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翎遥飞何当落

作者:凝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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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蒐


      暮春时节,天朗气清,三丈红墙内海棠正盛。于隆安殿,“陛下,该用膳了。”大太监常九青立于九龙髹金屏风外,微微颔首,毕恭毕敬。过了半晌,屏风后才传来懒散的声音:“九青啊,给朕说说平王近来如何?”

      常九青答:“回陛下,平王近日迷上弈棋,成日捧着棋谱,连屋子都不出半步。”

      “嗯。那朕的三弟呢?”

      常九青余光偷扫,未见陛下尊影,便扬了扬眼皮,一半自得一半不屑:“回陛下,益王自大婚以来,虽有所收敛,可仍然贪酒享乐。前几日还因流连烟柳地惹得益王妃雷霆大怒,听说还把那刚满周岁的小世子吓得连哭数日,把一个好端端的益王府闹腾的鸡犬不宁。”

      屏风后传来一声冷哼:“你那花阁营生置办的不错啊,改日也带朕去瞧瞧?”

      常九青立马跪地,扬起手掌了自己的嘴:“哎哟,瞧奴才这记性。阁里近日新收了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极擅投壶,奴才把她领来给陛下表演一番可好?”

      屏风后并无回话,但听得一阵窸窣声,不一会走出两名太监,二人抬着一个被白布遮住全身的人,唯一露出的玉足说明死掉的是名女子。常九青在地上趴了良久,终于听到脚步渐近。他抬眼,在有限的视野里看到一双镶玉黑舄。

      “起来吧。拟旨,召平王回京。边关无战事,把萧然也叫回来,兵就不用带了。春蒐之事给朕好生安排,许久未见,这次定要跟朕的弟弟们好好热闹一番!”

      跪地之人得令起身,滴溜着眼珠瞄着钟靖琛的阴冷面容,连声应下,谄笑之余又冒出一头冷汗。

      益王府静竹园里的议事厅大门紧闭,小厮在外把守,任谁也无法轻易靠近。

      “这次春蒐,王爷万万不能去。称病抱恙也好,装疯卖傻也罢,总之王爷不能出现在猎场之上!”李右骞起身,郑重其辞,却忘了手中还捧着茶盏,于是半碗茶就这样打湿了藤黄衣袍。

      钟靖尧身着玄色织锦薄袄,脚蹬栗缎黑底朝靴,靠着椅背,把玩着手中的血胆玛瑙:“这便是李大人给我出的主意?称病抱恙?”

      李丰年李大人是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位列三公,此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其虽受命于先帝,可时日愈久,愈欣赏年岁尚轻的益王钟靖尧。李丰年家中子女有三,上面是早已出阁的长女李右荷,其次便是一对未及弱冠的孪生兄弟李右骞和李右宽。二人容貌虽然相似,可秉性却大不相同,少公子右宽爱玩乐,二公子右骞对朝堂之事颇有兴趣。此时,李右骞挺直腰板,认真回答:“正是!”

      钟靖尧呷了口茶,继续道:“装疯卖傻也是他老人家的意思?”

      李右骞语塞,他垂下眼,用衣袖胡乱擦着打湿的衣袍,随即又理直气壮道:“家父自然不会出这种主意,可王爷,这次围猎陛下还传召了平王,连我都知道平王不善射箭。所以王爷,这次春蒐恐怕另有文章!”

      此话说完,李右骞看到钟靖尧微微皱起浓浓剑眉,抿着薄唇,那双大而亮的柳叶眼分明在问:这难道也是李大人的意思?于是没等王爷开口,李右骞便主动补充道:“这都是我自己的看法,我爹此次让我前来,只说了三字:不能去。我问他为何,他便不再多说,所以我就只能自己瞎琢磨咯。”

      李右骞的这番话让钟靖尧觉得好气又好笑,他终于坐直身子,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在瞎琢磨!日后跟李大人好好学学,别总往我府上跑。” 而后便又靠回椅背,闭上眼睛在心中默想:大哥手段确实暴烈,可他绝不会做出伤害手足之事。只是二哥远在封地,又不善骑射,之前围猎,大哥从未叫过他,这次为何要借春蒐之由召回二哥?若只是为了让我们兄弟三人团聚一番,为何还要召回……”

      “靖尧,你益王府的小厮可以啊,竟想拦我。”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钟靖尧登时起身相迎,眼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墨松功夫再了得,也不及咱们宣朝虎威将军的一分一毫啊!”

      李右骞听到那朗朗的声音,心里陡然咯噔一下。他一改方才抖机灵的样子,神色匆匆的拜别钟靖尧。没想到他刚要离开议事厅,却跟迎面而来的萧大将军撞了个满怀。褪去甲胄的萧然身着一袭竹青纯色长衫,腰间佩戴一把银嵌绿松石长剑,使得他格外英俊挺拔。

      萧然想起曾经个头还没到自己肩膀的少年郎,感叹道:“右骞长高了啊,可这衣衫怎么湿了?到底还是个孩子,莽莽撞撞的。帕子给你,好好擦擦。”说罢,便从衣襟里取出一块青白帕子递给他。

      可李右骞却连眼都不抬,他匆匆拿过帕子,埋头向萧然略微欠身,旋即转身离去。萧然无奈摇头,冲那瘦削背影说道:“右骞,先替我跟令尊问好,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钟靖尧抱臂斜倚在门边,先看看李右骞离开的方向,又回头看看萧然,疑惑道:“右骞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见到你便跑的,我记得他小时候不这样,现在怎么如此怕你?”

      萧然耸肩,摊摊手,一脸无辜相。紧接着说道:“先别说这些,你倒是给我讲讲,三年没见,那位曾经在课堂上公然说出‘雍容玉公子,君子也好逑’的小王爷,如今怎么转性,开始流连花阁?娶了王妃?还生了小世子?”

      钟靖尧坐回椅子上,笑道:“谁让当年我那侍童生的最好看呢。无关乎性别,貌美之人总会使人想与之亲近,我夫人的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

      萧然乃武将之后,曾经是钟靖尧的伴读,也带钟靖尧打过胜仗。二人从小一起读书,一起玩耍。当年雍容玉公子之事一出,课堂之上,哄笑一片,就连夫子也怒斥此乃大逆不道之话,还让年幼的钟靖尧狠狠的挨了二十下戒尺。唯有萧然不曾耻笑钟靖尧,一直跟他做朋友。

      “是陛下?”萧然轻声问道。

      钟靖尧喝了口茶,摩挲着手里的血胆玛瑙,缓缓道:“我尚未到成亲年龄,大哥便赐我王妃。如若不是因为夫人那时已有身孕受不住舟车劳顿,恐怕我早已远在封地了。”

      萧然不禁叹气:“那世子呢?”

      钟靖尧的嘴角向上勾了勾,似笑非笑:“大婚之夜,用了药。”

      萧然震惊:“难道又是?”

      钟靖尧抬眼,幽深黑眸对上萧然难以置信的眼神:“不,是我。既然早晚都得来,那便宁早勿晚,况且我也想看看他日后会不会拿世子做文章。”

      萧然目瞪口呆,愣了一会才继续道:“当年你被李右宽那小子骗去逛花阁,见着花魁头牌连正眼都不瞧一下,如今是怎么了?”

      钟靖尧轻松的笑笑:“那时小,不经事。如今我既是个寻常男子,碰巧又有两分钱财,自然要把戏做全套。”

      萧然看着钟靖尧手中价值连城的血胆玛瑙,不置可否,虽还想继续追问,却见钟靖尧冲自己摆手,压低声音道:“陛下此次召你孤身一人回京,蹊跷得很,你定要小心谨慎。我府上有耳目,日后将军莫要再来,免得被人抓住把柄。令尊与李大人虽是世交,但也得多加注意,免生事端。”

      萧然听罢,不禁感叹生于帝王家,竟让曾经的单纯少年,在短短几年内,变得越发工于心计。“难道益王妃那边有陛下的眼线?”他见钟靖尧懒懒的靠着椅背,阖上眼并不搭理自己,又忍不住问道:“那这次春蒐你会去吗?”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等到了那日,将军便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府吧。”钟靖尧起身,一拳打在萧然的肩上,终于露出往日单纯少年的活泼模样。

      萧然欣慰的笑了,他拍拍钟靖尧的肩,没再多话,上马离去。

      一夜风雨带走了冬天最后的寒意,玉林围场里,天高云淡,残红遍地。益王钟靖尧一早便赶到围场,他身着石青蟒纹软甲,远远的看到茂密林荫下已有一人一马,便快马上前,挥挥手,唤了声“二哥!”

      二哥即平王钟靖淮,为人谦和,敦厚老实。钟靖尧自幼便跟他交好,后来因钟靖淮远赴封地,闷闷不乐了数十天。

      平王连忙驱马前迎,笑道:“这么多年了,靖尧真是越来越……”

      “打住打住!二哥千万别再说那两个字,否则……”钟靖尧扬起手,作势要与平王打过。

      平王笑着轻勒缰绳,谁知白马并未挪动分毫,他干脆作认输状,却还不忘戏虐道:“小时候,各宫的娘娘哪个见了你不都是直夸漂亮,那时你还开心的不得了。现在怎么,害羞了?”

      钟靖尧理了理袖口:“那倒不是。给二哥举个例子,我可以说西番要来和亲的公主漂亮,围场里的花鹿漂亮,我胯|下的棕马漂亮,郊外的群山漂亮。但我不会说二哥漂亮,只会说二哥英俊潇洒。二哥发现没,漂亮之物都是可以征服,都是可以猎的。”

      平王听后,哈哈大笑:“也就是你想得出这种歪理邪说。不过话说回来,听说你已娶妻生子,府上现在可好?”

      钟靖尧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敷衍道:“尚好尚好。倒是二哥你,今日春蒐,为何不着甲?”
      平王低头扫了眼自己的绯绿胡服,说:“我不善骑射,穿上软甲就浑身不自在,连翻身上马都困难,换上胡服倒轻便很多。”

      “二哥还是这么神经大条,流矢无眼,当心受伤。来,穿我的。”说罢,钟靖尧便欲解甲。
      钟靖淮扯着缰绳后退两步,连连摆手:“大哥和你箭法一流,我又何需担心?许久未见的自家兄弟,开心自在最重要。快穿好你的软甲,回头看看,咱们大哥来了。”

      果然,钟靖琛着一身褐色缎绣彩云蓝龙绵甲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缓缓而至,后面跟着能以一敌十的皇家亲卫和随从,甚是威风。平、益二王立刻下马行礼。

      “朕太久没见你们,甚是想念啊。这些虚礼今日都免了!二弟,三弟,今日的猎物可不寻常,都给朕使出吃奶的劲儿好好猎!哈哈哈哈。” 钟靖琛红光满面,兴奋非常,随即便命常九青公布围猎规则。

      常九青尖着嗓子,大声道:“此次的猎物分上中下三等。棕鹿为下三等,白狐为中二等,绿鸟为上一等。”

      鹿才三等?狐竟二等?还要猎鸟?平、益二王面露疑惑。钟靖琛的目光扫过平王的胡服,虽只字未提,嘴边却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

      击鼓声响,围猎开始。钟靖琛手拿长弓,策马扬鞭,很快便消失在树林里。平王速度不快,但也骑的越来越远。而钟靖尧却还未出发,他左顾右盼,心中隐隐不安:萧然没来春蒐?陛下召他进京究竟是何用意?

      踏进树林,钟靖尧的眼前闪过一道绿影。他立马拉弓瞄准,却又立即放下。是人?!钟靖尧大惊,赶忙靠近拦下那人。此人一身绿衣,后背写着一个硕大黑字:鸟。难道白狐和棕鹿也是活人?
      钟靖尧急切问道:“你是猎物?”

      绿衣人不说话,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多远,就倒在地上。

      “三弟,这可是上一等的猎物。你看你,一犹豫,到手的猎物被朕抢了吧。” 钟靖琛收起弓箭,悠然驾马行至钟靖尧跟前。

      霎那间,钟靖尧便恢复了冷静:“陛下,请问他们是何许人?”

      钟靖琛笑了笑:“不过是些将死的囚犯,怎么,三弟同情他们?”

      钟靖尧淡淡回道:“这倒没有。臣只是觉得陛下箭无虚发,这样一箭毙命,太便宜这些猎物了。”

      钟靖琛听后,朗声大笑:“不愧是朕的三弟,记住,猎的好了,有重赏!”

      眼看钟靖琛在亲卫的陪同下越来越远,钟靖尧心中升腾起不祥之感:二哥并不善骑射,却仍被召来围猎,绿鸟即绿衣囚徒,而二哥身着的是绯绿胡服,难道这次陛下的目标是二哥?钟靖尧眉头紧锁,担忧不止。他快马奔向刚才钟靖琛来时的路,四处搜寻良久,终于在灌木丛中发现一抹绯绿。

      平王钟靖淮胸口中箭已然昏迷,绯绿短衫已被鲜血染成黑色,那匹马早就不知去向。钟靖尧立即帮其查看伤口,是天刺羽!他探了探平王微弱的鼻息,将箭杆折断,做了简单的包扎后,连忙脱下自己的软甲给平王穿上,又将其抬上自己的坐骑,牵上马就往围场外走。

      还没走两步,前方竟出现两个持剑的蒙面人。棕马受惊,扬蹄嘶鸣,将背上的钟靖淮摔在地上。钟靖尧护着身后的二哥,以弓为剑,以一敌二,抗下数个来回。他在心中默想:这二人出招虽快,但都避过要害,可见二人并不想致我于死地。我倒能跟这二人继续耗,可二哥身负重伤,他撑不了许久,必须尽快斗出胜负!于是钟靖尧从马背上的箭囊里抽出一支羽箭,一个飞身,直插蒙面人的脖子。紧接着,又抬腿飞踢,踹向另一个蒙面人。

      与此同时,从暗处飞出的一支箭正中钟靖尧的腹部。他疼的龇牙,重重摔下。眼看蒙面人离钟靖淮越来越近,他又起身,想继续奋力阻挡。可是眼前的蒙面人越来越模糊,天地也开始倒转。终于,他倒在地上,逐渐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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