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入指掌

　　热闹了一整天，宾主尽欢，筵席撤去。
　　沈录陪着老太太聊了大半个小时，哄着她睡去，又帮她掖了掖被子，才轻手轻脚地从老太太卧室里退出来。

　　沈家别墅里此刻已恢复宁静，正是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沈录站在楼下小花园里，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二楼苏连瑾的房间。嘴边的笑不自觉地浮上来，压也压不住。
　　片刻后，他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出去。

　　楼上房间里，苏连瑾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听见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扫了一眼，只能看见前面一行内容。
　　她看向画架前的姑娘，红色法式复古裙衬得姜灵肤白胜雪，比雪地里的腊梅还要仙气几分。

　　见姜灵完全没有起身看手机的意思，苏连瑾忍不住提醒：“休息一下吧，你手机来短信了。”

　　“不用休息。”已经画了几个小时，姜灵其实有点累了，但她做事专注，喜欢有始有终，不愿被一条短信打扰。
　　于是她手中没停，仍在画布上涂绘着，只道：“解锁密码940411，你帮我念一念就行。”

　　苏连瑾听到那串密码，先是愣了愣，而后笑了：“小录的生日？”

　　姜灵脸上一红，没料到苏连瑾会知道沈录的生日。但细想也不奇怪，如今他们是姐弟，自然会比此前亲密一些。
　　她声似蚊蚋地“嗯”了一声，又叮嘱道：“你别告诉他，不想看他得意忘形的嘴脸。”

　　“好，我不告诉他。”苏连瑾应下，而后似笑非笑地道，“真要我念？”好歹顾一顾隐私吧？

　　姜灵琢磨着会给自己发短信的人也就那么几位，没什么不能让苏连瑾知道的。况且此时若改口，反而容易让苏连瑾多心，好像自己防着她似的。
　　——其实姜灵本不是考虑这些弯弯绕绕的人，但苏连瑾此前有那样令人扼腕的经历，如今又是沈录的家人，她便愿意多顾着几分。

　　于是她不再犹豫，依旧答了句：“没事，念吧。”
　　画布上是一幅初具雏形的人物画，正画到精细处，她若是贸然停笔，待会儿再找手感又是一件耗时的事。

　　既然姜灵没什么讲究，苏连瑾也就不顾忌了。她照着手机念道：“姜姜，画得怎么样啦？累不累，想吃什么，我给你……们送上来。”
　　念到这里，苏连瑾停下来，特意强调：“这个‘们’字的前面，有个省略号。”

　　话没说透，其意自明：那个“们”字，他是出于掩饰才加上的。

　　姜灵内心是崩溃的：这种细节，就不用特意说出来了吧……

　　苏连瑾有些恶趣味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念：“谢谢你，姜姜，我真的没想到今天你能来。不知道怎样说，才能让你知道我心里的喜悦，大约只有当面亲一亲你，以作道谢。”

　　姜灵听到这里，面上红了，连忙道：“别念了别念了……”

　　苏连瑾往沙发上一靠，故意问道：“刚才不是你让我念的吗？”

　　姜灵：“……”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沈录会突然在线开撩啊！
　　以往，他这些话都是在私底下当面说的……

　　苏连瑾调笑够了，拿着手机继续念：“还有两条——”

　　“细细数来，已经有十一个小时又十七分钟三十九秒没有吃到你的唇膏了，嘴唇都有点干裂了呢。你渴不渴，要不要我端着果盘冲进去？你吃水果润润嗓子，我吃你，润一润我将要思念成疾的心，然后我们就回家去。”
　　“说到思念，我思念成疾，那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念完，苏连瑾“啧”了一声：“平时我觉得小录是挺正经的一个人，没想到他在女朋友面前是这副德行。”简直骚断腿！
　　说着，又连连“啧”了好几声：“看来我评人断事的水平还有待提升。”

　　姜灵：“……”

　　苏连瑾挥了挥手机：“出于礼貌，要不要回？”
　　她问得一本正经，脸上却是兴冲冲看戏的表情。看郎才女貌的小年轻谈恋爱什么的，真是太有意思啦！

　　姜灵被沈录突如其来的情话闹了个大红脸，本来是不想回复的，可又想到万一她不回复，沈录指不定真的会端着果盘冲进来……
　　“那就回一句吧——不累，不饿，不谢，不渴，不想，不急着回去，不要打扰我！”

　　苏连瑾：“……”

　　姜灵低下头继续绘画，苏连瑾则拿着她的手机摆弄一阵，发了条信息出去。

　　信息刚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忽然传来敲门声。
　　苏连瑾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人，道：“你怎么来了？奶奶睡着了？”

　　“嗯，睡着了。我来看看你们画得怎么样了。”

　　姜灵听见这道清朗的嗓音，蓦地抬头，就看到了倚在门边的沈录。
　　他嘴上回答着苏连瑾的问题，眼神却不住地往里看，自然，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苏连瑾侧身让道：“进来坐坐？”
　　沈录摆手：“不了。”他才不会进其他女孩子的房间呢！姐姐也不行。

　　姜灵好似被他这句拒绝的话取悦到，看向他，眼里含了春一样。
　　她心动的点总是如此莫名其妙。
　　但没关系，沈录懂得。

　　两人的视线交汇，相视一笑。

　　苏连瑾仿佛没看到他二人的眉来眼去，颇实在地说道：“那你就在门边等着吧。才画出轮廓呢，估计还要画一会儿。”

　　沈录抬手看表：“不早了，下次继续画吧。”
　　反正姜姜已经上门见了家长，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想来随时都能来。

　　说着，他又看向姜灵，眉眼霎时温柔了许多，声音也放轻了不少：“姜姜，我困了，想回去休息了……”
　　语气与对待旁人是截然不同的，软软的，撒娇一样。

　　虽然沈录朝她撒娇已经成了日常，但姜灵发现自己依旧抗拒不了他这一套！
　　被他吃得死死的，好不甘心哦！

　　不甘归不甘，手却很诚实地放下画笔了。

　　姜灵一边收拾画具，一边面带歉意地对着苏连瑾道：“苏苏，不好意思啊，今天就画到这里，好不好？”

　　苏连瑾走进来帮她收拾：“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把我当模特，愿意画我，我觉得荣幸还来不及，欢迎你随时再来家里。奶奶也喜欢你，你这么可爱，她见着你都能多吃一碗饭。”

　　沈录牵着姜灵下楼，打算在回光华小区之前先去自己房间换套衣服——身上的衣服沾了点烟味，他知道姜姜不喜欢这个气味。
　　谁知他推开房间门，就发现一大家子人不知道何时聚集在他的房间，一个不落，正排排坐，吃果果……

　　谢方思率先站起来，将姜灵挽了过去，指着桌上的一大堆补品热情地道：“这是奶奶给你准备的，叫我督促你一定要带回去，不许婉拒、不许客气。”
　　说着又看向沈录：“小录，你不要怕麻烦，要每天给姜姜炖来吃。姜姜太瘦了，得补身体。”

　　沈录点头称是，笑道：“怎么会怕麻烦？”上赶着还来不及。

　　紧接着，沈家成员又相继拿出了见面礼：
　　谢方思送了一支古董白玉簪；
　　沈之铭备好的是一幅东晋顾恺之的真迹；
　　沈录二哥拿出了珍藏的金丝楠木树雕；
　　至于沈录大哥……

　　沈录大哥将礼物送给姜灵时，所说的原话是：“弟妹，初次见面，我就把我心爱的东西送给你一部分吧。”
　　然后，他递上了一个箱子——是最普通的塑料收纳箱，学生宿舍随处可见的那种。

　　姜灵被“弟妹”这个称呼吓了一跳，感觉今天她与沈录的进度，有一种超出她理解范围的诡异的迅速！大家见家长，都这么快的吗……

　　她有些恍恍惚惚地伸手去接，却差点没接住，幸而沈录似乎早有准备，一把帮她托住。
　　她掂了掂重量，挺沉的，感觉像是书，暗想：沈家父母和二哥送的见面礼都这么富有艺术气息，西装革履的大哥看起来也很有气质，说不定送的是哪位文坛巨擘的绝版手抄书。
　　这样一想，就更觉得沈大哥文质彬彬、高雅脱俗了呢！

　　沈家仨光棍儿子，好不容易迎来了第一个媳妇，自然是全家喜不自胜的。
　　谢方思喜欢姜灵的挚诚，便想拉着她多说会儿话，然而有人不依了——沈录收齐了礼物就开始赶人。

　　“好了好了，你们霸占了姜姜一下午，我姐又霸占了姜姜一晚上，接下来是我和姜姜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他馋姜灵一整天了！迫不及待要亲一亲了！

　　见众人一点要离开的迹象都没有，沈录怒了，极不怕死地放狠话：“录哥命令你们都回去休息！”
　　又不要命地补上一句：“有对象的抱对象，没对象的就自抱自泣，嘻嘻嘻。”

　　没有对象的禁欲系教授沈二：“……”绝了！虐狗！
　　只能自抱自泣的暴发户沈大：“……”过分！牲口！

　　沈录拉着姜灵走到门边，朝门外伸手：“请吧，诸位，晚安，不送。”

　　姜灵紧靠他站着，有点不自在。
　　沈录是沈家的一份子，想必平时是这样闹惯了的，并没有什么大碍，可她眼下还只是个外人，跟着闹就有点不像那么回事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出怎样的反应才算正常。
　　跟着沈录把人往外请未免太不合理，可若是责备沈录几句，叫他别这样做，又显出一种越俎代庖的失礼。

　　这样思考着，她简直要将眼下当作一种考验了，实在是两难境地。

　　谢方思心细，看出了姜灵的不自在，走过去笑着道：“姜姜，你管管小录！”
　　“今天你来了，他高兴，都要上天了！”
　　“他一门心思要独占你，可我也喜欢你呀，想多跟你说会儿话。”

　　姜灵还没来得及表态，沈录就先道：“姜姜，我妈喜欢你，你说话她肯定听！你快让他们都回自己房间去！”

　　“呃……”姜灵不答反问，“那我说话你听不听？”
　　沈录一愣，下一秒忙不迭道：“当然听！我也喜欢你，我就听你的！”

　　“那——”姜灵开了口，“要不你出去换衣服，我在这儿陪叔叔阿姨、大哥二哥聊会儿？”

　　沈录：“……”
　　姜姜你变了！你不护我了！
　　所以爱情真的是会消失的对吗？！

　　见姜灵将沈录吃得死死的，再看沈录张牙舞爪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儿，一群长辈露出了姨母般的微笑——这颗小白菜真不错，将自家的小猪治得服服帖帖的！

　　逗也逗够了，他们总算肯放过自家傻孩子，将单独相处的空间留给了小猪与小白菜。

　　等大伙儿离开，沈录反锁上了门，甚至等不及走到屋内，就那样直接将姜灵按在了门板上。
　　正要垂头亲上去，却又在隔着咫尺距离时堪堪停住。

　　姜灵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甚至在他关门的那一刻，未雨绸缪地做了个深呼吸，未料到他此刻却倏忽顿住。
　　“怎么了？”

　　“等等，我先换衣。”
　　因为竭力的压抑，沈录的声音已有一丝喑哑，但即便此情此景，他依旧没忘记姜灵厌恶香烟的气味。

　　沈录去浴室换衣了，姜灵没动，仍保持着靠在门板上的姿势。
　　有点羞于承认，但是，她忽然发现自己很期待被按在门板上亲吻。
　　稍微犹豫片刻，她决定遵从自己的内心。

　　与沈录在一起，她不用掩饰，也不用忍。

　　沈录很快出来了，见她仍靠在门边，面上先是露了一点疑惑，而后很快会意，眼里闪过惊喜与玩味。
　　他喜欢姜灵如此忠实于她自己的欲望、内心。

　　姜灵闭上了眼睛，却依旧清晰地感受到了沈录的靠近。
　　他刚刚冲了个热水澡，身上似乎还有着热水蒸出来的热度，或者，是什么其他的原因造成热度也说不定。

　　沈录比姜灵高了不少，弯了腰也没能执起她的手，索性就抓着她两只皓白的手腕，举过她的头顶，按在了门上。

　　下一秒，思念仿佛积蓄了一整个冬日的雪，铺天盖地，密密匝匝地笼下来。

　　姜灵被弄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忍不住推拒。
　　谁知她的动作反而让他脑子里的最后一点清醒也湮灭了，时而凶狠，时而温柔似春日的柳枝抚过湖面。

　　简直将兵法派上了用场，可谓刚柔并济，攻城略地。

　　不知过了多久，沈录终于稍稍松口，但并没有撤退，而是似叼似啄地流连，间或咬一下，力道不重，有着无边的缱绻。

　　他一边舔食着，一边用极亲昵的声音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姜灵已经被他的动作侵夺了所有理智，闻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她迷迷糊糊地呓语：“什么？”

　　沈录极轻地笑了一声：“唇齿相依，相濡以沫。”
　　话音刚落，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再次加深了这个唇齿相依、相濡以沫的吻。

　　一吻结束，两人歇了会儿才走回桌旁，沈录率先坐在沙发上。
　　姜灵正要坐下，手腕处忽而传来一道不容抗拒的力度。下一秒，她就被他扯进了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这样的姿势过分暧昧，姜灵几乎能感受到沈录腿部坚实的肌肉，仿佛要擦枪走火的前奏。她的身体一下子绷紧，慌得连忙要站起来，却没挣脱。

　　沈录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哑哑的：“你就这样坐着，我不会乱动。”
　　又道：“等我冷静一会儿，咱们就回家。”

　　这个“冷静”……姜灵的心思稍微转了个弯，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抬眸看向他，时不时滚动一下的喉结，流畅的下颏线，紧紧抿着的嘴唇，额上还有一层薄汗……可见忍得辛苦。

　　她乖乖坐在他怀里，不动了。

　　“这些礼物，我们都带回去吧。”
　　沈录一手搭在她腰间，一手将大哥送的那个收纳箱打开。

　　姜灵窝在他怀里，望过去，入目竟是一箱子现金。
　　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
　　那么厚，码得整整齐齐！
　　最上面还放着一张红纸，边缘烫金，用凸起和UV工艺印了两个大字——【红包】

　　姜灵：“……”这是她见过最耿直的红包。
　　沈录不以为奇：“当听见我哥说‘心爱的东西’时，我就知道他要送的是现金了。”

　　姜灵忍不住道：“你哥真的壕……”
　　沈录闻言嗤之以鼻：“呸，他就是个暴发户！除了钱，他还有别的吗？！”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一道充满善意的声音：“小录，说我坏话时，声音可以小点，因为我在偷听。”

　　姜灵：“……？？？”偷听还这么光明正大，还自报家门，大哥也太反差萌了吧？
　　沈录：“……！！！”偷听还这么光明正大，还自报家门，大哥你还要不要脸啊！

　　从沈家别墅出来后，姜灵被沈录紧紧牵着，往光华小区走去。
　　沈录在席间喝了一点酒，不能开车，沈家便安排了司机送他们。但二人心有灵犀地婉拒了，只让司机先将礼物送回去。

　　如此春光甚好，无边风月，不赏一赏，岂不辜负？

　　走了一截路，姜灵忽然打破沉默：“你为什么急着回家呀？”
　　看他此刻这生龙活虎、兴致勃勃的样子，哪里像是困了？况且她当时明明让苏连瑾替她回了短信，说自己不累，不急着回去。

　　沈录笑着答道：“因为你向我求助了呀。”

　　求助？姜灵不解地看向他，她什么时候向他求助了啊？
　　明明是她今天“美救英雄”了才对。

　　见沈录只是笑而不语，姜灵意识到了什么，拿出手机一看——
　　在她与沈录的聊天页面，倒数第二条赫然是：“录哥，我手好酸哦，可是你姐非要我今天画完……”

　　最后一条则是沈录发过来的：“一分钟内，录哥带你离开。”

　　然后他真的在一分钟内跑上楼，用自己困了想回家的名义带她离开了。

　　姜灵感动于他的细致，但还是忍不住解释：“呃，那条短信不是我发的……”
　　她从来不会因为绘画而叫苦喊累，更不会做出背后告状这种事。若真的累了、不想画了，她会直接跟苏连瑾讲明白。

　　也不是她非要做个多高尚的人，只是不愿意为“如何婉转地表达自己的心思”这种事多费神。
　　值不当。

　　沈录捏了捏她的手心：“我知道不是你发的。”
　　她不是那样背后说人不好的人，他既是真心喜欢，又岂会不懂她。

　　之所以明知短信不是姜灵发的，却还是冲上楼带姜灵走，一是不想负了苏连瑾这番撮合——他与姜灵曾因为她的案子吵架，这件事在苏连瑾那里一直是个心结，他知道她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些什么。
　　二来，他也确实想带姜灵回家休息了。即便她不喊累，他也明白她不是能在饭局上游刃有余的性格，今天虽是家宴，但毕竟还有一些不懂事的亲戚在，她顾着他的面子，少不得一番周旋。

　　这时姜灵也想明白了，一点心疼加一点理解，他自然急着带她离开，回两个人的小窝。

　　相视一笑，那些彼此的付出与关怀便都分明了。
　　两情相悦、心心相印的爱情便有这般好处——话不用挑透，互相便心照不宣。

　　夜色已深，空中零散缀着几颗碎钻般的星子。
　　泡桐花在枝头热烈地开了大半个春季，此时落了许多，踩上去能听见花托迸裂的声音，仿佛烟花竞相绽放，热热闹闹地炸了一地。

　　树影斑驳，路灯的光经过一层筛，在风里明明灭灭。两人就那么无声地相携走着，仿佛要走到地老天荒，永不结束这个满心欢喜的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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