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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秦岳缓缓地摊开面前的这张年画,画中人可不就是跟月朗极其相似的一张脸?只是少了一点眉心痣而已。虽然看得出被刻意修饰过,但样貌也还是很类似的,秦岳抱着这张年画宝贝似的,爱不释手。
他又将下人唤了过来,问道,
“这张是哪一年的岁画来的?”
下人仔细端详了几眼,“应是大同十四年的,那一年宫里赐了几幅岁画儿,跟往常的都不同,说是翰林画院新出的式样,每位大人府中都赐了几张,但数量不多。这一张还是当时在夫人房里寻出来的,没来得及贴,撂在一边忘记了,所以保存的还算完整。不过在那一年是很新鲜的,可后来民间也多了许多这样的岁画,也就不稀罕了,只是没有宫里发下来的精致就是了。”
“嗯,好,好,你下去吧。”
三年前,那正是他刚刚上法乘寺修习的那年,恰巧年节没在府里过,怪不得没有看到这张。后来他也是下山的时候偶然在集市中看到几张类似的岁画,确实品质低劣了些,一定是仿着宫内岁画的式样临摹的。
这张好,这张甚好……
秦岳仔细的收好了那张岁画,用布包了几层,放到贴身的口袋里藏着。他打算把这个一起带回寺里去,可以闲下时偷偷拿出来看一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就是想这么做。
要说起这岁画,还确实是有个小故事,上面的人也确实是柳月朗。只是大家伙都不知道罢了,甚至连柳月朗本人也不知道。
三年前,柳月朗五岁,刚刚发育的像个小瓷娃娃一样,白净可人,机灵鬼儿似的招人疼。
正值岁末,柳文清的一位老友来府里探望,刚巧这位老友是位画师傅,也刚刚在宫里的翰林画院谋了个小职当差。
此人正与柳文清相谈甚欢,碰上奶娘抱着月朗过来给柳文清请安,被抱在怀里的月朗这就被画师傅看见了,这一看便罢了,这位画师傅登时被这小孩子惊人的容貌给惊艳到了。
他赶忙凑近了打量了半晌,很是高兴。他跟柳文清说,近些日子正值宫中在制做岁画的样子,只是一直无甚新意,也无非都是些老式样拿出来加些装饰、描边儿翻新。令郎这长相,富贵却不落俗,正是天生富贵的娃娃相,画在岁画上正合适,不知可否让我把令郎的样貌临摹下来,回去照着样子画在岁画上可好?
柳文清沉吟了一下,本想拒绝的,可怎奈画师傅是他老友,自是有些交情的,又禁不住他一再请求,说可以略加修饰不按照原样子画,也不告诉别人取样的是谁人家的小孩,只当是自己新想出来的主意可好?
柳文清见他求的恳切,只能答应,当下便让下人拿来笔砚纸墨,让奶娘抱着月朗给他画了去。
画先生感激不尽,极其激动的照着柳月朗的样子临摹了一张岁画娃娃图样出来,但却把柳月朗那比较有辨识度的眉心痣、卷发和棕瞳修饰掉了,看起来与本尊只是有些相似而已,且画风比较类俗常见。
好在平时柳文清也不怎么将月朗带出去示人,所以能一下子就辩认出来的人倒也不多,柳文清也就随他去了,只是提到不要说出幼子的姓名便好。
画师傅答应了,得了宝贝似的欢天喜地的走了。
结果当年宫内的岁画上,由传统憨态可拘的骑鲤鱼大娃娃,换成了一个面容精致、精丽可人的小童子。因为好看,也因为新鲜,倒是把皇帝乐的够呛,还下令重重打赏了画师傅。
当时在宫宴上的皇亲国戚、要员臣子,也看着这新式的岁画喜庆好看,便也向皇上讨来后回家挂上。因画师傅的刻意修饰,自始至终也没人知道这岁画娃娃竟然确有其人。
转过年来,这宫里的新岁画式样也渐渐的流传到民间去了,有趣的是竟也是比传统的岁画好卖的多。所以柳月朗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打那时候起就已经是个市井名人了吧。
这一日,柳月希正在家中收拾行装,不日就要回到寺里继续当他的假和尚去了。
吃了早饭,柳月朗照例蹓跶到月希房里寻他玩,
“大哥又要回山上去了?”
“是呀,岁假结束了,大哥又要回去了。月朗自己在家里要好生吃饭睡觉哦,下次大哥回来估计月朗又要长高了。”
柳月希爱怜的捏了捏月朗的脸,月朗笑的一脸阳光,
“嗯,我会的。等大哥回来教我功夫。”
“哦?月朗想学功夫了?”
“不想,但是大哥教,我就愿意学。”
“哈哈哈,怎么这么乖。”
柳月希一把把月朗抱了起来放在腿上,想着马上又要回去了,还真舍不得这个弟弟。可想着带他一起去山上吧,又不忍心让他跟着一起吃苦,山上的生活倒底不比府里舒坦,吃的用的都不尽如人意,他自己倒还罢了,月朗摆明了是个富贵小少爷,怎么可能过得了那种日子。
“月朗,大哥带你上山去好不好?”可月希还是想逗一逗他,
“好”,
“可山上的日子是很苦的”,
“有大哥在,不怕”,
“月朗啊……”月希紧紧搂住他,他其实是明白的,月朗是个心底很善良很重情义的人,并不像别人嘴里说的那样冷漠,他值得被当做宝贝一样对待。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月朗抬头问柳月希,
“大哥,那天在灯会上遇到的那个人是谁?是大哥的朋友吗?”
柳月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啊,他就是秦岳,跟大哥一起在山上修行的世家子弟。是不是挺傻的?”
“原来他就是秦岳啊”,月朗没有回答他傻与不傻的话题,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其实秦岳当时并没有给柳月朗留下太深的印象,只是觉得此人颇为有趣,长的也有些好看罢了。
眼瞅着新岁假过完。秦岳也整理好行装准备回山。
他脱下了华服,换上了平凡的常服,又回到了那个满嘴油腔滑调没个正形的丐帮杂碎形象去了。
临行前,秦岳来到书房去跟他爹秦无业辞行。
“爹,儿子要回法乘寺了,您老定要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
“嗯”,秦无业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此一去,多久回来?”
“少则半年,多则一年吧,山中修行甚苦,总也不能太过散漫”,
“正是了,知你不喜官场的尔虞我诈,躲到那寺中也并非不可。只是定不要蹉跎时光,好生学些真东西才是。”
“是,爹放心吧,儿子心里有数。”
“嗯”,秦无业本想挥手让秦岳先去吧,后来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
“你大师兄可好?”
“师兄他很好,也有托我向您和祖父问安,说现下在寺里一切安稳,当年的恩情,日后定当找机会回报。”
“嗯”,秦无业捋着胡子思索了半晌,“报恩倒不必了,你们好好的活着便是了。勿要多生枝节。”
“是”,
“你且先去吧”,
秦岳躬身施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柳月希也跟柳文清和柳夫人道了别,下人来禀说秦少爷已经候在外面,等着大少爷一起出发。柳月希应了一声,便拎了包袱走了出来,看见眼前这个人又恢复了往日的不着调和下三滥,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秦岳熟络的凑了过来,一手搭在柳月希的肩上,
“走吧,咱两的少爷生活也过到头儿了,现在该回山上吃素喽。”
“你不乐意可以不用去呀,又没人逼你。”
“别啊,没我在,你一个人在山上跟一群光头凑在一起,多无聊多寂寞啊,怎么样,兄弟我够意思吧?”
“起开吧你”,柳月希把秦岳的手甩了下去,两个人一起往外面走去。
秦岳一边走一边回头张望,
“你看什么呢?”
“哎你走了怎么没人来送你?”
“送我?送我干嘛,刚刚都道过别了。”
“你弟呢?”
柳月希一听,知道这小子还惦记着来看月朗一眼呢,心下觉得好笑,便打趣他道,
“行了你,别再惦记我弟弟了,就算真是个妹妹你也没份儿。咋了,看上我弟了?”
“说什么呢你柳子谦”,秦岳拍了月希一巴掌,“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说的都叫什么混账话,再说了,我有那么畜牲吗?”
“好,秦伏刚,你没有,你是正经人,行了吧?赶快走吧,废什么话。”
两个少年结伴而行,向着法乘寺的方向渐行渐远。
… … …
三年前,秦岳被秦无业捆成个茧丢到法乘寺大殿前。
浮图大师因先前收到了柳文清的书信,大概知道原由,也心下觉得好笑,自己这明明是一处百年古寺,为什么总会有爹带着儿子来求收留。收了柳月希一个还不够,现在还要再收一个秦岳,常此以往那还得了?
原本法乘寺在建寺的时候,当年的大住持就立下了规矩,此寺只做清修静地,不对外接待香客朝拜。若不是当年……
唉,一切都是造化啊……
浮图大师独自在灯前回忆往事,只觉得唏嘘,此时有人在门外轻声求见,
“师父,您休息了吗?弟子有事求见。”
浮图大师回过神来,应道,“进来吧”,
门轻轻的被推开了,一身僧袍、面目俊朗的一位年轻和尚进了门,
“师父”,年轻和尚双手合十施了一礼,起身说道,“弟子听闻,秦家也要将长子送到法乘寺来修行了?”
“嗯,正是。现下还在后院僧房中住着呢,只是,我也没想好要不要收他做俗家弟子,并不合规矩。”
“寺内不是已经有柳师弟了么,再多收一个也无妨。师父您是在担心什么吗?”
“嗯,倒并非是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这么简单,惠能,你可知这秦家是什么人?”
“师父,惠能知道。也正是因为知道,才特地过来恳请师父收留秦师弟,弟子将来也必定好好照顾他,以报……以报当年……”
“不必说了,为师明白。只是,秦柳两家毕竟也是朝廷官员,太多世家子弟到了我们寺内,总归不是件稳妥的事,只怕日后会横生枝节。”
“那,师父自此便可广布天下,说咱们法乘寺不再收留俗门弟子了便是。也就当这是破例最后一遭了。惠能也定当尽到大师兄的职责,会好好照顾两位师弟的。”
“嗯”,浮图大师思索了半天,也就应了,“罢了,这样也好。那你日后可要费心了。”
“弟子明白。多谢师父。”
这位叫做惠能的年轻和尚说完,便又双手合十施礼告退。
浮图大师敲响了面前的木鱼,念起了心经。
这样也罢,冥冥之中自是有他的安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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