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柳

　　秦岳一路上吵吵嚷嚷的，柳月希没有搭理他，却一路引着秦岳向城中一家酒楼走去。
　　走到阁雅楼前，一众小二儿便迎了上来，
　　“哟~刘少爷，好久没见您了，今儿打山上回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楼上您请。雅座~两位小爷~请~~~”小二挑着尾音儿就吆喝上了，一句话喊的九曲十八弯的，听起来特别有韵味儿。
　　秦岳乐了，柳月希嘴巴不饶人，心却是善的。在寺中便是如此。常常师兄弟们有点什么急事儿，他嘴上从不玩花活儿，可背地里却会默默地把事儿给做了，常常还是最主动的那个。
　　所以他柳月希说自己没钱，可能也真的不是装的。寺里日子清苦，大多靠缘主的香火钱和下山化缘为主要经济来源，柳月希不在乎钱，所以平日里他娘给他的碎银也没少贴补大家。
　　但那也比别人殷实的多也是真的。
　　倒底是个重义气的人，就说呢，不会让我真饿着——秦岳心里一边想着，一边美滋滋的跟着柳月希往楼上走。
　　“哎柳月希，怎么不去凤栖楼啊？这儿看着也一般，以前都没来过这儿，怎么？你熟啊？”
　　“嗯，熟，经常来。”
　　“哎是吗？你们柳家不差钱呀？我还以为你们也常去凤栖楼呢。”
　　“柳家有钱，我没钱，凑合吃点儿得了，爱吃吃，不爱吃滚回家去。”
　　“吃吃吃，这儿离咱们家还有几里地呢，我走的饿死了，不吃白不吃，走走走。”

　　秦柳二人在二楼雅座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小二热络的一边擦桌子一边招呼着，
　　“刘少爷，今儿吃点儿什么呀？”
　　“跟往常差不多就行”，
　　“好类~那就，龙井竹荪一份，麻油豆腐一份，油炸茄饼一份，哟~您今儿是两个人呐，再多加个佛跳墙、地三鲜怎么样？”
　　“嗯，行，你还要吃点什么吗？”柳月希问坐在对面的秦岳，
　　“这么素啊？！月希，我们是俗家弟子，又不是真的吃素，要么再加半斤酱牛肉行么？”
　　“佛门不食三厌五荤。”
　　“咱们又没剃度，师父都说了，回家探亲可以破戒。再说了，你不食五荤，你今儿点的菜里面肯定有葱蒜荤油啊，真是的，对我就要求这么多！”
　　“我跟店家熟，他们已经知道我不食荤油葱蒜了，所以菜里面都不会加的。”
　　“哎是了”，小二赶忙接过话茬儿，“咱们刘少爷说了，什么当吃，什么不当吃，咱可都门儿清！咱们老板也吩咐了，刘少爷要来自当是要好生招待不得出差错儿的，忌口什么的您就放心吧，准保不会出问题！”小二说完又笑嘻嘻的看着秦岳，
　　“哎不过这位小公子好像是不用忌口的，那，不如再来个八宝鸭？这可是咱们店里的新品，好吃的紧呐！多少老客吃过了还来，都竖着大拇指赞不绝口啊！”
　　“好啊好啊，就来这个吧。”秦岳高兴的直点头。
　　可也是，天天在寺里青灯古佛粗茶淡饭，秦岳可不是个能受得了戒律的人，早就馋的抓心挠肝了，都到这地儿了，哪能不趁机打劫打打牙祭呢。
　　柳月希也没反对，点了点头，小二开心的收了抹布就下去传菜去了。

　　阁雅楼虽然不比凤栖楼，可也算是建阳城内比较好的酒楼了。楼下厅堂此时正有一位说书先生在给大家伙儿讲贯口逗闷子，
　　“要说咱们这建阳城啊，一到晚间便是一派热闹繁华，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儿不断，正是一副盛世太平的景象——这有的，卖酒的卖饭的，挑担儿卖馄饨面的；卖雏鸡儿的、卖肉片儿的，卖炸油条兼卖串串儿的；喝茶的赶宴的，还有那嚼火腿就大蒜的；有吃的有看的，抢劫的要饭的，坑蒙的拐骗的，还有那三只手偷你看不见的……”
　　说书先生正说的唾沫星子横飞，台下便有食客打断他，
　　“我说，内个说书的，能不能来点儿咱们建阳城中的趣事说出来给大家伙儿听听？整天说这些没用的，咱也听不懂啊是不是，说段逗乐子的，说的好了，爷赏你壶酒喝，怎么样？”
　　这是一位身着蓝布袄的大汉，谈不上很有钱，最多也就是那种外地淘弄点货架子挣点儿小钱儿的小商小贩，此时返回建阳城中过年，免不了来这里打打牙祭潇洒一回，顺便装回大爷。
　　这人说完，旁边立刻有人应和，“是啊”，“是是”，“换一段换一段儿”。
　　说书人立马点头哈腰，双手抱拳作揖，
　　“得嘞，各位爷，这就给您换段咱们建阳都中密事，给几位爷酒足饭饱后逗逗乐子，怎么样？”
　　“别废话，赶紧说！”“就是，快着点儿！”

　　“得嘞~话说，就在咱们建阳城内，有一大户人家儿，柳府，各位都知道吧？”
　　说书先生一拍手中的醒木，段子花活儿张口就来，说的恰恰就是这柳家。

　　“哎，说你家呢？”秦岳一听，乐了，赶紧悄悄儿的拢手对着柳月希小声嘀咕，挤眉弄眼的，
　　“他们还不知道你就是柳家大少爷吧？我听他刚刚叫你刘少爷。”
　　“嗯，是，我一直说我姓刘的。”
　　“嘿嘿，那听听吧，这说书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芬芳来。”

　　“话说，这柳侍郎年轻时曾游历西北，结识了二夫人犁儿这样一位姿色才情俱佳的美人，这段暂且不表，乃是一段佳话。”
　　“就说这二夫人刚进门没多久便怀了喜，怀胎十月，终于到了临盆之日。可这一天，可谓是风云变幻、惊喜不足惊吓有余。别的不说，先说这天降异象就让大家躁动不安议论纷纷，那乌云压顶、雷声滚滚，大白天的愣是给人吓的不敢出门儿！”
　　“可这二夫人临盆却又遭遇难产，从凌晨一直哀叫到半夜，急的这柳老爷是直跺脚，可也没招儿呀！这女人生孩子、男人他又使不上力！最后，闹到了半夜，这孩子是好不容易生下来了，是位小公子，可二夫人却偏偏难产而死，这柳老爷痛失爱妾，悲痛难奈，个中滋味端的是一言难尽呐。”
　　“这坊间就流传呀，说这位小公子是个荧惑转世，出生时不仅天生异象还克死亲娘，这长相也是妖艳异常行为古怪，只怕是有他在的地方，早晚是天降灾祸人仰马翻哟！”
　　“但也有人说呀，这小公子却是那紫薇星君座下的童子转世，将来必定是个福德无量的大人物，生母福薄所以才会经受不住。可就算是个福星，遇上这么个天象，只怕也是命途多舛晚景难料的角色了……”

　　“放屁。”柳月希轻轻哼了一声。可也没阻止。此类的段子他是听过不少了，早就麻木了，不去在意就是了。
　　台下那说书人还在兀自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听众却也听得津津乐道有滋有味儿。也是，偏就是这种有真实依据却又添油加醋瞎说八道的野史，反而大众更愿意听。
　　“你吃完没，吃完就走吧，回家了。”
　　柳月希说完，也没等秦岳答复，起身拎起东西就下楼去了。
　　“哎我还没吃完呢！这就走了？哎你记得付钱呀！”
　　秦岳又猛的往嘴里塞了几大口八宝鸭，这才恋恋不舍得站起身来跟着柳月希下楼去了。
　　没吃完的也没打包，反正回了府休新岁假，免不了又是胡吃海喝一阵子，不差这一口。
　　*
　　柳府。
　　柳月希和秦岳分开后，便各自回了府，也没再去别的地方闲逛。
　　老管家吴伯喜洋洋的去通报老爷夫人，
　　“大少爷回来了！”
　　柳月希先是去了厅堂，去给父母请安。
　　柳夫人一年也见不着自己家儿子几面，正是想念的紧。这一见着儿子回来了，忙忙站了起来，不等柳月希行跪拜礼，便一把把儿子搂进怀里，一边念叨着这个不孝的儿也不知道回来看看娘，一边上下摸索着柳月希的脸和胳膊，心疼的说，
　　“瘦了，也高了，寺里生活是不是特别苦啊？是不是吃的不好啊？娘给你的银钱可都收着了？有空也下山吃点儿好的，别苦着自己才是啊？”
　　“娘，我挺好的，我个子也比同龄人高，力气也比同龄人大，长的还结实，哪儿就苦着我了。”
　　柳月希对着他娘，还是难得的体己温柔。
　　“哼，妇道人家的，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你儿子又不是死了。”柳文清在一旁哼了一鼻子，他是最见不得这种场面的。
　　“儿子给爹请安了。”柳月希跪拜在地，向座上他爹行了个大礼，言语得体，体态利落，柳文清倒是越看越喜欢，只是这大家族的老爷都是这副德性，喜欢不喜欢的，嘴上永远没句好话儿。
　　“起来吧，去后头，看看你姐姐他们。念叨你一天了。”
　　“哎，好。”
　　柳月希巴不得赶紧的离在这儿呢。半大个孩子，表面上被训练的再得体，内心也还是叛逆的。再说，他也大半年没回家了，正想他姐姐和那个可爱的小肉团子想的紧呢，于是请了安就往后院去了。

　　柳月慧住在柳府后院西厢房，一般这个时候小月朗肯定也在那儿。柳月希脚步不停的往姐姐房里奔去，不再像在前堂那样规规矩矩的，此时的他，完全就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样子，撒着欢儿的向后院跑去。
　　门“哐”的一声被从外面推开，里面坐着的人唬了一跳。待看清闯进来的人是谁时，柳月慧便笑着骂他，
　　“没轻没重的，一会儿再让爹看见了，骂死你。”
　　“姐！”
　　柳月希直扑到柳月慧身上，竟是撒起了娇来。
　　“嘘~别吵，月朗睡觉呢。”说着柳月慧指了指床上，大红锦被下，一小团突起的身形，正是那个圆呼呼肉嘟嘟的小崽子。
　　柳月希一直都很喜欢月朗，乖巧可爱，长的漂亮，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每次都像是能从里面看见星星一样，要说他在法乘寺，别的是没有念想的，疼自己的大姐、自己稀罕到不行的弟弟，真的是让他常常想念到肉痛。
　　柳月希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盯着睡梦中一张白晰的小脸儿，忍不住凑过去亲了又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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