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临

　　俞城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自知劝不住，索性不管了：“那行，什么时候追上了，带沈老师来酒吧坐坐，我请。”

　　尹归满意地点点头：“我加油。”

　　在损友眼里尹归的任何表情都很欠揍，俞城觉得面前这人就是在炫耀，回怼的话刚到嗓子眼儿，就被前来给火锅加水的服务生打断了。

　　等服务生离开俞城也忘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遂转移话题问：“今年过年打算去哪？”

　　“东北吧，”尹归说，“我妈新认识了一个滑雪教练，要带她去长白山滑雪场。”

　　怕冷星人俞城想象了一下零下几十度的气温，条件反射地想打哆嗦。他深知韩女士有多大魅力，还经常嘲笑尹归就是他老妈约会用的苦力，负责订机票订酒店等系列事宜。不过尹归和韩女士平常都忙工作，过年一起旅游已经成了习惯。今年春节早，二月初就是除夕了，俞城也是赶在年前和尹归约一次饭。

　　俞城喝着牛肉汤，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得呆在南方——虽然晏城今年的寒潮实在太给力，他缩在被窝里看广东朋友秀二十多度的气温，简直想立刻辞职搬家到热带。

　　俞城问：“几号的机票？”

　　“二十一，”尹归说，“AME寒假课上到二十五号，我跟岑哥请假了。”

　　其实尹归并不想这么早走，机票是十二月初就订好的，那会儿他还没碰见沈辞。

　　沈老师答应了继续学跳舞，但年前课多，时间不尴不尬，恐怕要到元宵节后再约小课了。

　　跟满世界旅游的尹归比起来沈辞的过年计划很平淡。他坐在书桌前看了看日程本，年前有三场线上的学术报告会，有一场还是他主持；三个学生预答辩过了，但还要大修论文，信誓旦旦跟他保证腊八前交稿；编辑跟他约了一整天校对明年出版的合作专著，估计会有一大串修改建议。

　　但这些都是工作的，沈辞还自己列了个单子，想把平时没空看的书和电影补上。

　　老沈和张女士不勉强他走亲戚，但该有的礼沈辞不会缺。一家能出几个大学老师，来咨询学业问题的小辈年年都有，沈辞对每个人都尽心尽力，他知道自己在帮爸妈过人情。

　　午后阳光很舒服，沈辞放下日程本，扬起手臂做了个拉伸的动作，一抬头便看见书架上摆着尹归送的那本《灵光集》。

　　拿了人家的东西，是要回礼的。

　　沈辞喜欢浪漫，曾经追人的时候也花了不少心思。如果再年轻十岁碰上尹归，说不定他的攻势会更猛烈，浪漫是爱情的武器，亦是爱情本身，沈辞深谙此道。

　　但长大了就是长大了，长大意味着现实，意味着被伤过心。沈辞不知道这段缘分能持续多久，少时的心动是白月光朱砂痣，一辈子忘不掉，成年的心动是镜花水月，很快便淹没在柴米油盐里不见踪影。

　　因为趋利避害，人类才能生存。

　　但有人显然不这么想。沈辞手机一震，收到了一张图片。

　　尹归：“沈老师，我看到五十三页了。”

　　那张图是雪景，林海一望无际，白雪覆盖在枝桠上，映着落日余晖。

　　沈辞拿起诗集翻到五十三页，那首诗叫《冬之节日》——“束束烟花，在邻近梅昂德尔河的果园和小径上，延长了落日的红与绿。”

　　沈辞在心里笑自己幼稚，像小朋友对暗号，又难以否认自己对得挺开心。

　　“这是你拍的吗，”沈辞回道，“不在晏城吧。”

　　“在长白山，”尹归很快回道，“跟我妈出来玩。”

　　沈辞点进尹归的朋友圈，果然有更新的照片。第一张是尹归穿着滑雪服，戴着帽子和护目镜自拍，护目镜有些反光，倒显得更酷了。第二张是拿着滑雪板的全身照，大长腿在雪地里格外醒目，就是尹归笑的太开怀，露出一口大白牙，从芳心收割机变成了憨憨表情包，像是长辈拍照的手笔。

　　朋友圈配字验证了沈辞的猜测：“我眼中的自己VS我妈眼中的傻儿子。”

　　沈辞一边点赞一边笑，又切回聊天界面，说：“玩的开心。”

　　尹归回道：“肯定的，沈老师这么说我会玩的更开心。”

　　沈辞不了解尹归的家庭，但从这条朋友圈就能看出不少东西。尹归二十七了，不是十七岁的少年。他办事细致，会照顾人，但心底的少年感被保护的很好，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一旦到了某个时机，那种呼啸而来的天真热烈便能所向披靡。

　　沈辞在一瞬间几乎丢盔弃甲。

　　他没再回复，尹归也没再发新的消息，两人心照不宣地停在这儿，给对方留足了慢慢回味的时间。

　　晚上的学术报告会结束时间比沈辞预计的早了半个小时，忙了一年大家都累了，提问的人寥寥无几。沈辞关掉电脑，长舒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放空，没由来地又想起了尹归。

　　追人最重要的事儿是刷存在感，尹归把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辞点开了Les essais电台评论区。

　　Poursuivre：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沈辞没想到自己的留言下竟出现了好几条回复。

　　今年一定要上岸：小时候觉得爱情是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现在觉得这种东西只存在于电视剧电影小说里了。

　　木槿花：我能为你死，也想为你活！啊啊啊！不过这真的是理想状态。

　　老王：遇见我男朋友之前我会觉得大城市好可怕，遇见他之后每天醒来都很安心，觉得人生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但有人陪我一起，就没那么怕了。

　　雨：老阿姨怒答一发，年轻的时候是欣赏，看对眼，结婚这么多年，现在是亲情和牵挂了，大概就是相濡以沫吧。每天都有鸡毛蒜皮的事，但不会真计较。

　　万世小甜豆：我觉得是看了对方一眼之后忍不住还想再看一眼的心动。

　　kk：@万世小甜豆，同意，我觉得是无数个连续的心动的瞬间积累起来达到质变。

　　小草：我是中学老师，这学期期末监考发现了一件特别甜的事情，有个男生把一个女孩儿的一寸照片摆在面前然后开始奋笔疾书，这种被人悄悄爱着的感觉也太绝了！

　　阿哲：我最近还挺迷茫的……嗯，我觉得起码两个人要聊到一起，玩到一起叭！

　　没有奶糖的大白兔：相互依靠，互相承担，偶尔一起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顺便撒糖。

　　豆豆：个人看来，爱情也许是比爱要狭隘的概念，且不同于友情亲情的情谊。爱情有很多种形式，untested love，lost love，但是我希望的爱情是exclusive的，是不可替代的，是平等包容进步信任责任，还是chemistry（手动狗头）。

　　Kian：对于我这母胎solo，我只能说能秀恩爱的就是爱情了吧，我才没有酸，哼！

　　沈辞没想到自己这个问题会引发这么多讨论，果然爱情是人类永恒的话题。他继续往下翻，竟真的看到了主播回复。

　　主播：我听过一个神话故事，说人一开始是球形的，有四只手，四条腿，两个脑袋。人的力量让神感到恐惧，于是神降下惩罚，把人劈成了两半。自此人一生都在寻找另一半，只有找到了，他才能再次完整。

　　主播出现又引发了一众讨论，听众们一来一往聊得挺尽兴。

　　沈辞笑了笑，他知道这个故事来自柏拉图的《会饮》，学术界大多讨论的是阿里斯托芬的爱/欲观。

　　Poursuivre：圆球人的故事还有后半段，被劈开的两个半人急切欲求自己的另一半，相互交缠，紧紧抱住不放，不吃饭不做事，最后就死掉了。人类最终因此灭绝。

　　或许，沈辞想，被劈开的一瞬间，圆球人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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