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有人曾经形容第九天是一片纯白的荒原，宏伟的白色圣殿屹立在荒原的中心，神圣中又透露出一种亘古的荒凉，让人萌生出朝拜的冲动。

　　白色的细沙铺满了神殿周围，在圣光下折射出炫目的白色，永昼的第九天是神灵的居所，这里没有黑夜，只有万世不灭的光明照耀一切，就连太阳也要屈服于这神的光辉之下。

　　神的居所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入的，除去每个月第一天所必要的朝会，炽天使们会来到第九天向附父神报告近一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外，绝大多数神族都不会、也无法在其他时候进入第九天的范围，除非受到了父神的感召。

　　但很少有人知道，有一位炽天使是长居第九天的，而他甚至不是所有传言中神最宠爱的炽天使长路西法——好吧，路西法本人曾经私下里说雅威把第九天弄得鸟不拉屎寸草不生，搬过去无聊又麻烦，只有脑子有点问题或者虔诚到走火入魔的神族才会想常住第九天。

　　沿着神殿正后方，行进约半个小时，你们会惊讶的发现有一座白色的高塔伫立在第九天的边缘，这座塔塔身朴素简洁，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建筑学童粗略的设计作品一样简洁，甚至有些简陋。

　　白塔的材质是和第九天的白沙一样的材质，不知名的白色矿物没有一丝缝隙的构建起了这座塔，让它尽管简陋，却在某方面又呈现出难以置信的精致和奇妙，让人一度以为这或许是神迹。

　　那位长居第九天的神族就是居住在这里。

　　整座塔被划分了为许多层，经由螺旋楼梯连接，其中每一层都被各种各样的书籍所填满，书架以同心圆的方式排列，尽可能的挤占了每一寸空间。如果让外人看来可能会惊呼，这里居然有如此多的藏书，甚至有可能与第六天的克莱尔大图书馆相提并论，但如果他了解过这些书的来源，恐怕会惊讶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这里所有的书都是创世纪时代存留下来的。

　　创世纪末尾的那场灾难过后，许多的书籍和知识都遗失或者被封存起来，各种历史书籍上也对那段历史描写的晦暗不明，只有少量不知真假的流言里描述过那是一场世界崩裂的战争。许多历史学者和教授穷尽一生都想知晓那个时代的秘密，为此视每一点历史的残片为珍宝，倘若他们知晓这里有如此多的典籍，想必会立刻请求让他们翻阅片刻，用他们的一切交换都可以。

　　高塔的最顶层是一个宽大的房间，这个房间同样呈现圆形，四周全是以同心圆的形式排列的巨大书架，无数本厚重的典籍整齐的放置其上，和其他房间不同的是，在许多书架中间，还摆设了一张长桌，长桌的正前方并没有被书架遮挡，而是开了一扇窗户。

　　这座高塔的位置十分微妙，几乎是擦着上天界的边缘而建，从这个窗户向外望去，就能看到上天界外漂浮的流云，以及更遥远的地方隐隐约约的城市的轮廓，仿佛一个独立于世界之外的观察者。

　　此刻，炽天使长大人口中的脑子有点问题或者虔诚到走火入魔的神族刚刚放下手头的最后一本书，还没有摘下眼镜，就感到光线忽然一暗。

　　“拉结尔，你很久没有休息过了。”银发的神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个圆形的房间内，大大咧咧的坐在神族面前的长桌上，眉头紧蹙，似乎生怕他要过劳死。

　　“雅威陛下，这无妨，您知道的，我们并没有这么容易死。”拉结尔愣了片刻，微微一笑。他从座椅上起身，想要给神明倒一点待客用的温水，然而他很快尴尬的发现，水壶里早已经空无一物——这还不知道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拉结尔先生，请不要擅自把自己和大多数人划等号。”神明打了个响指，水壶里顿时重新出现了清澈的水，他随手把壶拿过来，倒了一杯水，却推到了拉结尔面前，“神不需要进食，相反你需要。”

　　“真是让陛下费心了。”拉结尔无奈的接过水杯，颇有歉意的说。

　　“你可是唯一一个没有接受那场大进化的创始君主，他们接受新的力量的洗礼，而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神族，但你还是神民，旧法则的造物，我甚至不敢保证你走出这座塔会发生什么。”雅威不厌其烦的又把这段话重复了一遍，他看着面前纯白头发的年轻人，从那双多年未变的金桔色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就连神也未必能有办法撼动新的法则。”

　　“是的，非常抱歉，我让您担忧了。不过在这座塔里，我似乎还有着旧时代的一部分力量，您看，我也并不需要很多的进食来维持生命。”拉结尔试图证明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大问题，然而苍白的皮肤和瘦弱的四肢似乎并不能证明这一点，哪怕他还已经尽力的忍住了因为说话而带来的咳嗽。

　　雅威洞悉一切的摇摇头，对他的逞强无可奈何：“拉结尔，我们已经为此失去了亚夫洁，我不希望你因此步入她的后尘，甚至宁愿你从不去寻找答案。”

　　“陛下，我理解您的担忧，我知道您爱所有人，无论是赫莱尔陛下还是我们，甚至哪怕并不相识的普通人。”拉结尔也叹一口气，显然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他有理有据的阐述自己的理由，“但为了让爱的人活下去，总要有人牺牲。我愿意做这个先驱，不仅仅是因为亚夫洁留下的遗志，更因为您在我诞生时赐予我了无上的智慧。思考和好奇心，这正是我作为智慧的君主所必须具有的品质。”

　　“好奇心最终可能会带来毁灭。”雅威沉沉说道，他想起来很多年前，年轻的女人也曾这样告诉他，智慧必然带来好奇心，因为那是对更高层次的秘密的追寻的本能，这无可避免，哪怕最终的结局是毁灭，他们也依然要奔着毁灭而去。

　　后来的结果也正如女人所说的那样，她的毁灭来临了，他们失去了第一个同伴，她为了追寻一个巨大的秘密而死，而那时候以大多数人所思考的能力范围，甚至不曾意识到那个秘密的存在。

　　“但除去毁灭，秘密带来的还有一线生机，我知晓最终的毁灭，但我依然坚定不移，因为我的目标是那一线的生机。”拉结尔坚定的回答，“陛下，我会替亚夫洁找到答案。”

　　“你们都是让我骄傲的孩子。”雅威沉默许久，最后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记住，不要逞强，你不是孤身一人。”

　　“谨遵您的旨意。”拉结尔起身庄重的对他行礼，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只是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神明已经如他出现时那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神色晦暗的注视着自己面前摊开的无数张草纸，看着上面复杂的公式和数字，放在桌子上的手握起拳头，最后却又放开。最后，他平和的将所有草纸整理在一起，然后转过身向楼梯走去，他还要寻找新的资料。

　　沿着楼梯向下层走去，光线愈发的昏暗，下层并不是没有开窗户，只是层叠的书架遮挡了大部分来自外面的光，很难相信第九天还有这样昏暗的地方。由于这里存储了大量书籍，所以这里没有火源，唯一的光源是在墙壁上镶嵌的许多颗萤石。

　　纸张特有的气味和油墨味在这个不怎么通风的空间里格外明显，拉结尔感到自己的心绪都被这种特有的气息抚慰的宁静了下来。

　　或许是智慧的君主所具有的特别的能力，这许多年来，他未曾离开过这高塔一步，所有的知识与见闻都依靠着文字来获得，可他却从未曾感觉落寞与孤独，文字的世界似乎比现实世界更加精美，他阅读那些文字，就如同亲自来到文字所描述的世界一般。

　　拉结尔踩着楼梯缓步向下，他记得是在更下面的地方——

　　他刚踏上更下一层的楼梯，一股寒意猝然窜上脊背，几乎是潜意识的，他意识到有人、或者说什么东西闯入了这里。

　　下一刻，一股冰冷的、却似乎没有实体的雾气在他身边出现，灰白色的烟雾组成手臂的形状，轻轻的拥抱住了他，看起来它属于一个女人，只是烟雾并没有实体，被触摸就如同被一团格外寒冷的空气所擦过，几乎让人汗毛竖立。

　　拉结尔僵在原地，但神色看起来平静的多。身为智慧的君主，拉结尔向来与惊慌失措这种事无缘，智慧会赐予人冷静和解决的办法，特别是在对方并没有想要直接进行伤害的时候。

　　“不知道阁下来找我做什么？”沉默片刻，拉结尔平淡的开口问道。

　　不速之客轻轻的笑了，那声音听起来并不像生物能发出的声音，带着空灵和诡异，分辨不出男女：“我有些事情想和您要商量。”

　　“我？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也有所耳闻我的存在，我甚至连这座塔都不能离开，你想指望我做什么？”拉结尔皱了皱眉，语气中透露出拒绝的意味。

　　“您不需要离开这里，您在这座塔里就可以完成我将与您商量的事情。”灰雾语气依然柔和，透露出惯有的引诱意味。

　　拉结尔思虑片刻，沉吟道：“说来听听。”

　　“很简单，我需要您计算的那个答案，作为交换，我将告诉您一直以来困扰您的几个关键的节点的数据。您意下如何？”

　　拉结尔抿唇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们叫我【愚者】。”灰雾里发出隐约的笑意：“别担心，我不会伤害您，因为我和您一样，是被现有法则所不容的存在，以至于在这样的法则无法注视的地方，我才能对现实世界做出极其微弱的干涉。”

　　“我对破坏与侵略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想知道最终的答案——您明白吧？那在拥有远超他人的智慧后，孤独的对最终真相的渴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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