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

　　上元节。
　　建阳城的上元节，每一年都很热闹。今年更甚。
　　除了传统的赏灯猜谜、放灯许愿、吹糖人吃元宵，据说这一年还特地在午门外，建了丈高、几丈宽的巨台，不仅请来京城名角儿苏媚当众献曲儿，身后还扎着一只三丈宽二丈高的巨大花鸢，可以随着歌舞翩翩起舞，还会向天喷洒花瓣香烟彩纸，美轮美奂，自古未闻。
　　礼部这一年为了搞这个花活儿，那可是费了不少银子，为的也是图个高兴，体现咱大宁的国力，彰显太平盛世，顺带狗腿拍马咱大宁的皇帝治理有方、百姓安乐。
　　百姓自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只管图个好玩好看新奇。这午门外的广场甚大，可同时容纳千人，据说去赶灯会的人还会免费发放一只许愿灯，待歌舞表演结束后，可同时燃灯向天祈愿大宁国泰民安、百姓富足，一场“千灯祈愿”搞的端的是有声有色，机巧华丽。
　　每逢上元节时，朝廷必得大摆宴席，请朝廷官员一同进宫共贺——“天官赐福，上元安康”。
　　礼部也妥贴的为朝廷官员家属提供了午门花鸢赏灯的雅席，将最好的观赏位置留了出来，圈起来，增派了大量都城卫军，将此片位置与外界隔绝开来，以保护官员家属的安全。每个雅座前还供有酒水糕饼瓜果可以品尝，实则美哉美哉。
　　柳夫人本想带着月希和月慧一起去看大花灯。月朗自幼性子比较孤僻，不喜热闹，每次去到人多的场合回来都会闹脾气，便也不打算去惹他不高兴。结果月慧可巧吃坏了东西闹肚子，这下是不能去了。月希又觉得只有自己去好没意思，便硬要拉着月朗跟他一起。
　　月朗不高兴，一再拒绝，却被月希一把抱起就出门去了。柳月希长年习武，臂力大的惊人，任月朗噘嘴蹬腿都没用，连个挣扎的机会都不给。
　　按理正式场合，官员及其家属大多只带嫡子，但柳家家风开明宽厚，虽分主次却不厚此薄彼，对待柳月朗更是有如嫡出。柳夫人看月希坚持抱着月朗上了暖轿，坚决不肯撒手，又看兄弟两轿内打架闹腾，跟着笑了半晌，便也就一齐带了出来。
　　暖轿宽敞，轿夫抬的四平八稳。柳夫人坐在轿内正中，月希抱着月朗坐在左侧。柳月朗本就不愿意出门来，何况还是赶灯会这种乌泱泱人挤人的场面，正皱着小脸儿不高兴呢。
　　柳月希看着可爱，便用手去逗弄他，一会儿搔搔下巴壳儿，一会戳戳小脸蛋儿，月朗一脸不耐烦的推了开，还用手去掰月希的下巴，挣扎着要下去坐到旁边去不理他。
　　“哟，你这小倔货，这就生气了？”
　　“我不喜欢去灯会！”
　　“为什么不喜欢呀？你没听爹说今年灯会有大花鸢看吗？”
　　“我不看！”
　　“为什么呀？小孩子都喜欢看呀？”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才几岁？你不是小孩子，难道我是？”
　　“哼！”
　　柳月朗嘟着个嘴，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手臂坐到了一旁，只把柳月希逗的捧腹大笑，轿子外都能听见他的笑声。
　　柳夫人看着两个儿子闹的开心，也跟着笑了一路，最后只得制止柳月希，
　　“好了月希，别去惹你弟弟不高兴了，月朗本来就不喜欢凑热闹，你非要拉着他来，现在又去故意惹恼他，哪有个当哥哥的样子？”
　　“哈哈哈，好玩儿嘛”，柳月希一边大笑一边用手去揉月朗的一头卷毛，他喜欢这个弟弟喜欢到一刻不腻歪都不行的地步。

　　午门前人山人海，熙熙攘攘，叫卖声笑闹声此起彼此，热热闹闹的，一派过节的气象。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灯笼的红光，人们扎堆作伴儿一同出门游玩，相互调侃，喜气洋洋，端的是一派太平盛世、歌舞声平。
　　可谓是“上路笙歌满，春城刻漏长。游人多昼日，明月让灯光。”

　　柳府的轿子抬到午门广场东面，便有负责接引入场的宫侍前来查验，轿子停下后，一名灰衣侍卫走上前来施以拜礼，随后问道，
　　“敢问轿内是哪位大人府内的家眷？可有帖子？”
　　“有有，官爷稍等”，老管家吴伯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皮帖子递了上去，侍卫双手接过打开仔细查验了一番，官员名、家眷名、官印都清清楚楚的，便又折好递了回去，客气的抱拳说道，
　　“敢问，矫内几人？”
　　“三人，夫人和两位少爷。”
　　言毕，吴伯轻轻掀起轿帘一角，让侍卫远远看了一眼，侍卫看清人数是对的，便侧身将柳府的轿子让了过去。

　　轿子不久便停到专供车马轿子停靠的地方了。柳夫人先行下轿，柳月希随后跟着跳了下来。刚整理好衣服，便看见秦岳从前面一顶轿中走了下来。
　　“这混小子，今儿倒是穿的好看。”柳月希心里腹诽着。
　　秦岳素来邋里邋遢，当然这是柳月希对他一惯的看法。平日里在寺中一起修习，大家都只穿着衲衣，灰扑扑、脏兮兮，谁也没比谁好看到哪里去。
　　可要是下山回家探亲，柳月希倒还好些，好歹换件能看的常服，立立整整的回家见娘。可这秦岳，就跟那脑子有缺一样，有时候直接一件破衣烂衫就跑下来了，澡也不洗头发也不梳，蓬头垢面乱七八糟的，哪里还看得出是位世家少爷的样子？有一次路上走的饿了，柳月希带着他去路过的饭莊吃饭，结果人家伙计偏就不让他进大堂，说是衣冠不洁者不得入内，任凭怎么说也没用。最后两个人委委屈屈的在露天饭桌上对付了一餐，可把柳月希烦的牙痒痒。
　　训他，他也不恼，只管哈哈哈，说我本就是一世家子弟，穿的破烂还是穿的华贵，我也都还是那个秦岳，何苦为这些外在的劳什子费心伤肝的，何苦来哉。
　　呃，你说的还真有道理呢！
　　所以后来柳月希也懒怠管他了。丑死他去也罢了。
　　可今日，倒底是在府上被约束了吧，他再没敢以丐帮杂碎形象出来唬人，倒是穿了一套新衣出门。
　　他将头发全部扎起，在脑顶束了个白玉冠，蓝底金牡丹穿花大袄，腰配镂雕羊脂玉佩，脚蹬一双白底黑布靴，背脊挺立，身材挺秀，因着长年习武，衣服裹住的身躯隐隐可见匀称流畅，绷直的立在原地，混身上下仿佛散发着一股骄阳的气息，蕴藏着强大的内韧力量。
　　秦岳似是感知到有人在背后在打量他，快速的转过头来，正对上柳月希戏谑的目光，秦岳冲他微微一笑，面若生辉，眼睛里亮闪闪的，映照着漫天灯火的光芒。
　　竟是看不出，这厮也是一表人才。

　　秦岳看见柳月希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于是跟他娘打了招呼就跑过来了。一张口，一如往常的脑子有病。
　　“柳子谦，你盯着我看干什么？老远儿看见我也不知道打声招呼，只顾钉在原地，装什么爷爷呢？”说罢还一掌拍在柳月希右胳膊上，柳月希无语的笑了笑，
　　“本来刚刚确实是被你的美貌惊艳了一把，你以后要么还是别张嘴说话了，整体气质崩坏的太厉害。”
　　“你什么意思？骂我傻喽？”
　　“哈哈，随你怎么想。”柳月希说完，示意旁边站着的妇人对秦岳说，
　　“这是我娘。娘，这位就是跟我一同在法乘寺修习的秦岳秦公子，表字伏刚。”
　　秦岳倒是正经八百的向柳夫人行了一礼，客客气气的说，
　　“秦岳见过柳夫人，素闻子谦说夫人雍容涵雅，慈祥万分，今日一见果如其所说。我一向都很羡慕柳兄有您这样的慈母，又端庄又善良”，几句话倒把柳夫人给逗乐了，果然跟他儿子说的差不多，一脸正经的满嘴油腔滑调，是个小滑头。好在人倒不坏，也是个讨喜的性子。
　　稍后，秦柳两家夫人也相互打过招呼施了礼，便各自准备入场观灯了。
　　秦岳正准备拉着柳月希一起走，柳月希却说等一下，然后他转身回到轿前，从轿内抱出了个小孩子来。秦岳好奇凑过去看，
　　“这谁家小孩儿？灯会这么热闹，吵的要命，他怎么睡着了？”边说边低下头去看柳月希怀里的小孩儿，这一看不要紧，看了一眼便像收不回魂似的，直愣愣的看了人家半天。
　　秦岳清晰的看到柳月希怀中的小脸儿精致的像画出来似的，还是一头卷发，尤其是眉心那一点美人痣，这等容貌见过便似刻在眼里一样，想忘都忘不掉。
　　“你哪儿来的妹妹？怎么这么好看？”秦岳看的挪不开眼，张口傻愣愣的问柳月希这小孩儿是谁，
　　“滚！我哪来的妹妹？这是我弟，柳月朗。”
　　“啊？？？男孩儿？这也太好看了吧！我说柳月希，你看看都是柳家人，你怎么就长的跟脸摔地上了似的呢？”
　　柳月希强忍住暴打他的冲动，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理他，转身向前走去。
　　他这怀里抱着的也就是柳月朗这个宝贝心肝儿肉，如果抱着的是块砖或其他不值钱的物什儿，估计现在就得在秦岳的脸上了。
　　“哎你等等我，哎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弟弟这么好看啊！”
　　鬼叫着飘远了。

　　柳月朗本来就不喜吵闹，被柳月希强制抱出来参加灯会，他本就不乐意。路上人多且阻，他偷偷掀起轿帘看了半天，也无非是些毫无新意又丑丑的灯笼，还有一大片乌压压的人头，不知道这么多人倒底在赏些什么，倒不如在自家后院赏月吃元宵来的自在。于是，在跟柳月希打打闹闹了一番后，乏了，便头一歪在柳月希怀里睡着了。
　　柳月希只是想带着他出来玩，也有个伴，他爱看不爱看倒也没什么。现下他睡着了，放在暖轿里又不放心，摇醒了他又不舍得，只能自己抱着他往雅席那边走去，就随他睡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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