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弟又凶又傲又能打

　　阿明一路疾驰穿过长街，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医馆清闲，李青直正靠在柜子旁整理药材，突然听见阿明急切的声音传来，“阿爹！”

　　他连忙走出医馆，恰好看见阿明背着李南星向来他跑来。

　　李南星浑身是血，眉头紧锁，昏倒在阿明背上，发出无意识的低吟声。

　　李青直只消看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沉声道：“快把他带回家去。”

　　阿明二话不说背着他又跑回山谷，踢开家门，两三步一跨冲进李南星的房间。

　　木制的楼梯被踩得‘咔嗞’作响。

　　“发生何事？”齐素听见响声从室内跨出。

　　李青直跟在后面，低声道：“星儿受伤了。”

　　“受伤？”齐素心下一惊，匆忙来到房间，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妄用内力！”李青直担忧地在床边走来走去，叹道：“星儿的这个状况着实不妙！”

　　“好端端的，星儿为何要强行使用内力？”

　　李青直摇摇头，“等他醒来一切都会知晓。”

　　李成溪回来时，已是半夜。

　　她不安地看向李南星的房间，那里房门紧闭，烛灯却亮得通透。

　　一路上都听见有村民在背后谣传，有说她大开杀戒滥杀无辜的，有说她练了邪功走火入魔的，李成溪本来就背着个杀人魔头的罪行，倒也不在意他们所说的流言蜚语，却没想到其中有人道出了真相，他说：“李阿明背上背着的不是外人，正是李青直收养回来的孩子，李成溪的弟弟，李南星。”

　　李成溪正想夸他是个明白人，又听见那人在说：“她弟弟这次受伤肯定跟她脱不了关系……”

　　明明就是他自己上赶着要跟大梁打架的！

　　还跑去人家的地盘撒野！

　　我真的劝过了！

　　再说，臭小子目中无人，脾气又大，是该被好好教训一顿。

　　只不过……这次他身上的伤好像是跟她脱不了关系……

　　阿明冲过来，一把抱住李成溪，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溪溪，血！星星的，好多……”

　　“没事。”李成溪拍拍他的头安慰道：“那不是南星的血，他只是受了点内伤，爹爹医术这么高明，他一定会没事的。”

　　“好久，不出来……”

　　“快了，只要我们乖乖在这里等。”李成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安静点，不要让爹娘分心。”

　　阿明双手捂紧嘴巴，捣蒜似地点头。

　　李成溪这才注意到阿明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他没有穿鞋，脚上浮肿起泡，上面全是紫红色的伤痕，混杂着冻伤与裂痕，变得面目全非。

　　李成溪颤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明立刻坐下来，双脚/交叉藏在衣服里，紧张道：“太急，鞋掉了。”

　　“那为何你一直不说。”

　　阿明两只眉毛揪在一起，似在纠结，过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忘了。”

　　李成溪紧咬下唇，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堵得慌。

　　像是掩饰什么情绪，她快速地下了楼，端了一盆干净的水上来。

　　阿明讨好地站起，想去接过她手里的盆子。

　　李成溪眼疾手快，一把将阿明按在地上，朝他怒吼道：“你这白痴乱动什么，你是痛了没感觉，还是不会说话？”

　　阿明从未见过李成溪这般生气的样子，慌张着收回了手，努力地把自己缩在墙角，黑漆漆的眼珠紧张地盯着李成溪，活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

　　李成溪吼完一嗓子就后悔了。

　　本就燥郁的情绪这下变得更加烦闷，一时无语。

　　半晌，她才收敛起情绪，在他脚上细细擦药。

　　阿明不敢乱动，生怕再惹成溪生气，李成溪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没说什么，手下的动作倒是越发轻柔。

　　等终于处理好伤口后，阿明立马蹲在门后面，只露出一个委屈的背影。

　　他的身子绷得像石头一样硬，面色灰白无措，察觉到李成溪的凑近，阿明的身体猛地一震，又缩得更紧了。

　　李成溪莫名眼眶有些泛红，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她揉了揉阿明的脑袋，阿明歪了歪头，一脸不解，却还是在她把手伸出来的那一刻，佝偻着身体，把头递了出去。

　　“我不是有意骂你的，只是，只是我……”她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索性摇了摇头，“罢了，大概我也不懂……阿明，你没怪我吧？”

　　李成溪说得不明不白，阿明也听得云里雾里，可李成溪一朝他看来，他就拼命摇头，以证忠心。

　　李成溪被他的模样逗得笑了出声。

　　阿明不明所以，看着李成溪紧绷的脸终于笑了，自己也跟着嘿嘿傻笑。

　　她又摸了两把他的脑袋，才意犹未尽地收回手，从衣袖里翻翻找找，掏出一个小瓶子，递给阿明。

　　阿明一见这个瓶子，立马摇头。

　　李成溪不说话也不收手，就这样盯着他看。

　　阿明平日里总是难以入眠，经常会在半夜惊醒，偷偷躲进衣柜，眼神空洞的目视前方，一看就是一宿，一但有人靠近，他就疯狂地把头砸向柱子，直到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才肯摆休，这些年里来，都是靠着李青直亲自为他炼制的宁神丸，才能入睡。

　　但是他今天不想睡觉。

　　他假意接过瓶子，眼神左顾右盼，心虚地把手放在瓶盖上，还没打开，猛地向外冲去。

　　李成溪早有准备，一个侧身挡住他的去路，封了他的穴道。

　　接过药瓶，倒出药丸，不容分说地塞进他的嘴里。

　　阿明生气地瞪大着瞳孔，一脸不可置信。

　　李成溪倚在门边看着他，不一会儿，药丸开始生效，阿明再不甘心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

　　李成溪这才替阿明解开穴道，半拖半拉着，把他送进房间安顿好。

　　或许是今晚的山谷太过安静，让李成溪生出一丝焦虑，她又回到李南星的房门前，看着窗外的朦胧黑夜，静默不语。

　　大串仿佛感染到李成溪不安的情绪，从楼下悄悄地溜了上来，在李成溪的脚边找到一个舒适的地方趴下来，舔舐自己的爪子。

　　今日发生太多事情，令她惶恐不及。

　　闭上眼，就能想起小巷里那具怪异的尸体，倨傲冷漠的弟弟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憨厚脆弱的哥哥天生残智需要照顾。

　　李成溪不信神佛，可当黎明到来之前，她难捱的无措无处寄放。

　　房间里的烛灯还在摇曳，这是漫漫长夜里唯一的生机。

　　李成溪拿出青石，握在手心。
　　——神明在上，希望你们能在万千凡尘里听见我的乞求……

　　***

　　李成溪坐在门后，一夜没合眼，门一开她就站了起来。

　　李青直和齐素疲惫地从房间里走出。

　　见到李成溪，李青直急忙问道：“星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成溪简洁明了道：“我遇上了大梁，南星救了我。”

　　“大梁？！你们怎么又遇上大梁？”

　　李成溪低下头，假装毫不知情。

　　李青直“那现在大梁现在呢？”

　　李成溪摸了摸鼻子，“被我烧了。”

　　“烧了！？”李青直瞪了眼李成溪，“你倒是干脆。”

　　李成溪立马解释道：“爹爹放心，我配了消尸粉，不过血迹很难处理，只好一把火烧了，放心吧，周围没人看见。”

　　李青直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愈加的疲惫。

　　齐素轻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老爷，你别担心，出不了什么岔子的。”

　　李成溪附和道：“对啊，爹，你干嘛老是这样战战兢兢的。”

　　“圣上重危，现在正是立储的重要时刻，我只是担心会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李成溪撇撇嘴，“我们这个小村庄离皇城十万八千里远，就算选只鸡当皇帝，也跟我们没有关系。”

　　李青直一拂衣袖，叹道：“罢了，事已至此，你还是先去看看你弟弟吧。”

　　李成溪朝着房间内探了一眼，“南星怎么样了？”

　　“大致是没什么问题，只是要多休养几天，往后决不可再使用内力，你去好好照顾他吧，我跟你娘先回屋休息了。”

　　李成溪点点头，目送李青直和齐素离开后她才踏入房间，坐在床头细细打量他。

　　李南星面容苍白，嘴唇抿成一线，平日里冷冷淡淡，俊逸的五官也被他染得冷冽，此刻不言不语躺在那里，稍稍压低了是眉宇间陌生的狠戾，显得安稳沉静，看起来顺眼多了。

　　只不过，脸上的烙痕显得无比突兀。

　　那伤痕像是被人用火笔一点点地灼烧上去，像一条蜿蜒的毒蛇盘桓在眼角，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平添一抹肃杀，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我弟长这样啊，是挺特立独行的。

　　李成溪倒没觉得吓人，一想到床上这人是她的弟弟，就觉得无论他长什么样都无所谓。

　　再丑也认。

　　伸手探向他的脉搏，隔着指尖，感受到他心脏处有力的跳动，整夜没睡的李成溪渐渐放松下来，趴在床边看着李南星的睡颜，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

　　三天后，李南星终于醒了。

　　他一醒就惊动了在一旁守着的李成溪。

　　李成溪扑在他床前，激动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

　　李南星有些懵愣，少焉，才回过神来，沙哑着开口，“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

　　“是吗……”李南星坐了起来，神情有些恍惚，“是你带我回来的？”

　　“是阿明背你回来的。”

　　李南星了然地点点头，“你果然没什么用。”

　　李成溪被噎得哑口无言，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大梁的尸体可是我替你处理的！”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接着问：“你把大梁的脸毁得怎么彻底，是不是因为只有杀了他脑子里的白虫子，才能彻底的杀死他。”

　　李南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就变聪明了？”

　　李成溪摸了摸鼻子，“我一直都挺聪明的啊……”

　　“哦。”李南星斜睨她一眼，“那你知道我是怎样猜到白蚁在他的脑中？”

　　李成溪撑着脑门冥思苦想，最后一拍巴掌道：“定是你看大梁长得其丑无比，异于常人，才会猜到必定有诈。”

　　李南星淡淡道：“因为白蚁只会出现在母蛊脑中。”

　　“……”

　　李成溪生怕自己再呆下去就会忍不住要掐死他，一咬牙准备楼下去把人叫上来，却被李南星扣住手腕，“别去。”

　　李成溪微讶，但转念想到他或许是害了羞，轻轻哼了一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你好像很清楚大梁的弱点。”

　　李南星道：“我看过那本秘籍。”

　　“嗯？”李成溪往前顷，惊呼道：“你看过！？”

　　李南星摸了摸额角，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李成溪又坐了回去，小声道：“你什么时候看过？”

　　“以前。”李南星似乎不想多说什么，反问道：“那尸体你是这么处理的？”

　　李成溪嘻嘻一笑，“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李南星难得称赞了一句，“还不错。”

　　李成溪一怔，缓缓道：“……是你先救的我。”她感受到了李南星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不自然地扭开脖子，“如果不是你，我早估计就死在哪里了，多谢……”

　　“不客气。”李南星毫不客气的应下，皱紧眉头又覆躺下。

　　李成溪怕他太闷，连忙起身开窗。

　　听到动静，李南星微微侧头，“你这么还在这？”

　　李成溪不解地眨眨眼，“我在这里呆了三天。”

　　“哦。”李南星揉了揉眉心，语气透出疲惫，“这里没你事了，出去吧。”

　　李成溪可算是听明白了，李南星这是在赶她走。

　　她心中那个郁结不解，愤懑难平，跺跺脚朝着楼下大喊，“李南星醒了！”

　　楼下的人听见她的话相继进屋。

　　大串率先冲进房门，摇着尾巴，欢快地在床下打转。

　　阿明随后进屋，看见李南星便不由分说地扑了过去，眼泪混着鼻涕蹭在他身上，口齿不清的嚷道：“星星！星星醒了！”

　　李南星被他抱了个满怀，脸色本就不好看，此刻更是铁青。

　　他沉着脸看向李成溪。

　　李成溪抱着手，立于门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不一会儿，李青直和齐素也走了进来。

　　李青直开门见山道：“星儿，你究竟做了什么。”

　　李南星叹了口气，支起身体，一把拉开倚在自己身上的阿明，解释道：“我杀了大梁。”

　　李青直生气道：“一个大梁竟值得你如此搏命？”

　　“我已经被他盯上了。”

　　“你明明可以逃，还不清楚自己的状况吗！”

　　“逃了这一次，那下一次呢？”李南星看着李青直，眼中闪烁着锐利的锋芒，“我不想逃，也不会输。”

　　李青直准备了一通说教的话，看着李南星这副决绝的模样反而不晓得说什么，不住叹道，“罢了罢了。”

　　齐素在一旁打圆场，“老爷……”

　　李青直挥手打断她的话，朝李成溪说道：“溪儿，你先带着阿明出去，为父有话单独跟你弟弟说。”

　　李成溪有些不情愿，在对上齐素安抚的眼神后，还是拉过在一旁生闷气的阿明，离开了房间。

　　听见李成溪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李青直才缓缓开口道：“你向来听话聪明，又有主见，所以伯父从不干涉你的行为。”

　　李南星没抬头，只低声应道：“我只是不想任人宰割。”

　　“哎。”李青直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他脸上，“所以就强行冲破封印，用魔气斩杀了大梁？知不知道这样做你会有性命之忧！”

　　李南星倏的脸色一白，避开他的视线，喃喃道：“你们还是知道了……”

　　“我与善纳大师是旧识，把你接回来之前我就知道了。”

　　李南星一脸震惊，对上李青直古井般沉稳的眼睛，不解道：“你知道还……你不怕吗？”

　　“怕什么？”李青直轻笑一声，“怕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即便如此，你也不该…..”

　　李青直扬手打断他的话，“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有所顾虑，不必担心，我们并不会因为你身带魔气而苛责于你，你选择不了你的出身，这不是你的错……”

　　他话锋一转，严肃道：“但你若是自暴自弃的作践自己，神仙也救不了你！”

　　“你在大兴寺修行十五年，身体的魔气也已经被封印，我们一开始的确是受人所托才把你接了回来，如今也是真心期盼你能放下执念，好好生活，听你伯母说你一直在暗中调查秘宝一事，秘宝藏于大兴寺的因果塔内了，无数人有来无回，残杀同门踏着尸体去争相送命，你在那里待了这么久，莫非还没有看清事实？”

　　李青直的眼神因为回忆往事有些恍惚，“无论秘宝还是凡宝，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想找的那个人或许早就不在人世，你又何必执着的求个答案？来日，无论你想做什么伯父都不会干涉，但也不愿你为了一个不必要的人踏错路，就此毁了一生。”

　　“在我们心里，没有什么能比你的性命更为重要。”李青直平静地注视着他，“等你伤好了就一起吃个饭吧。”

　　李南星不可置信地看着李青直，半晌，他才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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