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刀

　　她闻言再次一愣，自从夫君去世，她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待眼前的身影站定，云五娘略有疑惑的开口唤道：“......阿九？”
　　眼前的人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腰间别着一柄不起眼的长剑，瞧着便像是街边打铁铺子随意捡的一把，脸上五官平平，也甚是不起眼，是大街上看一眼就忘的小商小贩，也可能是跟你擦肩而过的甲乙丙丁。可老江湖看见这样的人，却万不会掉以轻心，能将自己的气息样貌淹没在茫茫人海中，这是顶尖杀手才有的本事。
　　“不过是戴了个面皮便不识得了？”那被唤作阿九的人回道，声音清朗，听着像二十出头的青年，只是不知，这声音是真是假。
　　“你来晚了！”云五娘轻笑，叹道：“你只能取走我的命，那峨眉刺被一个姑娘抢走了，方才你也看到，那姑娘身法极佳，你恐怕要空手而归了！”云五娘说的话，像是幸灾乐祸，可这放松的情绪，却透露出，她并不担心命丧于此。甚至见到这个要取她性命的阿九，她有些开心。
　　“不晚，我只是送你一程，至于那峨眉刺！不要也罢。”阿九话里是满不在乎，似乎能不能完成任务对他来说丝毫不重要。
　　闻言云五娘终于笑了，这次不是自嘲不是幸灾乐祸，是真心实意的笑，“阿九长大了，再没有人能欺辱你，小七也能活得很好，这样......很好”
　　阿九眼神微闪：“阿姊，可还有话留？”
　　云五娘抬头望了望月亮，酉时末，明月将升，她像是想起什么，脸上露出似少女才有的笑靥，“夫君等我很久了......”话里透出的缠绵，好似她的夫君就在不远处等她归家，“阿九，小七很喜欢那对峨眉刺，你若有空，便把它带回去罢。”话毕，便再次坐下调息，闭了眼。
　　被唤作阿九的人抽出软剑，只见银光一闪，云五娘脖间多了一丝血痕，便再也没有睁眼。

　　穆晚身法灵巧，借着夜幕在各个街道小巷中穿梭自如，身后只剩两人还在追，可这样的追逐落入周围其他江湖人士眼里，大家便晓得今日令在她手中，于是穆晚又呼呼啦啦牵上了一大群尾巴。
　　穆晚心下微恼，现下她身上的佩刀当真是街边铁铺随便挑的一对，用着不甚顺手，况且今日锦州城卧虎藏龙，她刀法欠佳也不敢轻易开杀戒，若身后真有高手，她恐怕会被对方剁成碎骨头。
　　“师......师兄......这女人......怎么这么能......能跑，累......累死......我了......”身后追逐的路人甲气喘吁吁道。
　　“这女人身法极佳，从前在江湖上从未见过，等下留活口！”被唤作师兄的人显然功法不错，如今尚有余力。
　　穆晚回头看了眼穷追不舍的人，这话顺风入了她的耳朵，恐怕这些人要把她跟邪魔歪道挂上了，留活口不就是想拷打一番问出点什么？想得美！她略一思索，想到方才路过那条岔路甚多的巷子，便猛一纵身向那头跑去。

　　“呼......总算甩掉了！”穆晚此刻又悄咪咪的转回到方才云中飞血所在的地方。行侠仗义可以有，但她并不想涉入江湖纠纷，阿玉出身不凡，也不稀罕这个令，这对峨眉刺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置，便只好先物归原主。趁现在人群被她甩掉，让云中飞血趁机离开也好，至于以后能不能活命，只看个人缘法了。
　　只是眼前，云中飞血还坐在原地，但锦衣卫的直觉......
　　她快步奔去，近前蹲下，“前辈.....前辈？”她并未贸然身手探她的气息，暗箭难防是江湖人士和官差都要遵循的铁训。
　　她也不必探她的气息了，颈间的一道红痕，穆晚已然知晓结果。
　　穆晚站起身，心里有些难过，“前辈，本想能缓一缓你的命劫，未曾想命数如此难改。这对峨眉刺我会找地方熔了，佩器有灵，随你而去是最好的结果。”
　　话毕，穆晚便跪下，行了一个长揖大礼。
　　月已中升，穆晚转身离开，心下却在想：江湖高手果然深不可测，颈间一招毙命并不稀奇，可连血都不流真是见所未见。那一道红痕只微微渗出些微血丝，若不是人已没了气息，穆晚甚至以为这是不小心的刮痕。
　　此地不宜久留。

　　谁知还未行两步，便看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拿来。”那人半句废话也无。
　　但穆晚心里却清楚，他要的只能是她手上这对峨眉刺。穆晚打量了他一眼，浑身上下毫不起眼，但今晚被卷入纠纷非她本意，当下便有了计较。
　　“人是你杀的？”她只是胡乱试探一番。对方闻言并且回话，只是手腕微动，抽出软剑。
　　“等等......我......我不想打架，给你给你。”穆晚说完便把峨眉刺向他抛出，转身便跃上房顶，跑了。
　　那人身形一动，接住峨眉刺，望了眼穆晚逃走的方向，似是有些惊诧她会如此爽快的......逃跑，轻笑一声哂道：“还有些眼力”，忽而他耳朵一动，听见不远处的动静，想是那些江湖人追来了，他眉眼微沉，又看了眼云五娘，便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穆晚奔了一阵，看到眼前的不远处的得令楼，门口一个小姑娘正来来回回的踱步，像是焦急的不得了，穆晚终于慢下脚步，匀了匀气息，向那个小姑娘走去。

　　阿玉看到远处走来的穆晚，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赶忙奔了过去，“你总算回来了，你看我就说她肯定不会有事！”
　　穆晚这才看到，阿玉身旁还站着一个男人。
　　这人头戴玉冠，身形颀长，着青色长衫，那面料在街边灯笼印照下泛出微微光泽。穆晚对奢靡之物不甚了解，但好歹曾是官差，却也知道那发冠玉色光泽温润，绝非凡品，至于身上的衣衫，仔细看去竟有丝刻暗纹，这人不管是哪个世家子弟，势力大不大，穆晚无法确定，但肯定很富有。
　　“在下南宫玉韫，阿玉顽劣，劳姑娘照拂。今日之事不会有后患，宽心。”
　　穆晚闻言，看来家族势力也可以确定了。不过此人言谈举止，倒是毫无骄矜之色，嘴角微微噙笑，话语间还对她行了个抱拳礼，让人心生好感。
　　恐怕阿玉已将今晚之事和盘托出，但南宫玉韫能如此帮她了却心头隐患，这人倒是熨帖。这人既然能如此说，穆晚也不多问他将如何处理了，只抱拳笑道：“兄台话已至此，我也不必推诿了，多谢！”
　　南宫玉韫见她大方爽朗，也不多问，倒是有些意外，心道：阿玉这小丫头片子，倒是有几分眼光。
　　“只是，那峨眉刺终究是我先抢的，总还是要给个交待。方才我折回去后发现云中飞血已经死了，正要返回时，突然出现一个男人抢走了峨眉刺。那男人看起来并不好惹，我并不敢轻易与他交手。”穆晚蹙眉道。
　　“你功法这么好，竟不敢与他交手？那云中飞血是他杀的？”阿玉急道。
　　“咳......”穆晚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阿玉，你误会了，我......我功法并不好，只是轻功略好些......”说罢穆晚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
　　“略好些？何止是略好些！”阿玉像是不服气，扯着南宫玉韫的衣袖道：“南宫，你知道吗？我亲眼看见她能中途不借力，横跨仙女湖！你知道的，我什么都不好，可眼力是顶顶的好，绝不会看错！”
　　这下穆晚是真的意外了，阿玉说的横跨仙女湖倒确实没错。也就是前天晚上，听说仙女湖畔举办了个什么赛事，彩头是湖中心的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酒不是什么好酒，恰巧她爱喝而已；赛事为何她也不想关心，左不过是一个人闲来无事而已。看着湖面上各路人士争争打打好不热闹，她想着江湖上也无人识得她，加上也没几个人能追上她，便......便玩心一起飞身而去直接取走了那坛女儿红。
　　不曾想，还是有人记下了。
　　穆晚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不过......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嘴馋而已......”
　　南宫玉韫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却有些诧异。那仙女湖说大不大，可这江湖上能中途不借力直接横跨的，一只手便数的过来，这样的人，功法真的会差？他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姑娘，一身灰扑扑的劲装，头发也是随便扎了个高马尾，加上一晚奔波，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无甚起眼之处，只是眼睛生的好，熠熠生辉。
　　“阿晚姑娘倒是爽朗，看来是和阿玉一般爱凑热闹的性子。三日后青阳城水月楼有美人榜，诚邀姑娘前来观赏。”南宫玉韫笑意融融，他伸手，身边的仆人便极有眼色的递了他一张烫金名帖。
　　“此人倒真是有颗玲珑心。”穆晚心想。恐是看见阿玉很是喜欢她，唤声穆姑娘太过生分，唤声阿晚姑娘，既不显得生分，又不逾越，正正好。
　　穆晚双手接过，倒真是很开心，水月楼的名声，江湖朝堂无一不晓，她却从无机会得见。
　　“那我便和阿晚一起去青阳！”阿玉见状，拉起穆晚的手便要跑。
　　南宫玉韫眼疾手快像提溜小猫一样，将阿玉拽住，“你长姐还在等你，三日后你们便能再见了，先跟我回去。”
　　南宫玉韫还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阿玉却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半晌只得万分不舍的松了穆晚的手“那....那阿晚，你一定要去啊......到时候我给你尝尝笑春风”
　　穆晚心道，这丫头还挺知道拿她软处，笑春风可是水月楼的珍藏，一般人根本喝不到，她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晃了晃手中的名帖笑道：“看在笑春风的面子上，我一定去！”
　　“那南宫兄，今日便就此告辞！”穆晚心知南宫玉韫到底是不放心阿玉跟她这个陌生人一起，抱了抱拳便转身离开。

　　“知道人家的来历么就是朋友？”南宫玉韫看着穆晚走远，收起了笑容，赏了阿玉一记爆栗。
　　阿玉吃痛，愤愤道“哼！人前人模狗样，一到我面前就原形毕露！”她抬头揉了揉脑门，“那姑娘功法那么好，却在江湖上没有丁点信息，十有八九就不是江湖之人，有什么不能结交的！”
　　“况且她才认识我，便愿意让我先走，自己留下引开那些人，如此侠义，肯定不是坏人！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伪君子......”感觉到对方不善的眼光，阿玉识相的噤了声。
　　南宫玉韫凉凉说道：“要不是看在她是真无坏心，你以为她能活着回来？”说完也不管阿玉的反应，径直离开。
　　南宫玉韫心里暗道：有事求他，就一口一个三哥哥；没事的时候就一口一个南宫，真真是个白眼狼。
　　阿玉呆了一瞬，朝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又垂头丧气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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