念。执念再过，就是心结，心结再往上，就是心魔。”

　　心魔是修仙者大忌，一旦有了心魔，便极有可能堕入歧途，从此万劫不复。

　　吴仲咸将大道理说完，又开始摇头晃脑，“不过丫头，你一来我那心结也解了。我之前老看顾钧那臭脾气不顺眼，就想着把他拎过来揍一顿。可是我不怎么揍人，便在揍与不揍之间纠结了好几日。恰好你来了，顾钧对我也有好脸色了，接下来的日子岂不是美哉！”

　　小尤：“……”

　　顾钧将药拿来后，吴仲咸给小尤包扎完毕，就抖抖衣袍，又不知道钻进哪个屋子里的医书堆里去了。

　　又只留下小尤和顾钧两人。

　　顾钧没话找话，拣着小尤在山下问的的问题一通回答，“我来百草药谷是跟家里闹了点矛盾，就被赶来百草药谷学医术的。”

　　小尤想问“什么矛盾”，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毕竟是人家家里的私事。

　　顾钧却根本没打算瞒她，“我跟家里闹矛盾，是因为我爹，他擅自跟你们风莱族解了婚约，没经过我同意，我很生气。”

　　小尤大惊，她一直以为解了婚约是顾钧的意思，没想到是……也对，毕竟是因为她，顾伯母才死的。顾伯父要怪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而且，他的言下之意难道是他不想解除婚约，小尤脑袋发热，心里居然生出一丝飘飘然，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之前的不欢而散……

　　小尤诚恳道：“对不起……”

　　顾钧说道：“都过去了，我也想开了。”他转过身来看着小尤，好像是花了极大的勇气，“一直都没跟你好好说过话，但是我怕时间久了，你对我误会加深了，我就没办法解释了。”

　　小尤没见过这样的顾钧，平静的面容下又带着些许局促紧张。她突然意识到，其实她并不了解顾钧。她和顾钧甚至都没怎么推心置腹地说过话。

　　顾钧：“当初临邕江的邪煞之气，害死了我娘，而我娘是为了救你才死。我娘很好，换作任何一个人，当时都无法接受。所以我很生气，把责任推卸到你身上，便要与你恩断义绝。说不怪你是假的，但这不是你的错。”

　　小尤道，“我有责任。”

　　顾钧摇头，“是我的错，我也有责任。如果当时我娘不救你，死的就是你。而我之前明明答应你，如果你有危险，我一定会去救你，可是我食言了。小尤，对不起，事后我想起来，真的很后悔。”

　　小尤轻轻道，“可是你娘不在了，事情已经发生了。”

　　顾钧看着小尤，与他沉默对视。

　　“杀她的罪魁祸首是邪煞之气，而邪煞之气也由燕宗师解决了。这就好比，你本来欠我钱，但是你那边的人又帮你还了，所以扯平了。”

　　小尤知道，顾钧在以一种简单的方式告诉她，“我怪过你，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也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吧。”他打的比喻，根本就无法与那件事相提并论。

　　硬要比的话，只能算作一比糊涂账。

　　小尤便说，“这是一笔糊涂账，我没办法不计较，这样对你不公平。”

　　顾钧一愣，“如果你硬要把事情拴在心上，对你也是一种束缚，日后你便也是戴着枷锁而行。”

　　两人再次对视，单纯享乐的年少时光好像一去不复返，留下的便是心与心的置换。

　　小尤被他说动了，“那便算我欠你的，日后我会尽量让着你，算作补偿。”

　　顾钧不知道想到什么，眉毛一挑，“我没有实现答应你的话也算欠你，日后也会补偿你。”

　　一来一往，好像又两两扯平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再说话，各自沉默。其实他们明白了，这件事已经随着时间化开了，只是还需时日再把心里的那点小别扭拿掉。

　　之前齐柘有寄信过来，顾钧才知道小尤生了大病，此次过来也是治病。他问她，“你身体还好吗？之前听说生了大病，我不在你身边，寄给你的信你看了吗？”

　　“看了。身体还好，再调养就行。”

　　这就是敷衍之词了。顾钧不愿再问，索性到时候找吴医师问个干净。

　　顾钧在自己的屋子旁又拾掇出一个干净屋子给小尤住。

　　他自从来了百草药谷，可是享受不到一天贵公子的生活，日日都得被吴医师指使干这个干那个的。等把小尤这边忙完了，他又急匆匆钻到自己屋里，吴医师留给他的问题他还没想个明白呢。

　　月上柳梢头，夜风作响。顾钧在屋子里伸了一个懒腰，一拍脑袋，他忘记做饭了。

　　哪知吴医师是个惯会使唤人的，没找到顾钧，便让小尤去做饭。

　　小尤也是一惊，但这不比家里，便硬着头皮去厨房里做了。

　　但这一定是吴医师这一生中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之一。

　　小尤不知道干了什么，把百草药谷巴掌大地的厨房给烧了。

　　小尤嗫嚅道，“我就刮了一阵风，没想到就这样了。”

　　厨房烧就烧了，但是百草药谷里面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吴医师的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只能随便啃个药草充饥。

　　顾钧冲了过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差点笑死。本来顾钧是每次烧饭，都想把锅端起来扔了，哪知小尤做得更绝。

　　不愧是刺猬投胎，扎人一扎一个准。

　　吴医师冷冷看着顾钧捂着肚子狂笑不停，一根针飞过去直接给顾钧点了个穴，顾钧顿时不能动，连笑也得憋着。

　　他又转头对小尤和颜悦色道，“走，我们下山吃去。”

　　顾钧在后面喊，“那我呢！”

　　“盖房子！”吴医师语气又变了个调，对小尤极为温和，“小丫头，我们今晚吃什么？”

　　小尤又想起她得还债，“医师决定就好。对了，吴医师，你刚刚用的是什么功法？看起来很厉害。”

　　吴医师道，“不足为奇。他太会上窜下跳，定住他腿上的穴位，免得他乱跑。”

　　顾钧心里一喜，果然发现那根银针在腿上。他轻松把他取下，就又窜到了小尤旁边。

　　吴医师神色一僵，中计了。

　　他淡淡开口，“我的针向来会控制好力度，有的扎进去也就没什么感觉。你不知道我的针在哪，就是功课还没熟练，穴位还没背熟，回头知道该抄哪本书了吧。”

　　顾钧脚步一顿，真是逃得过初一，逃不了十五。他冲吴医师背后“嗷”了一声，无力道：“知道了。”

　　小尤觉得他这命令人抄书的功夫个性燕宗师如出一辙，难道这些老头子都喜欢罚人抄书？

　　小尤想跟着吴医师拜师学艺的心思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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