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羽刀

　　半月后，锦州。
　　锦州已经属于江南，这里有着独属江南味道的糕点，小桥流水，楼阁流转，烟雨斜斜。
　　“若是能在这里常住，好像也不错。”穆晚坐在一家名为得令楼的客栈里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是想着。
　　她正望着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发呆，突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楼上的客人也都匆匆往一楼赶，穆晚不明所以，出于好奇，也跟着大伙往一楼瞅。可人实在太多，她硬生生被堵在三楼楼梯口，转身想回去落座，却也动弹不得，于是作罢，只能在人群中杵着发呆。
　　一楼大堂中，一位中年管事模样的人从后厅里间走出来，而得令楼的掌柜亦步亦趋恭敬的跟在他身后。这中年管事，步子走的并不快，可却极稳，一看便知功力不俗，转眼已走到大堂正中的台上。
　　随后环顾四周，略带倨傲之色，缓声道：“今日令，云中飞血，峨眉刺！”
　　这中年管事，声音并不大，可整座楼都能听的一清二楚，穆晚当然也听到了，他话音刚落，楼中人群便嘈杂起来。
　　穆晚听着身边的各色人群七嘴八舌的讨论。
　　“嘶......这云中飞血究竟是谁？近日江湖上并未听过这个名号啊？”
　　“我看倒未必是近日出现的人，上次的令，云龙三折也是将要退隐江湖的人，说不准这次的令也是早年前的恶人！”
　　穆晚听到此处，有些想插嘴，不想有人先开口了，云雀一般的声音脆生生道：“既是要退隐江湖，那便是恩怨两销，却为何又将人挂出来？这是存心想让人不得好死？”
　　穆晚抬眼望去，是一个身着鹅黄色衫裙的姑娘，约莫只得十六七岁，腰间佩着短剑，那衫裙看上去便知质地良好，想来是哪个武林世家贪玩的小姐来凑热闹。
　　“姑娘不可妄言，正天盟的设得令楼的初衷，便是要让这些曾在江湖作恶的人有债必偿！不管人伤残病老，只要还活着，就有可能被挂上得令楼，让江湖群侠得而诛之！这也是为了警醒江湖之人，不要怀有恶意。”人群中一名青年男子满怀敬仰说道。
　　穆晚终于有机会次开口，道：“可是人便会犯错，谁能保证手上一条无辜性命也无？怕是有些矫枉过正。”她话音刚落，便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喧闹之声，原来是有人已经猜出今日令，呼呼啦啦的跑出去杀人了。
　　得令楼，从设立之初至今已经有三个年头了。设令初衷，倒是跟大家说的差不离。每月颁令一次，得令之人，可以参加正天盟举办的大大小小的比赛、宴会，并且可以在正天盟下辖任意酒楼免费吃住三个月。只是并非每次令都有人顺利取得，毕竟能被正天盟挂出来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深究起来，还是为令互相残杀或者被反杀的丧命之人更多。
　　这令，对世家子弟来说，只是一个荣耀的象征，毕竟他们本就有资格参加正天盟的所有活动，也不缺那三个月免费的吃食住宿；可对于其他江湖散客来说，这块令牌就是出人头地的基础。有了它，你才有了名扬天下和被正天盟认可的机会，否则将是永远的无名小卒。
　　江湖，就是名和利。

　　“喂！你在发甚么呆？”一双白嫩嫩的双手在穆晚眼前晃了晃，穆晚终于回了神，抬眸一看，便是那鹅黄衫裙的女子在同她说话。
　　“啊？姑娘有事？”穆晚转头一看，原本拥堵的连楼也下不去的三楼已经只剩零零散散几个人，其他人想必方才都已去找今日令了。
　　“你也觉得这得令楼的令不对是不是？你倒对我胃口，我叫阿玉，以后你便是我的朋友啦！”
　　“......”穆晚一时有些错愕，这姑娘当真是天真可爱的紧，她孤身一人，心下也生了结交之意，默了默笑道：“唤我阿晚便可。”
　　“我们也去看看云中飞血究竟是谁！”说完便不管不顾的拽着穆晚飞奔出去。
　　得令楼颁令，既在锦州，那令所指之人，也只会在锦州。否则光是要在漫漫江湖寻人，便也让人愁掉头发了。
　　江湖这么大，才俊也真真是多，方才楼中呼啦啦的一大群人，倒也有几个是有真本事，当真寻到云中飞血的。穆晚虽跟江湖人士接触不少，可究竟是局外之人，毫无头绪，全凭阿玉拽着。本以为她只是瞎闹，没想到奔了三盏茶的功夫，又穿了不知道几个巷子，倒真是找到了主。
　　这是城中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小街，一条小河穿街而过，一个中年女子穿着劲装短打，眉目清冷，手中一对峨眉刺已然染血，正在和两个江湖人士缠斗，脚下已经横躺了七八个人，不用说，倒下的都是来取令的人。
　　‘云中飞血，峨眉刺’看样子，取了峨眉刺便可回得令楼换令牌了。
　　“阿晚，这云中飞血的功夫倒真是狠厉，我生平第二次见到这样凌厉的功夫，看来林若天他们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能被挂上得令楼的人果真不是一般人！”阿玉拉着穆晚在一旁站着，也不准备出手，只是看热闹。穆晚听她言语，万林帮少帮主的名字就这样被大喇喇的叫出来，看来她还不是一般的世家小姐。
　　“哦？那阿玉生平见过的第一凌厉之人是谁？”穆晚兴致缺缺，她喜欢看热闹，却不是这种打打杀杀的热闹，只是顺嘴搭着话。
　　“自然是顾朝雪啊！阿晚你肯定也是刚出江湖不久，连这也不知道！不过不要紧，我可是江湖百晓生第二，许多江湖秘辛我都知晓，以后慢慢说与你听！嘻嘻。”阿玉狡黠一笑。阿玉本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偏生家中阿姐沉稳持重，总爱管她，这便罢了，许了个未婚夫婿，偏偏也是个爱管她的性子。可其他世家小姐，明明是江湖出身，这些年也不知吹得什么风，各大世家都把家里的女儿们教养的娇滴滴的堪比官家小姐，阿玉总瞧她们不上，觉得无趣至极。今日偷溜出来，好容易遇到一个她看的顺眼的人，心里开心极了。
　　那边厢穆晚陡然又听见这个名字，心里一紧，被阿玉抓着的手不由的僵了一瞬，阿玉虽是个大喇喇的性格，可却聪慧至极，感觉到她的异常，狐疑道：“阿晚识得他？”
　　穆晚倒也不隐瞒，大方认道：“从前因公，见过两次。”
　　阿玉察言观色，见她面色有异，倒也不再追问了。
　　“还有谁，出来罢！”方才与云中飞血缠斗的两人已经倒下，她在江湖中蹉跎了半辈子，自然察觉到周围还有人。
　　阿玉闻言拽着穆晚走了出去，站定在云中飞血三丈远的地方，行了个抱拳礼。穆晚这才看清云中飞血的样貌，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只是人生过半，兴许是看破了许多事情，脸上无悲无喜，即便她刚经历了几场厮杀。这样的表情，倒教穆晚无端想起了顾朝雪。云中飞血倒也没有冒然出手，“是哪家的小姐，跑出来看热闹，家里人也不管着些。”云中飞血看了眼阿玉，又瞥了眼穆晚，“你们既不是来取令，热闹看完便早些归家去罢。”说完便收了峨眉刺，就地坐下调息。
　　阿玉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她看这个云中飞血不像弑杀恶人，好奇心便又起了，“前辈不赶紧离开吗？后面的人马上就会寻来了！”
　　穆晚左右无事，心想万一有变故，依她的轻功带着阿玉逃命不成问题，便也随她去了。
　　“江湖之大，已然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云中飞血正在闭眼调息，倒也没有赶他们走，淡淡回道。
　　“我听闻出了敦远，与西域交界之处，有个边城，所有进入之人，不究前生，不追恩怨，前辈何不去呢？”阿玉又问道。
　　云中飞血倒也没有透出不耐，依然淡淡回道：“有念想的人，才会想重新开始。我孑然一生，活够了。”
　　话音刚落，穆晚便察觉身后有风声袭来，她飞速拉着阿玉纵身一跃，避开风声，那边云中飞血已抽出武器迎身而上。
　　阿玉惊魂未定拍着胸脯道：“好险好险，幸亏你反应快！”
　　穆晚此刻确有些恼火了，她看向杀来的五个人，他们身着一致，看来是师出同门，只是方才那剑分明没有打算避开她们，若不是她反应及时，恐怕就要和阿玉一起被捅个透心凉了。
　　“这些猢狲是哪里的？”穆晚在气头上，开口也没顾忌了。
　　“看衣着，是神剑堂！怪不得上赶着投胎，自从他们堂主薛定死了，神剑堂总舵覆灭，下面的各分堂主便急于上位，这段时间都使劲儿的折腾想弄出些名堂，想必这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分堂主手下的人，这样的剑法也好意思来夺令！”阿玉也很是生气，不阴不阳的开口道，偏偏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一字不落全部顺风飘进了那几个人的耳中。
　　阿玉是故意这样说，可这五个人倒也不全都是酒囊饭袋，有三个人明显心性不定，出剑节奏已乱，剩下的两个却丝毫不受影响，一个攻上，一个攻下，有条不紊。
　　这五个人显然是默契合作过多次，即便方才心神乱了一下，这云中飞血恐怕也不容易全身而退了。
　　“阿晚，你说我们要不要帮她？我觉得她不是坏人。”阿玉拽了拽穆晚道。
　　“不妥，我便罢了！你是武林世家中人，若是贸然出手，怕是不好善了。”
　　穆晚担心此刻出手便是得罪正天盟，她到底只是游历，并不想真的卷入江湖纷争，何况阿玉是有家族的人，后果怕更麻烦。
　　“可我的直觉一向很准的，而且我有分寸。不过救下一个人，正天盟还不敢拿我怎么样！”阿玉略有些矜傲道。
　　“可......”可我的功夫不行啊。这话穆晚有些难以启齿了，许是方才见了穆晚的身法，教阿玉以为她是个高手，可若真出手，穆晚也没有把握能击退这五人。
　　“你功夫怎么样？”穆晚认真问道。
　　“不好”阿玉认真答道。
　　“那你逃跑怎么样？”穆晚再次认真问道。
　　“还.....还可以吧......”阿玉诚恳答道。
　　“我数到三，你便跑，不要回头！到得令楼等我。”穆晚想了想，只有得令楼最安全，没人敢在正天盟的地盘上闹事。
　　“好！你呢？要怎么救？”阿玉有些兴奋的问道。
　　穆晚胸有成竹的笑了笑，“说出来便不灵了！一、二、三！”
　　阿玉果然箭一般的飞了出去，没有半点回头的意思........
　　穆晚纵身加入战圈。众人只觉得突然有人飞身过来，有些反应不及，等反应过来时，那五人和云中飞血已然被隔开了三四个身位，云中飞血手中已空。
　　穆晚旋身站定，在云中飞血身后朗声道：“今日令，云中飞血，峨眉刺。没有峨眉刺，你们要如何换令？”
　　云中飞血心头略有些震惊，穆晚能抢走她的峨眉刺，固然有太过突然加之没有对她设防的缘由，可这轻功身法也当真是快极。
　　对面五人见此变故，都有些愕然。其中一人道：“姑娘这样，是要坏规矩？”
　　“笑话，天下能定规矩的，只有天子！你说的是哪门子规矩？”穆晚傲然道。
　　对面的五人这下更愕然了，这些人从小生于江湖，恐怕朝堂天子之类的词听过就不错，还从未有人这样搬出来拿腔拿调，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师兄，何必跟她废话，谁拿了峨眉刺谁就是云中飞血，照杀便是！”说完便冲上前去，也不管真正的云中飞血还在跟前。
　　“口气不小，你这猢狲，有本事追上我再说！”穆晚轻嗤一声，纵身一招飘雪穿云，掠上房顶便不见了踪影。这几人急急追去，倒留下云中飞血楞在原地。她想想方才变故，当然知道那姑娘是为了救她性命，只是.........
　　“云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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