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尹归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

　　他从未觉得法语如此迷人，从沈辞口中念出来，像是下了蛊。诱惑近在咫尺，他舍不得后退分毫，就这样保持着对视，任凭胸中惊涛骇浪阵阵翻涌。

　　最终还是沈辞先偏头轻轻咳了一声，尹归瞥见了他耳际的一抹红色。

　　尹归心里忽然被填的满满当当，他这才拉开距离，边笑边说：“我买本《灵光集》送沈老师吧，就当是学费。”

　　说罢他也不看沈辞的表情，拿了书就往收银台方向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沈辞站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一边用拇指按了按太阳穴一边笑。

　　尹归付了账就在书店门口等着，看见沈辞提着袋子出来，便朝他招手示意。

　　“真买啊，”沈辞无奈道，“还买两本？”

　　“我也想看，”尹归故作高深，“有不会的就向沈老师请教了。”

　　尹归话音刚落手机就响起来，沈辞猜是他朋友到了，也不便再聊：“那你忙，我先走了。”

　　沈辞没明确拒绝的事情尹归全当成了默认，他心里很敞亮，指尖摩挲着书封，像是得了什么奇石珍宝。

　　尹归笑着说：“嗯，回见。”

　　等沈辞走了他才接起电话，一句“喂”没出口就被人拍上了肩膀。

　　俞城：“哎呦喂尹少爷，你这眼珠子都跟着人家走了，还看呐，电话也不接！见色忘友！”

　　尹归懒洋洋地挂断电话：“都看见我了还打，扰人清静。”

　　“扰的就是你！”俞城搓了搓手，“这商圈离我家三十公里，我还纳闷儿了，怎么就非这不可。现在可算懂了，你这……新欢，住附近吧？”

　　刚刚还得意万分的尹归被损友毫不留情拆了台。

　　那天送沈辞上出租车他确实不小心听见了一个地址，那个小区离晏大很近，猜也知道是沈辞常住的地方。自那以后尹归来这家商圈转了两次，沈辞不像爱逛街的，他也只是来碰碰运气，今天遇见有人为干预，但不乏偶然的成分。

　　命运女神还是对这根红线颇有眷顾。

　　尹归：“别那么叫我们沈老师。”

　　俞城牙都倒了，也不忘回怼一句：“得，这就是没追上。”

　　尹归跟俞城打嘴仗习惯了：“谁都跟你一样上赶着送，人金贵着呢。”

　　两个人年龄加起来都快六十了，还跟小孩儿对骂似的走进了一家牛肉火锅店。俞城毫不客气，上来就点了最贵的锅底，还点了两个拼成鸳鸯锅——这饭局太远，他约的冤枉，尹归不请客说不过去。

　　俞城是尹归发小，认识超过二十年那种。当年尹归父母还没离婚，尹家和俞家就住对门，尹归砸过俞城家的窗户，俞城抄过尹归作业。两人打架最凶的一回是俞城发现自己暗恋的女同学给尹归写了情书，小学还没毕业的萝卜头俞城质问尹归为什么拒绝全世界最好的小姑娘，然后一脸震惊地听尹归说：“我喜欢男的。”

　　在俞城眼里他们一家三口都很酷，跳舞的爸爸，做生意的妈妈，还有像螃蟹一样横行全小区的尹归。尹归爹妈浓情蜜意的时候去公园散步都牵手，过不下去的时候离婚也离得干脆果断。这种高调的行事方式很容易成为保守派邻居茶余饭后的谈资，什么“男人吃软饭时间长了总受不了”、“女人不要太强势，否则家都过不好”，还有更难听的。

　　但他们真的不在乎。

　　后来尹爸再婚成家，又要了小孩儿，过的和和美美。尹归他老妈韩女士生意红红火火，钱和男人都不缺，从前在背后说风凉话的只有眼红的份儿。

　　有这样的父母，尹归极少在意别人的眼光。

　　他的成长环境足够自由，连出柜都毫无压力，他处过几任朋友，谈的时候是真心实意，从不委屈对方，分开以后也能潇潇洒洒。

　　俞城羡慕不来，但很欣赏，起码他自己没有看上就追的魄力。

　　“哎，你再让它涮一会儿，”尹归说，“没熟呢。”

　　“肯定熟了，”俞城夹起一块肉放在酱碗里，“牛舌不能涮太久……唔，烫烫烫……”

　　尹归嫌弃地笑了一下，没管他，在一片热气里吃的十分舒心。老朋友见面不用寒暄更不用端着，都是先吃一轮满足胃，再满足一颗八卦心。

　　俞城一心两用，一边盯着沸腾辣锅里的牛肉丸，一边问道：“你那新欢……不，沈老师，认识多久了？什么情况啊也不跟我通个气？”

　　尹归喝了口水，说：“没多久，不到半个月吧。”

　　“不到半个月……”俞城啧啧感慨，“你就用那样，那——样的眼神看人家，这速度够快啊，一见钟情吧？”

　　那样的眼神，尹归想，哪样？

　　他自己看不到，他眼里全是沈辞耳根泛红的模样。

　　尹归眯起眼睛：“算是吧。”

　　沈辞笑，沈辞回头，沈辞挥手，他的每个动作落在尹归眼里都带着吸引力。尹归身边不缺好看的皮囊，毕竟跳舞对长相身材都有要求。但没有人给他如沈辞一般的感觉。

　　俞城摇着头笑，觉得对面这人色心满满，恐有正直的人民教师要被拐跑：“沈老师在哪个学校？是教高中？”

　　“大学，”尹归说，“晏大法语系。”

　　这回轮到俞城吃惊了，且不说晏大在全国的名气，单是大学老师这个身份就和他们这群人隔着一层。俞城从小就不爱学习，好在有点音乐天赋，虽说中学略有荒废，成年后被社会蹂/躏/一番也学会了争气。他现在是酒吧的驻唱歌手，养活自己没问题，也正因为同算艺术圈儿，有话可聊，才能和尹归把发小友情保持的这么长久。

　　“晏大的老师，”俞城加重语气，“真追啊？”

　　“当然了，”尹归放下筷子，“我认真的。”

　　俞城喝了口啤酒，不得不佩服尹归的自信。

　　他倒不是觉得尹归不够优秀。这人相貌没得挑，职业水平一流，他自食其力不问老妈要钱，不代表韩女士自己不给。所以单论家境，尹归也不输去酒吧挥霍的少爷们，俞城开玩笑的时候还叫他“尹少爷”。

　　但俞城总觉得，尹归和他心心念念的沈老师不一定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现在擦出火花，激情能当饭吃，那以后呢？

　　俞城跟尹归太熟了，知道他谈恋爱不怎么看以后，但沈辞不像。

　　大学老师，博士毕业工作最小也快三十了，更不会盲目迷恋所谓爱情。

　　真朋友才会在这个时候当坏人泼冷水，俞城拿起筷子敲敲盘子，说：“我估计这位沈老师不好追。”

　　停在好感就算了，也是一段美好回忆，真动了感情才是谁都没法控制。

　　“说晚了。”尹归端起玻璃杯，晃了晃里面的水，脑海中忽地闪过那晚在咖啡店沈辞把朋友圈解锁的样子。

　　他把剩下的水一饮而尽，说：“已经不能说断就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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