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弟又凶又傲又能打

　　又过了十几天，李南星的内伤才好的七七八八。

　　这十几天里，由于他伤势严重，被李青直勒令躺在床上，在被李成溪偶然发现他不遵医嘱，私自下床后，不顾他的反对，和李阿明一人一天轮流看守着，李青直和齐素也偶来探望，本来这冷清的屋子，天天闹个不停。

　　等李南星终于可以下床活动时，经李成溪无意间提起，他才恍然，今日正是除夕。

　　村里的灯火亮得通透，每家每户都挂春联，放鞭炮，乍白的雪似也被热闹的空气沾上温度，印着明窗变得澄亮。

　　李青直早早地关了医馆，回到家，陪齐素一起在厨房做菜。大串闻着饭香，摇着尾巴守在一旁，李成溪也不闲着，兴致激昂地指挥着阿明在大门处张贴自己最新创作的对联。

　　李南星一下楼就看见门上几个明晃晃的大字。

　　除夕吃大肠，久久又长长

　　白醋沾米糖，子孙满堂堂

　　横批：舒服

　　李成溪见着李南星下楼，一抬下巴，得意道：“怎样？”

　　李南星淡淡道：“精彩绝伦。”

　　“被你夸奖我怎么高兴不起来？”

　　“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嗯？”

　　“星儿，这几日你觉得身体好些了吗？”在他们说话间齐素也注意到了李南星，当她走近些，看见李南星没有戴面具的脸时，更是笑意盈盈。

　　她柔声道：“你伤还没好，别乱动，菜马上就来了。”

　　李南星道：“多谢伯母关心，伤已无碍。”

　　齐素点点头，又进了厨房。

　　李阿明瞧着李南星入了座，连忙跑过来，紧挨着他坐下，不停地前后摇晃着板凳看着李南星的侧脸傻笑。

　　李南星一回神就看见阿明近距离的大脸，挑眉问道：“你不怕我？”

　　“不怕！”阿明故意把音调拔高，生怕他听不清，“星星好看！”

　　李南星一怔，把头撇开，暗骂一句，“呆子。”

　　李成溪端着碗筷走过来，一巴掌拍在阿明不停摇晃的后脑勺上，厉声道：“别乱晃。”

　　阿明立刻坐直身体，目不斜视。

　　“菜来了。”李青直端着一盘鱼从厨房里冲了出来。

　　他把菜放到李南星面前，“清蒸鲈鱼，你伤还没好，多吃点这个。”

　　李南星诚恳道：“多谢伯父。”

　　李青直笑着应下。

　　李成溪瞧着父亲明显偏心的举动不乐意了，撇撇嘴道：“我也喜欢吃鲈鱼。”

　　“喔。”李青直敷衍道：“那你也多吃点。”

　　她看着那盘就差没直接倒进李南星碗里的鲈鱼，不说话了。

　　“对了。”李青直刚坐下没多久又道：“溪儿，你快去酒窖拿几瓶上好的屠苏酒过来。”他拍了拍李南星的肩膀，笑道：“今夜高兴，我要跟星儿喝上一壶。”

　　李成溪木着脸走进酒窖，等她抱着一堆酒瓶出来，就看见那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坐在饭桌上，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李成溪甚至怀疑，她此刻转身离开也没人会发现，把酒重重地放在桌上，“酒来了！”

　　“星儿，来！”李青直接过酒壶替李南星斟了杯酒，“今夜放肆喝，咱们不醉不归！”

　　李南星接过来，一口仰下。

　　“好！”李青直看着李南星豪爽的样子，忍不住赞叹。

　　齐素皱眉道：“好什么好，星儿别听你伯父的，量力而行。”

　　李南星看着手中空了的酒杯，轻轻摇头。

　　大串在桌子底下不停游荡，李阿明得空丢给它一根骨头，它便像得了个什么了不起的宝贝，护在怀中，不停啃咬。

　　阿明每到饭点就特别激动，也不管自己咽不咽得下，随意夹起一大把菜就一个劲地往嘴里塞。李成溪怕他把自己给噎死，一边吃一边替他布菜。

　　李青直大抵真是喝多了，忍不住举起酒杯纵声高歌着十多年前的老调子。

　　齐素在一旁也不阻止，带着浅笑侧头看向李青直。

　　人间烟火气，最扶凡人心。

　　李南星说不上来他此刻的感受，心脏深处被不知名的东西填满，突然一瞬里仿佛拥有了重量，这份重量使他从漂浮的云端坠入泥潭，虽满身污点，却厚重踏实。

　　他只能拼命地喝酒，才能掩盖自己快要喷发的情绪。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停了，饭饱酒足后，阿明趁李成溪不注意，带着大串偷跑着出门放鞭炮。

　　听见屋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隐约的犬吠声，李成溪冷着脸就往外跑。

　　李青直也停了下来，看着桌上的狼藉突然大笑不止。

　　齐素这才抢过李青直手中的酒杯，无奈道：“老爷，你醉了。”

　　“是吗？”李青直靠在齐素的肩上，不一会儿便传来轻轻鼾声。

　　齐素纵容地笑了笑。

　　她转头朝李南星叮嘱道：“星儿，你也别喝太多，记得早点歇息。”

　　李南星点头答应，正想去扶李青直，却被齐素制止住了，她轻松地攀扶起李青直便朝着房间走去。

　　这场年饭到最后只剩下李南星一个人。

　　许是前些日子躺了太久，此刻深夜来袭他也没有丝毫困意，拿上一壶酒端坐屋顶，盯着寂静的夜色发呆。

　　“找你好久，原来你在这儿啊。”李成溪颤颤巍巍地爬上屋顶，坐在他身边。

　　“找我做甚？”

　　“有东西要给你。”李成溪摊开手掌，一颗乳白色的玉石正躺在她的手心，那玉石的棱角是被人精心磨平过，露出的光亮在暗夜下熠熠生辉。

　　“白玉无瑕，日月齐光，你果然没有骗我。”

　　李南星看到玉石也是一怔，“你怎么弄的？”

　　“磨呗，天天磨。”李成溪做了个磨石头的动作，“难怪翁花花要把这个石头拿来，这一看就很值钱。”

　　“你在哪里捡到的？”

　　“就在那个巷子里。”

　　李南星从她的手中接过玉石，捏在指尖轻轻摩挲，“当时我那副模样，你……不怕？”

　　“怕？”李成溪眨眨眼，突然恍然道：“哦！就是你那满脸是血的样子……”

　　她托着腮，细细回想了一番，耿直道：“真是又丑又吓人。”

　　她一说出来就后悔了，见李南星眼神越发不善，暗道不好，话锋立马道，“可、可是一想到那个人是你，我就不怕了。”

　　李成溪生怕她说得不诚恳，又急忙补充道：“这些日子见多了你的脸，也没觉得有什么，其实还挺有特色，任谁都见之不忘…..哦，我是说很有江湖豪杰的风范，听爹说你没受伤之前，武功很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强。”

　　李南星的面色缓和不少，语气淡淡道：“强又如何，现在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李成溪点头附和，“是啊，真可惜。”

　　“……”

　　李南星冷哼一声，把青石扔进她的怀里，“拿走。”

　　李成溪莫名道：“你怎么又生气了？”

　　“我没生气。”

　　你没生气你板什么脸？

　　李成溪捏着自己好不容易磨平的石头，愤恨控诉，“臭小子没良心透了，你说！为啥又不要这石头了？”

　　“姐姐的好东西，我这丑东西，配不上。”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姐姐，把李成溪叫懵了，不知不觉语气也软化不少：“不丑，配得上，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就收下吧。”

　　李南星拿酒的手一顿，“……你怎么知道今时是我的生辰。”

　　“我爹说的，你的生辰就是除夕，要我们今晚好好庆祝庆祝。”

　　李南星眸光一沉，“这种日子有什么好庆祝的。”

　　这个问题把李成溪问住了，他们一家平日里也没什么过生辰的习惯，顶多就是桌上多添几个菜，多给几文钱，连送礼物的规矩都没有，这石头也是她心血来潮一时准备的

　　李成溪捋了捋头发，老实回答道：“的确没什么好庆祝的。”

　　忽然间，她看见李南星眼底闪过细碎的光亮，心下一动，鬼使神差又加了句，“但这是你出生的日子。”

　　见李南星又侧头看向自己，李成溪抿了抿嘴又道：“很重要……”

　　突然，李南星毫无预警地笑了，不是那种一晃而过，几不可查的轻笑，也不是那种装模作样，森森冷冷的假笑

　　那笑容极浅，嘴角微微一弯，却如涟漪般一圈圈漾开。

　　李成溪一时看怔。

　　俺弟其实长得还人模狗样的。

　　“你这伤是怎么来的？”李成溪指了指李南星的左眼，她早就好奇了，这伤口不像是被利器划伤，更像是一种精心设计的花纹。

　　李南星抚上左眼，笑意渐褪，“我脸上的伤就是被我想杀的那个人亲手画出来的。”

　　李成溪从来没有听起过李南星说起往事，想着他没父没母，回忆往事的时候应该是很伤心的，但是他并没有，只是眼神微微有些失焦，“这个伤疤在我住的寺院，被意为不详的征兆，周围所有人全都对我避之不及，暗地里称呼我为瘟神。”

　　李成溪怒了，“不就一个伤疤？那些人真小气。”

　　“不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还有什么？”

　　李南星抿抿嘴，“因为我来自魔宫。”

　　“嘁，不就是魔宫嘛……”李成溪了然地点点，又像突然明白什么似的凝固在空中，沉默许久，她缓缓转头，一脸惊恐地看向李南星，“你来自魔宫！？？”

　　李南星平静地望着她。

　　李成溪激动地撸起了袖子，“你、你不是蓉城来的小少爷吗！？怎么就变成了魔宫的人啦？”

　　李南星垂眸看向李成溪光洁的手臂。

　　李成溪注意到他的视线，又讪讪地把袖子放下，解释道：“我就是太激动了。”

　　她规矩的坐好，自语道：“听闻魔宫之人生来强大，身体异于常人，体内没有内力，却有一股奇异魔气，这股魔气带给他们出众的习武天赋，无论是体力还是内法都更胜常人，其代价却是无法习得一般门派的武学内功。不过就算如此魔宫中人凭着他们战斗天赋基本也会立于不败之地，可是…..”她微微皱眉，“上一次我查看你身体的时候，明明是有内力的。”

　　“只是被封印罢了，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危机时机我就会解开一部分封印。”

　　“你能解开？”李成溪奇了，“那这封印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一天只能解一次，并且副作用大，强行突破会有生命危险……其实，这封印留着也挺好。”他微微仰头，语调平稳，“可以警告自己，我跟其他人终究不是一路人。”

　　李成溪歪了头，沉默地看着李南星，兀自想到他每次遇上大梁后都一副苍白虚弱的脸色，问：“每次解封时，会疼吗？”

　　“……习惯了。”

　　李成溪还记得当初她拿石头砸李南星时，曾感受到了一股内力波动，笑道：“当时你莫不是为了给我个下马威，才特意解开的封印吧。”

　　这本是一句戏言，没想李南星竟坦诚道：“没错。”

　　“……”臭小子心眼真小！

　　李南星看着她，轻声道：“你不怕我？”

　　“有什么好怕的，你还有能耐吃人不成？”说完，李成溪顿了顿，似乎打心底里觉得李南星真能吃人，又解释道：“那是世人敬仰魔宫的力量，才会有所畏惧示其为异类，其实我们都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更何况，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李南星觉得好笑，“我不过在这呆了几个月，你就确信我是好人？”

　　李成溪点点头，郑重道：“我就是知道！”

　　李南星心中一刺，习惯性想向她泼冷水，但一对上李成溪笃定的眼神，就什么话也说不出，移开视线，最后只发出了一个轻轻的鼻音，“嗯…..”

　　李成溪想了想，又道：“不如你再许个愿吧？”

　　“许愿？”

　　李成溪点点头，拿出青石在他面前晃了晃，“就是那种，闭上眼，双手合十，然后对着这个石头说出自己的心愿。”

　　李南星看了眼青石，“你不是说你无愿无求？”

　　“没错！”李成溪大方承认，“但那只是以前，现在的我对神明怪力，深信不疑。”

　　李南星仰头靠后，随意翘起脚跟，评价道：“无聊。”

　　“你这是对神明不敬！”

　　李南星对她的话左耳进右耳出，自顾地闭目养神。

　　奈何李成溪起了兴致，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个不停，“这是真的，我上次试过了，很灵验的，今时是你生辰，说不定神明心情好就随了你……”

　　“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杀个人吗？不如试试许这个，如果真成了，就不必费心费力的找那劳什子秘宝了。”

　　闻言，李南星睁开眼睛。

　　李成溪以为是他对自己说的话起了兴趣，趁热打铁道：“许愿要双手合十，诚心诚意。”

　　李南星想了想，竟真的抬起手，做了个合十的动作。

　　“还要闭眼啊！”

　　“……是不是我许完愿你就可以走了。”

　　李成溪干脆点头，“是啊。”

　　李南星年幼时也曾跪在佛像前，如无数信男善女般虔诚祈愿，可惜到最后那个愿望都没能实现，而后所有得失，都是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去争来的。

　　兴许是今夜酒喝多了，这毫不在意的愿景竟也带着几分真心。

　　他闭上眼睛，朝着神明祈愿。
　　——如果可以，他希望过去的十五年就是人生孤寂的尽头。

　　一睁眼，万籁俱静，李成溪早已不在眼前。

　　李南星恍惚许久，才记起自己是来屋顶喝酒的，正欲拿酒的手一顿，兀得发现脖子上挂着个东西，低头一看，竟是青石。

　　李南星知道李成溪还躲在暗处，他缓缓抚上青石，轻笑道：“这石头我就替神明收了吧，毕竟留在蠢人身上，可是会折寿的。”

　　楼下传来泄愤的声响。

　　可惜李成溪走得太快，没能看见孤傲少年眼里的浅浅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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