觅归途

　　整整两面墙的书，书柜直顶到天花板，书架旁边立了把梯子，书架上的各种书密密实实，看起来多塞一本都不能够。
　　也确实塞不下了，地上还放着两摞书，还有一堆报纸，用绳子捆得方方正正，就算放不下，也依然整整齐齐，很桂露。古云白惊讶，这年头还会有人看报纸的吗？
　　窗前放的电脑桌也不简单，这一屋子书古云白看不出什么来，但电脑就不一样了，一整套设备算上电脑椅，几乎可以和职业电竞选手的媲美。
　　但桂露不打游戏，会的几个还是他教桂露打的，那桂露要这么好的电脑干嘛？

　　古云白在书房里找了找，像桂露这么一个如此有规划，如此强迫症的人，对这房子的空间划分和功能归类一定会非常明确，笔记本不可能放在别的房间里。
　　果然，在电脑桌右侧的一个抽屉里，古云白找到了笔记本电脑和硬盘。
　　古云白拿上电脑和硬盘，合上抽屉，离开了。

　　车子行驶在深夜的城市街头，路上没什么车，掠过的路灯把古云白的脸照的明明暗暗。
　　他忍不住想起今天在医院听到的，种种关于桂露的，他不知道的桂露。
　　“正常，你应该没听桂露谈起过任何她的家里事。”
　　“我是社安院院长，而桂露是社安院有长期观察政策的重点监护对象。”
　　“她有和你说过，或者你有在相处中感觉到，她异于常人吗？”
　　古云白心绪纷乱，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像块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你们应该把她照顾的挺好的吧，她都一点没有放下戒心和你们交流的意思，你觉得她会因为失忆而一时脆弱依赖我这个熟人吗？”
　　“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自己失忆了，她不会依赖任何人，她只会怀疑所有人。”
　　那她也不信任他吗？
　　确实不信任，否则怎么会以为他是劫匪？
　　那她今天拜托自己来家里取东西是为什么？怎么不拜托别人？
　　“至少你在她身边，让她觉得还有你这么一个人是她可控的，她会安心一点。”
　　是啊，因为自己对她表现的爱意和喜欢，她觉得他是可掌控的。
　　所以，对他很有礼貌，很客气，还笑了。
　　古云白突然就觉得很讽刺，桂露真不愧是影后，失了忆都能演，把自己忽悠的团团转。
　　“你们不是都快四年多了，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古云白猛踩刹车在街边停下，把脑袋狠狠磕在方向盘上，想让自己混乱的大脑清醒一点。
　　以前是自己不把桂露当回事儿，桂露一场车祸让他以为自己命都要跟着一起去了，自己怎么能那么混蛋呢？能那么对桂露呢？
　　他做梦都没想到，在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把桂露爱入骨髓了。
　　现在桂露失忆了，别说爱上他，记忆里他根本都没有出现过，桂露就把他当成和别人一样，随便试探，随便怀疑。
　　曾经他觉得，就是玩玩嘛，你喜欢我，又怎么样呢？
　　现在桂露觉得，真喜欢假喜欢重要吗？重要的是你有用，我需要你。

　　有道是，天道好轮回，犯浑，总有一天得还回去。

　　古云白努力收拾起情绪，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响了两声，接通了。
　　古云白叫道：“老舅。”
　　“你小子，终于知道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了，还大半夜的来。”
　　“……我知道你肯定没睡，你也知道了？我妈跟你说的？”
　　“我怎么能不知道？就算你妈不说，你看看外面那新闻都传成什么样了，我能不问吗？”
　　古云白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云白啊，你给老舅说句实话，你真对那个小明星上心了？”
　　“嗯。”上心是上心了，可人家把他给忘了，古云白就觉得很委屈，瓮声瓮气的。
　　那边老舅叶巍都给惊着了：“不是吧你，云白，为了个女的哭了？你平时爱玩儿就玩儿吧，毕竟为了唱歌，你也干不了别的出格的，咱家家大业大，你玩儿得起，但是怎么还把自己真玩儿进去了呢，你……”
　　古云白马上扯回正题：“我没哭！我是想找你打听点事儿。”
　　“什么事儿？”
　　“你知道社安院吗，老舅？”
　　“知道，你打听这个干嘛？”
　　古云白不自觉坐直了：“那是个什么地方？研究院？”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名义上是个研究院，但权限很大，管辖范围也很广，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但是，云白，这社安院的水深得很，没那么简单，你怎么会想起来打听这个？”
　　古云白想了想，他知道自己供出一点，老舅才能多说一点，斟酌道：“桂露今天醒了。”
　　“那怎么了？社安院找她查车祸？不是吧。”
　　“不是，她找来了社安院，院长亲自来的。”
　　叶巍惊了：“院长？靳少川？”
　　“是。”
　　“你这小女友什么身份啊？你知道靳少川什么出身吗？你知不知道，社安院的高级干部那都是有军衔的，绝对不是一群天天坐办公室领死工资的那么简单，我一哥们儿之前办点事儿，想请人喝口茶见个面都请不出来。”
　　果然，这老舅就得诈唬才能多说点：“我要是知道还找你打听什么呀。”
　　“我也不知道更多了，你怎么不直接问她去？”
　　古云白果断：“那就这样，老舅，你先玩着，我挂了。”
　　“哎哎哎，等等，臭小子，记得给你妈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今儿的事别和她说！”
　　“嘟-嘟-嘟--”

　　古云白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绝对不能没有桂露的，他这辈子非桂露不可了，忘了又怎么样？忘了正好把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理干净了，一切重新开始。
　　二十三岁的桂露对他死心塌地了四年，没道理他还搞不定十六岁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第二天古云白到了医院，想把笔记本和硬盘交给桂露，当然不只是送个东西，还要好好安抚关怀，还要好好展现自己成熟男人的魅力……
　　靳少川打开门，迅速从他怀里接过东西，然后把门狠狠拍在了那张让无数少女尖叫失魂的脸上。
　　古云白捂着鼻子，眼泛泪花。
　　十六岁的少女好不好搞定不知道，少女的家长很不好搞定。

　　古云白缓了缓，又上前敲门，今天桂露要转院，他总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门开了，这次是个女人开的门。
　　虽然眼角一点儿细纹暴露了年岁，但女人看起来还是很年轻的，眉眼大方好看，浑身端庄淑雅的气质比长相更加吸引人。
　　而且，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感觉，不是长相，就是感觉，让古云白觉得很像桂露。
　　他心里大致对这个女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但是女人站在门口不动，僵持几秒，古云白不得不后退几步，女人走出来，合上门。
　　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就是古云白吧？我叫庄琀，是靳少川的爱人。”
　　这一笑得体又大方，但却不会让人觉得过分客套虚假。
　　古云白忙打招呼：“庄阿姨好，我是……”
　　“你的事，我听少川说了。”庄琀没有像靳少川那样把不喜欢和生气明明白白表现出来，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又端庄，但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其实，我和少川也没有权力管教露露，只是担心她过的不好。”
　　古云白沉默，他没办法欺骗别人说他对桂露好，他和桂露，连个还好都没有。
　　“我还是很感谢你这几天对露露的照顾的，不过，目前这种情况，如果露露没有主动联系你的话，你还是不要来了，而且你还有自己的工作，我知道艺人都是很忙的。”庄琀语调沉稳，眼神温和有礼。
　　但古云白却比面对靳少川的时候更加手足无措，他总觉得自己从小在名利场上、声色犬马里学会的巧舌如簧、舌灿莲花都在这个女人面前失了效，对方一眼就看透了他的任何伪装，让他连辩白一句，争取一句都不敢。
　　虽然庄琀并没有表现出来，她甚至称得上温柔，但古云白就是能感觉到她的怒意。

　　想想看，怎么可能不怒呢？
　　这还是在庄琀并不知道全部真相的情况下。

　　最后，古云白不仅没能见到桂露，也没能帮忙转院，庄琀甚至把这几天的所有医疗费都给了他。
　　古云白没法不拿，因为庄琀说：“我不想让露露亲自给你。”
　　古云白一个晚上积累起来的勇气和冲劲儿，被这一句话全部扑灭。
　　蔫头耷脑地从医院回公司了。
　　桂露那边明明白白表现出不需要他，他已经把自己亲娘晾了快一个月，赔钱赔得比烧的都快，再不回去，叶岚真的要杀来医院了。

　　三天后，隐叶娱乐。
　　高原走到一间办公室前，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高原退到外间问助理：“你们刘姐去哪了？”
　　“哦，淼淼姐去医院看桂露了，今天上午就没来。”
　　高原一惊：“刘淼去看桂露了？谁让她去的？”
　　助理没明白他急什么，这经纪人去看自己的艺人，还用得着谁允许吗？：“好像是桂露自己叫的，说是要解决一下车祸昏迷期间积压的工作。”
　　高原没再问了，匆匆离开，就去找古云白了。

　　刘淼坐在病床边，惊讶地问桂露：“你是真的失忆了？”
　　庄琀陪在一旁，笑笑没说话，眉眼间却都是骄傲。
　　怪不着刘淼会有怀疑，今天她来看桂露，本来没有带工作的，这么严重的车祸，她再怎么忙也不能压榨重伤艺人。结果她坐下来寒暄没几句，倒是桂露先提出来了解一下自己的工作。
　　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胳膊和脑袋能动了，竟然上来就要挣扎办公，敬业程度简直人神共泣。
　　她为了让桂露尽快适应，打算把桂露这四年的工作都从头说一下的，一天说不完没关系，明天再来，结果发现桂露完全不需要，不仅不需要，桂露记得比她都清楚，讲起最近几个合约的中止处理什么的，也思路清晰，连合约内容都能背下来。
　　桂露一只手在键盘上奔走如飞，记录一些她不知道的细节：“我有记工作日志的习惯，一直到我车祸那天，每天的都有。你来之前，我都看过了。”
　　那这就连签约日期和代言费都记住了？零头都不带差的？
　　刘淼见识过桂露看剧本记台词过目不忘，但今天又刷新了对桂露的认知。

　　庄琀在一旁笑着递过来一杯水：“我说了不用担心的，露露很聪明，失忆确实不会影响她的工作的。”
　　刘淼接过水杯，不失礼的笑笑。
　　她刚才说既然桂露记忆回到了十六岁，那不合适亲自处理工作、合约、资产这些问题，希望庄琀能接手，结果庄琀拒绝了，说自己从来就没管过。
　　刘淼一开始把庄琀当成了桂露的妈妈，在刚一见面时候还很是惊艳了一把，长得好看，保养得很好很年轻，一袭深蓝长裙优雅如兰，可比起长相，更是被庄琀的气质镇住了，端庄沉稳，大气淡然，让人都忽视了外貌，只被对方周身的气场包围了进去。
　　虽然之前从来没听桂露说过家里人，但庄琀还是很符合刘淼对于桂露父母的想象的，这样子的妈妈，能培养出那么仙女似的女儿，也不意外。

　　“还是庄教授了解露露。”刘淼笑谈，“我从来没听桂露说起她家里的事情，都不知道她还有您这样一位漂亮的阿姨，真是一家人都好看。我们以前常笑，说桂露的脸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让她有什么兄弟姐妹的可也要介绍给我，不能便宜了别家公司。”
　　独臂侠桂露手指翻动如飞，面无表情：“她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刘淼瞬间有些尴尬，不过她和桂露合作四年，对她这冷心冷面的也算是熟悉，桂露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话多一点，直言快语，对不熟的，桂露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庄琀怔了怔，没有什么尴尬，反倒不避讳地解释起来：“露露是孤儿，不知道父母是谁，我们也是在她成年以前对她照顾多一些，这次她出事联系我们，我也很意外，后来才知道她是失忆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刘淼急忙道歉。
　　“没关系。”庄琀笑得温和，像是春风拂面，轻易就化解了刘淼的窘迫，“我知道这孩子，她不喜欢和别人提这些闲话，工作就是工作。不过，她是很信任你的，不然你们也不会一起合作四年。”
　　刘淼忙道：“是啊是啊，露露是我带过的最省心的艺人，别的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还不懂事儿。”
　　刘淼喝一口水，心里暗暗叹服庄琀的明察秋毫。刚一见面，她还在纠结是要随桂露叫阿姨还是按年龄叫姐，对方就自我介绍在燕大教书，现在，庄琀怕自己多心，马上帮桂露解释。
　　这一点上，庄琀和桂露莫名地相似，桂露就是那样，话不多说，但别人想什么、做什么，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淼淼姐。”
　　刘淼忙回头：“唉，怎么了？”
　　讲实话她很不适应桂露这么亲近，以前桂露是不会这么叫的，微信备注就是刘淼，是有一次几个人聚餐喝醉了，刘淼酒壮怂人胆，才敢抢过桂露手机改了备注，第二天醒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还在怀疑，能活过昨晚，是桂露断片还是自己命硬。
　　但现在十六岁的桂露叫自己淼淼姐，竟然还觉得软软的有几分可爱。
　　不由得声音也放软了，充满了慈爱：“哪里不记得了？”
　　事实证明什么软软的都是刘淼耳朵自己加的滤镜，桂露其实很公事公办：“你应该清楚我名下的房产吧，艺人的财产应该很多都是委托经纪人的。”
　　刘淼：“是，不过我没见你投资房子什么的，你应该就两套房子，一套在市东老城区那边，还有一套古云白送你的跃层，在高新区。”
　　桂露惊讶了：“他还送过我房子？”
　　刘淼没做多想，直接道：“你刚跟着他的时候，他就送了你一套房，后来还送了你一辆车。”她觉得既然是古云白守着人醒来的，像这种事应该早说清楚了吧。

　　桂露万没想到那个炮友突然就和自己有了这么不可言说的关系，可还不等桂露再问什么，突然一声暴喝响起：“你说什么？！”
　　桂露抬头，才发现靳少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庄琀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跟着，刚跟着送套房，这些话意味着什么？谁能想不明白？
　　刘淼反应还算快，急忙站起：“庄教授，这位，想必是桂露的姨夫吧。”她想岔开话题，看样子这两位明显不知道桂露和古云白的关系，没有哪个当长辈的听到自己小孩儿给别人当小情儿会觉得脸上有光。
　　趁午休赶来医院，一进门就听到这话，靳少川压不下心头震怒：“你把刚才的话说清楚，你说那个姓古的和桂露到底是什么关系？”
　　靳少川那是多少年一线作战，震慑过多少歹徒嫌犯的眼神，看一眼都要叫人腿软，刘淼叫靳少川吓愣住了。
　　庄琀虽然也生气，但到底还能保持冷静，她倒了杯水递到靳少川手里，拉着人坐下，又对刘淼说：“麻烦你说清楚。”
　　刘淼觉得自己这回是遭惨了，偏偏桂露也救不了她，桂露心里有所猜测，自己知道做了错事，不动声色一寸一寸往被子里缩，现在只剩眼睛和脑门露在外面，忽闪忽闪看着他们。
　　靳少川一眼横扫过去，桂露连眼睛也一并缩进了被子里，坚决贯彻鸵鸟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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